一早起來,天空裏一碧如洗,可真是個好天氣,晨曦漸漸散去,日頭冉冉升起在空中,金色的暖陽灑在大地,草尖上跳躍著斑駁的日影,一片金翠色,看上去溫暖而有著活力。


    三月三日天氣新,金水湖畔晃晃的能見著幾個人影,手中擎著紙鳶,笑嘻嘻的在四處奔跑,碧藍的天空裏有幾隻紙鳶在遊弋,大眼睛的蜻蜓,扇著翅膀的蝴蝶,還有那張牙舞爪的蜈蚣,仰頭看著,好像在互相打鬥一般。


    禦花園的一角有個涼亭,亭子裏影影綽綽的有幾個人,等及走到麵前細看,見著那九尾鳳釵垂下來的流蘇搖搖晃晃,便知曉那是高太後。


    “今日怎麽靈慧還沒出來。”高太後看著在草坪裏擎著紙鳶跑動的赫連毓,臉上全是笑容:“去,到映月宮將公主喊過來。”


    “是。”身邊站著的一個大宮女應了一聲,踩著台階下去,紅色的宮裝走在青翠的草地上,顏色分分明明。


    “沉櫻,你也去那邊跟他們玩罷。”高太後看了沉櫻一眼,微微一笑:“今日天氣這般好,你也該去散散心了。”


    一雙明眸轉了轉,笑靨如花:“娘娘,沉櫻今年都十四了,哪裏還會跟小孩子一般,還是在這亭中伺候娘娘便是。”


    高太後伸手將石桌上的茶端了過來,緩緩的啜了一口,抬起頭來,依舊是神色柔和:“哀家這裏有墨玉在,你去走走罷。”


    沉櫻雙手交疊,彎腰行禮,提了淡粉色的裙子,從台階上不緊不慢的走了下去。高太後凝望著她的背影,似在沉思“墨玉,你覺得沉櫻如何?是否能當此重任?”


    墨玉姑姑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娘娘心中自然有數,否則為何要將她養在身邊?”


    “以前覺得這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左右不過是給皇上挑個綿福罷了,可現兒瞧著,哀家這心裏又有些不穩當起來。”高太後掃了一眼那個漸漸遠去的身影,眼神裏充滿了探究之色:“這造化弄人,誰知道以後的事情呢。”


    “娘娘,皇上昨晚已經讓江六去了慎刑司。”墨玉姑姑壓低了聲音:“江小春已經被放出來了。”


    “那秀容的死,究竟是怎麽個說辭?”高太後的眼睛裏帶著笑:“皇上怎麽就歇手了?”


    今兒一早,慎刑司那邊就有消息傳了過來,說秀容是因著與盛乾宮裏的秀玉不合,兩人扭打爭吵了幾句,秀容一時沒有想得通,這才去跳了金水湖。至於那包藥粉,乃是秀容自己有些風寒,她準備在給皇上熬藥以後再給自己熬上的,太醫院那邊的冊子上確實有記載,是秀容自己去找了周醫女抓了些藥,周醫女記得清清楚楚:“秀容?我記不清名字,要查查冊子才知道。”


    等及翻到冊子,裏邊果然有歪歪斜斜的一行記載,雖然那字寫得很小,跟螞蟻差不多大,可依舊能辨明那抓藥之人確實是盛乾宮的秀容。


    慎刑司趕緊將藥包送了過去,太醫院裏的人驗看過以後,都道裏頭的藥粉乃是治風寒之用,藥性純和,並無什麽凶險的猛藥,並不存在秀容想要毒害皇上一說。


    這般抽絲剝繭的查了下來,起因竟然隻是兩個宮女鬥嘴之事引起,慎刑司將那秀玉喊了過去,將案給結了,讓她簽字畫押,重責二十杖以示告誡。


    “就這樣結案了?”高太後挑了挑眉,唇邊露出了一絲笑容:“慎刑司這次卻是辦得快。”


    “要不是還能怎麽樣?”墨玉姑姑微微撇嘴:“皇上這般做,不是明擺著向太後娘娘低了頭?娘娘,皇上究竟還是忌憚您的吶。”


    “他低不低頭跟哀家可沒幹係。”高太後的鳳目稍稍彎成了一線,看上去心情很好:“哀家是他的母親,母子之間有什麽忌憚不忌憚的?不都該是母子同心,其樂融融?”


    墨玉姑姑一怔,也笑了起來:“可不是,太後娘娘與皇上,那可是勝過了親母子呢。”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會意的笑了起來。


    禦花園那邊的小徑上走來了一群人,高太後瞧著走在最前邊那個,臉上的笑容慢慢浮了起來:“靈慧今日穿這衣裳,顯得肌膚更白了些。”


    靈慧公主身穿銀紫色的衣裳,將那通身的肌膚襯得跟凝脂一般,她昂首走在最前邊,身後跟了幾個宮女,手裏拿了一朵碩大的牡丹花的紙鳶,紅色的薄紙堆出的花卉看上去鮮豔無比,與在空中遊弋的那幾隻紙鳶比,別有一番風情。


    “母後,看我的牡丹花!”靈慧公主高高興興的跑了過來,指了指那個大紙鳶:“香玉帶著宮女們做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弄好。”


    高太後看著女兒笑得眉眼彎彎,心中也是高興:“不錯,好看,真是好看。”


    墨玉姑姑在旁邊笑著奉承了一句:“也就是公主才配用這牡丹花呢。”


    靈慧公主得了讚揚,臉一揚,笑著朝草地那邊跑了過去:“毓弟,我們來比比看,誰的紙鳶飛得更高!”


    “牡丹乃是花中之王,豔冠群芳。”高太後望著靈慧公主的背影,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靈慧配得上這種花。”


    “太後娘娘,南燕那太子……已經年有十四,比公主大四歲。”墨玉姑姑猶豫了下,輕聲提醒:“最多不過兩三年,南燕那邊就該為太子殿下選妃了,而公主卻還隻得十二三歲年紀,好像有些不配。”


    “這有什麽配不配的?南燕國力日漸式微,如何敢跟大虞來對抗?他們也不過是憑借長江天險罷了。我們大虞的公主嫁南燕的太子,算是俯就,隻要我肯派使臣過去,南燕定然是會歡天喜地接受聯姻。”高太後鳳目微揚,嘴角噙笑:“我的靈慧,無論如何也不能比明玉公主嫁得差,北狄總比不上南燕的。”


    墨玉站在一邊,心中有些擔憂,公主殿下喜歡的明顯是高大公子,太後娘娘這樣做,似乎太一廂情願了。隻不過太後娘娘這般做自然有她的道理,這時候公主殿下年紀還小,分不清到底這人生需要的是什麽,等她長大以後自然能明白太後娘娘的苦心。


    涼亭下邊侍立的小宮女輕輕“噫”了一聲,盡管聲音很細微,可卻還是清清楚楚的傳到了高太後的耳中,她抬頭望了一眼,就見一個穿著淡黃色衣裳的少女從一樹梨花旁走了出來,淡淡的衣裳顏色與春光融在一處,仿佛她天生就是春景圖裏的一角。


    “阿瑛穿淡黃的衣裳也很好看。”高太後讚許了一聲:“慕家出俊男美女,果然名不虛傳,她是越來越好看了。”


    慕瑛穿著淡淡黃色的春裳,眉黛若畫,筆挺的鼻梁下邊一張盈盈帶笑的嘴唇,看著她了紙鳶慢慢從花叢裏走過,隻覺得全身都輕快了起來,好像心情即刻好了不少。


    赫連毓見著慕瑛走過來,十分歡喜,將手中的線錘交到內侍手中:“快些牽著,若是紙鳶要落下來了,你便趕緊跑,再把它放上去。”


    他撒腿跑到了慕瑛身邊,嘻嘻一笑:“瑛姐姐,瞧瞧你的紙鳶。”


    慕瑛將手中的紙鳶遞給了他:“沒你的好看。”


    那是一張細的羊皮紙,上邊繪著一叢木樨花,淡淡的黃色有些不顯眼,隻是與她的衣裳很協調,都是素雅潔淨。


    靈慧公主走攏過來,蹙了蹙眉:“瑛妹,你這紙鳶也太小了些,放上天空不顯眼呢。”


    慕瑛抿嘴笑了笑:“慧姐姐,我隻想著能將紙鳶放上去便行,哪裏還想到要做得大些。”


    “你瞧我的!”靈慧公主沾沾自喜的指了指天上那朵牡丹花,眉宇間露出了驕傲的神色:“我讓香玉替我做得大些,她們用了上好的金絲竹,雖然蔑片很寬,但分量卻輕,這樣才能讓紙鳶飛得更高。”


    “阿姐,不管是大是小,最主要的是能放到天上去!瑛姐姐,我教你放紙鳶!”赫連毓歡歡喜喜的攀住慕瑛的手:“我帶你一起跑好不好?”沒等慕瑛表態,他招呼小箏過來:“你先拿著站到那邊的大石頭上,我們牽著線跑!”


    小箏聞言走過來拿起紙鳶往後退,沒提防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回頭一看,小箏唬了一跳,趕緊放下紙鳶跪倒在地:“皇上!”


    赫連铖緊繃著臉站在那裏,一雙眼睛似乎能冒出火來。


    他死死的望著赫連毓的手——赫連毓,他親愛的弟弟,怎麽能夠這樣!


    那隻手,正拉著慕瑛欺霜賽雪的手,一根長長的線從兩隻手裏牽了出來,一直延綿到了小箏手上的紙鳶上。兩個人麵對麵的站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但是看得出來他們很高興,慕瑛笑意盈盈,比那春花更嬌豔。


    她從來沒有這樣跟自己親近過,也從來沒有這樣對自己微笑!赫連铖覺得心頭的那把火越燒越旺,簡直無法遏製自己。


    她,怎麽能對赫連毓笑得這樣甜美?她的笑,隻能對他一個人綻放!


    “皇上!”望著赫連铖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小箏戰戰兢兢的喊了一聲,難道在這個風和日麗的三月三,皇上又要故態萌發了嗎?


    赫連铖壓根就沒有瞧她一眼,大步朝前邊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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