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宮裏有些動蕩不安。


    高太後回來以後,慎刑司的人便趕著過去向她報告最近幾日宮裏發生的事:“盛乾宮的一個宮女叫秀容的,投水自盡了。”


    高太後一挑眉,長長的鳳目裏透出了絲絲寒意:“為何要投水?”


    “現兒還不能確定,隻是據盛乾宮的江小春說,似乎她有意向皇上的藥罐裏加料。”慎刑司的人將一包藥粉拿了出來:“這是在秀容的櫃子裏找到的。”


    “徹查到底!”高太後用力拍了一掌,桌子上的茶盞似乎都要跳了起來:“竟然敢想打皇上的主意,她這是活得不耐煩了?”說完這話,高太後猛然的止住了話頭,秀容不就是死了嗎?還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慎刑司的兩個內侍低著頭,一聲不吭。


    這兩日宮裏已有傳言,說秀容暗地裏跟太後娘娘搭上了線,有些人還說得有鼻子有眼,說親眼目睹秀容曾從慈寧宮的後門出來——這種種跡象,不都是在暗示那幕後之人就是太後娘娘?


    但太後娘娘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想到太後娘娘身上去的,實在有些可笑。太後娘娘生性仁善,每日都要在佛龕前邊做早課和晚課,而且從她素日行事來看,十分仁慈,那時候皇上年紀小,動不動就喊打喊殺,都是被太後娘娘一力勸阻的。


    像太後娘娘這樣仁心的,怎麽竟成了旁人嘴裏的幕後元凶?慎刑司的兩個內侍覺得,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這些流言,騙騙那些無知婦孺還差不多,這麽幾十年來,他們差辦了宮內無數的案子,一眼就能看到問題的關鍵所在。


    這謀害皇上可不是小事,這是要滅九族的大事,太後娘娘即便真的存了這心思,也不可能將這重任交給一個小宮女去辦,高國公府鍾鳴鼎食這麽多年,闔府榮華富貴,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太後娘娘怎麽會這般草率,竟然隻派一個小小的宮女出手?


    高家百年基業,不可能就這樣輕易被毀掉,太後娘娘是一個有頭腦的女人,早些年帶著臨朝稱製,所作所為莫不讓天下百姓讚譽,她處理政事的能力也絲毫不遜男人,這種沒頭腦的事情定然不會是她做的。


    “從秀容的櫃子裏查出藥包,這是一條線索,可以循著這藥包慢慢查訪下去,京城裏的藥堂都有自己包藥的紙,慢慢訪下去,也能縮小範圍。”高太後的心氣漸漸平靜,端著杯子慢慢喝了一口:“隻是哀家也想提醒兩位,若是有人想要栽贓陷害,隻怕是極容易的,秀容投水自盡,死前與誰接觸過,這幾日又有誰進過她的屋子?要一一查實,切不可讓真凶逍遙法外,置皇上的生死於險境。”


    兩個內侍彎腰,恭恭敬敬應了一句:“謹遵太後娘娘懿旨。”


    高太後這話說得實在清楚,她的態度也表明了,這樁無頭公案一定要查,要把那背後潑汙水的人揪出來。兩人抬頭,相互望了一眼,手攏在衣袖裏,匆匆忙忙的離開了慈寧殿。


    “太後娘娘,這件事情真是蹊蹺。”站在一旁的沉櫻咬牙切齒,臉上有憤怒之色:“那秀容是吃了豹子膽不成,竟然敢去謀害皇上,到底是誰授意於她?”


    高太後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慎刑司到時候自然會有分曉。”


    “這盛乾宮看上去實在不安寧,要不要徹查一番?”沉櫻半俯下身子,兩道眉毛微微蹙在一處,焦急之情溢於言表:“沉櫻覺得,秀容肯定有同夥,一定要把那個藏在暗處的人找出來,否則皇上的安危如何能保證?”


    “沉櫻,這事情不是你能非議的。”墨玉姑姑聲音有些嚴厲:“莫非你還想替慎刑司查案不成?究竟秀容有沒有謀害皇上之心,現兒也不能就憑她櫃子裏搜出一個藥包來定罪,你不必在太後娘娘麵前賣弄你的聰明。”


    沉櫻臉色唰的一聲變白了,她站直了身子,麵色有些不虞。


    “你們都退下罷,哀家從盛京皇陵回來,身子也乏了,先去歇歇再說。”高太後伸出手來,墨玉姑姑一把扶住,主仆兩人一道朝寢殿那邊走了過去。


    沉櫻怔怔的站在那裏,看著高太後的身影,眼中有水霧蒙蒙,一雙明眸滾了滾,淚珠子簌簌的落了下來。她進宮陪伴太後娘娘也有好幾年了,可總比不上墨玉姑姑得寵,有時候墨玉姑姑對她說話毫不客氣,還不及太後娘娘溫柔。


    “沉櫻,你就別多想了,墨玉姑姑不過是心直口快。”原先侍立在兩側的宮女走了過來,拉住沉櫻的胳膊就往外邊走:“她這般說你,不過是為你好罷了,在這宮裏頭,有些話該說,有些話就不該說。”


    正殿裏還留了兩個宮女,看著沉櫻的背影,兩人撇了撇嘴:“不過是想表露下自己對皇上的關注而已,沒想到卻被墨玉姑姑掃了一鼻子灰。”


    “娘娘,這事情著實蹊蹺。”墨玉姑姑扶著高太後進了寢殿,聲音壓得極為低沉:“從表麵上來看,這人行的是禍水東引之策。”


    高太後靠著梳妝台坐了下來,拿著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微微一笑:“真是雕蟲小技。”


    墨玉姑姑垂手立在那裏,小聲道:“娘娘,不可不防。”


    “沒想到,皇上的心思這般縝密起來,我還以為他當真是對我敬重呢,隻不過,畢竟年紀還小,沉不住氣,這是在試探我呢,還是準備下手?”高太後的手指撫過自己高高的眉骨,忽然驚呼了一聲:“墨玉,我這裏好像長了幾根雜眉出來,快來幫我拔掉。”


    墨玉姑姑湊近過去:“娘娘忍著點。”


    電石火光之間,幾根細細的眉毛已經落在了手心:“娘娘,好了。”


    “墨玉,你的手法愈來愈精進了。”高太後讚了她一句,看了看那幾緣黑色的細毛,用手輕輕一拂,幾根細毛飛落到了地上。


    “有些有礙瞻觀的東西,是該去掉才行。”高太後拿著鏡子照了照,臉上露出了笑容:“拔掉這幾根,這眉形就好看多了。”


    “母後,母後!”焦急的呼喚聲傳了過來,高太後轉過頭去傾耳聽了聽:“靈慧來了?”


    說話間,靈慧公主已經到了寢殿門口,她穿著一套白色的衣裳,上邊用紅色的錦緞滾著三寸香草邊,脖子上掛著一個瓔珞,金光燦燦,垂下來一朵碩大的珠花,中間以紅寶石為蕊,巍巍顫顫,華美異常。


    “慧兒,怎麽了?如何這般匆忙?”高太後笑著看了靈慧公主一眼,自己的女兒真是長大了,這眉眼長開,就是一個小美人兒了,無論穿著什麽樣的衣裳,看上去都是那樣美。


    “母後!”靈慧公主撲到了高太後麵前,嘟著嘴,兩條眉毛湊到了一處:“啟哥哥昨日過來跟我道別,說要搬出皇宮了!”


    高太後點了點頭:“沒錯,是這樣。”


    靈慧公主跳了起來,臉色瞬間漲得通紅:“母後,你為何一定要趕他走!”


    “靈慧!”高太後叱喝了一聲:“你怎麽能如此跟母後說話!這規矩禮儀都到哪裏去了?”


    被高太後的語氣嚇住,靈慧公主不敢再有那種刁蠻的口氣,頃刻間軟了下來,老老實實的站在高太後身邊,隻是話裏頭依舊有些不依不饒,聲音帶著一絲哭腔:“母後,我想要啟哥哥住在宮裏,你就不能寬容些嗎,啟哥哥他是你的侄兒,侄兒住到姑母家裏不行嗎?”


    “靈慧,你怎麽就這樣糊塗!”高太後歎了一口氣,拉住靈慧公主的手輕輕拍了拍:“就連你的皇兄們,到了十四歲也得要搬出宮去呢,更別說高啟了。她是哀家的侄兒又能如何,這皇宮,難道就是哀家的家?靈慧,你已經滿十歲了,現兒吃的是十一歲的飯,難道就不能用腦筋多想些事情?以前你小的時候不懂事,哀家可以由著你胡來,把你捧在手心裏,隨便你要什麽都會答應,可現兒你長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靈慧,你要學會約束好自己,你是大虞的公主,不是平民百姓,你的舉動都會被人看在眼裏,你難道要落得被天下人嘲笑嗎?”


    “嘲笑便嘲笑,反正我想要啟哥哥住在皇宮裏。”靈慧公主扭了扭身子,眼中帶淚,幾乎要落了下來:“再住一年,不行嗎?”


    “不行。”高太後毫不猶豫拒絕了她:“靈慧,這事情哀家是不會改變主意的,你還是快些回映月宮去罷。”


    “母後,你不疼愛靈慧了。”靈慧公主跺了跺腳,吸了下下鼻子,兩行清淚落了下來。


    高太後沉著臉,一言不發,靈慧公主看著自己撒嬌流淚不管用,更是難受,一轉身就奔了出去,那白色的衣裳翩躚,就如春日裏的一隻白色蝴蝶。


    “太後娘娘……”墨玉姑姑有些於心不忍。


    “墨玉,閉嘴。”高太後咬著牙齒道:“她總要學會長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木樨花開秋來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煙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煙穠並收藏木樨花開秋來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