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這句俗話意味著大地回春,馬上就要天氣變暖。


    對於在二月二日出生的赫連铖來說,可能也是沾了這句話的福氣,太皇太後固執的認為,出生在這一天的皇長孫,就是上天注定的真命天子,誰叫他的生辰都帶了個龍字呢。


    暢春園裏門口栽著兩株大香樟樹,盡管還是二月天,可卻一點也不影響它的枝繁葉茂,翠綠一片,亭亭如蓋。樹下的小徑上,宮女內侍們走得又急又快,暢春殿裏設宴二十桌,坐得滿滿登登,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們都來給赫連铖慶生,大家坐在桌子旁邊,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赫連铖穿戴一新,看上去仿佛忽然就長大了不少,有了少年人的風範。


    江六侍立在一旁,心裏十分高興,赫連铖可是他看著長大的,一年添一歲,歲歲皆不同。今日戴上新的冠冕,穿上新的衣袍,那可是神采翩翩。


    還是太後娘娘細心,早在兩個月之前便已經下懿旨讓司珍局精心準備皇上生辰宴上的衣冠,今日穿了出來果然是龍首鳳姿,不同常人。


    赫連铖獨自坐在上首,身邊無人作陪,真正應了寡人二字,他的目光淡淡掃過幾級玉階下的那一群人,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方才群臣朝賀的景象依然還在眼前。


    那一群跪拜的人裏,有一個穿著深紅衣裳的人,與上官太傅一道跪在最前邊,恭恭敬敬的低下了頭。


    那不是威風八麵的慕大司馬嗎?赫連铖忽然覺得自己變得高大了許多,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爽快。


    慕華寅,他再威風八麵,也得向自己跪拜,三呼萬歲。


    他緊緊的捏住了座椅的扶手,目光不住在慕華寅臉上掃來掃去,總有一日,他要將慕華寅踩到腳底,讓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他能控製的對象。


    高太後在即將開席的時候最終姍姍而來,赫連铖見著隻有她一個人,目光有些期盼:“母後,皇祖母呢?”


    “唉。”高太後微微歎氣:“方才我去萬壽宮請她老人家,可……”


    太皇太後最近幾年一直身子不好,每日都有太醫去萬壽宮替太皇太後請平安脈。雖然說名字好聽,平安脈,可實則卻已經不平安。昔時太醫院的院首王太醫悄悄與高太後說過,太皇太後隻恐過不了上元節,高太後聽著十分憂心,叮囑王院首千萬別與皇上說起這事,順其自然。


    沒想到太皇太後竟然熬了過來,而且眨眨眼就熬到了二月。


    昨日赫連铖去看望太皇太後,她精神還算好,斷斷續續的說要去暢春園給赫連铖慶生,赫連铖見著她臉上有紅光,枯瘦冰涼的手有幾分溫熱,心裏頭歡喜,還以為太皇太後身子要好了,高高興興道:“皇祖母,朕等你來。”


    太皇太後努力睜大眼睛望著赫連铖,嘴角微微扯了扯:“皇上越發英武了,這真是年看年都不同哪!明日哀家一定會去暢春園的。”


    得了這句話,赫連铖快活了一整日,踏進暢春園的時候,便想起太皇太後說要來赴宴的事情,一直心心念念的在想著,可沒想到高太後走進來,卻不見太皇太後,赫連铖的心沉甸甸的一片,慢慢的往下墜了去:“母後,皇祖母怎麽了?”


    “皇上,你用過飯以後去萬壽宮瞧瞧罷。”高太後的聲音裏充滿傷感:“看樣子,她老人家有些不好。”


    赫連铖猛的跳了起來:“朕現兒就去。”


    文武百官們正說得熱鬧,忽然見著赫連铖站起身來就往外邊走,都有些奇怪,上官太傅趕緊上前一步:“皇上,可有什麽急事?”


    慕華寅也站了起來,緊緊跟隨:“皇上,快到午時,壽宴就要開始,你去哪裏?”


    赫連铖猛的一甩衣袖:“朕的事不用你管!”


    衣裳是蜀錦精製而成,有些硬,衣袖揚得有些高,正好甩在慕華寅的臉上,硬硬的衣袖從臉上刮過,竟然如刀子一般鋒利。慕華寅筆直的站在那裏,臉上熱辣辣的發燙,看著赫連铖走得飛快的身影,微微發出了一聲悶哼。


    皇上年紀大了些,就越發不將自己放在眼裏了。


    自己可是一片好意,想要問問皇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卻對自己不理不睬——不理不睬也就罷了,為何隻對他這般不客氣甩袖子,方才上官太傅不也上去詢問了嗎?皇上可沒對他甩臉色。


    “慕大司馬。”上官太傅蹣跚朝他走了過來:“皇上也是太心急了些,我問了太後娘娘,說是太皇太後不好了呢。你也知道皇上與太皇太後的那份祖孫情意,就不必太將皇上的舉動放到心裏頭去。再說了,咱們做臣子的,還能對皇上有什麽怨懟不成?皇上哪怕是做錯了,咱們也不能放在心上。”


    慕華寅臉上露出笑容來:“上官大人說什麽話呢,我隻是在擔憂皇上而已,不知道他這般急急忙忙要去作甚,就怕他有急事。”


    兩人相視一笑,哈哈兩聲,這樁事情就算輕輕放下。


    萬壽宮的寢殿裏一片沉寂,太皇太後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紅綾被子,被麵是丹鳳朝陽,尾翎全是金線繡製而成,被昏黃的宮燈照著,亮閃閃的一片。


    大白天本來該開窗戶透氣,讓陽光照進來,可太皇太後身子不好,隻能將門戶緊閉,故此寢殿四角還點著宮燈,炭火盆子裏的銀霜炭燒得正旺,嗶嗶啵啵的響著,不時有紅色的紅星從盆口跳了出來,瞬間落下,灰白一片。


    赫連铖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撲到太皇太後麵前:“皇祖母,皇祖母!”


    床上的太皇太後緩緩的睜開眼睛,吃力的笑了笑:“皇上,你怎麽來了?”


    “皇祖母,您昨日不還說要去暢春園嗎?”赫連铖見著太皇太後那灰敗的臉色,一顆心好像被人揪了起來,他慢慢的跪倒在床邊的踏板上,眼淚珠子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皇祖母,你、你……”他哽咽了一聲:“你可不能騙朕,你要快些好起來,與朕一起喝酒吃菜,一起看歌舞……”


    話說到後邊,聲音慢慢的低沉了下去,赫連铖哽咽著,泣不成聲。


    “皇上……”太皇太後用力擠出了幾個字:“哀家……也想……”


    王院首急急忙忙趕上來,端著一碗藥湯:“皇上,先讓太皇太後娘娘服藥。”


    赫連铖一把將藥碗奪了過來,朝王院首橫了一眼:“朕來伺候皇祖母服藥。”


    “皇上!”一個宮女趨步上前:“還是奴婢來罷。”


    “滾!”赫連铖惡狠狠的喊了一聲,站起身來,一腳踢在那宮女的腿上,將她踢倒在了床前的踏板上:“誰再來礙手礙腳,殺無赦!”


    他的眼睛紅通通的,全是血絲,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屋子裏的宮女內侍見著赫連铖這般模樣,誰也不敢再走上前去討好賣乖。端了藥碗坐到床邊,赫連铖一隻手去扶太皇太後,一隻手端著藥碗往她嘴邊湊:“皇祖母,你快些喝藥,喝了藥身子就會大安了,朕……”他抽泣了一聲:“铖兒要皇祖母陪著過生。”


    赫連铖畢竟年紀小,一隻手哪裏能扶得起太皇太後,扶人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氣,端藥碗的那隻手就拿不穩那隻碗,搖搖晃晃,潑出了一半的藥,倒在紅綾被麵上,鳳凰的翅膀上頃刻間就成了一灘灰褐色。


    王院首瞧著這樣子,於心不忍,衝了上去,將赫連铖手中的藥碗接了過來:“皇上,你先扶起太皇太後娘娘。”


    赫連铖不再發橫,用兩隻手抄著太皇太後的脖子,將她慢慢的拖著扶了起來:“皇祖母,你忍著點,喝了藥就好了。”


    太皇太後的口裏發出了一絲微弱的聲音:“皇上,哀家……不中用了……”


    “不、不、不!”赫連铖狂叫了起來:“皇祖母,不會的,你會很快就好的!”他急急忙忙的轉過身來:“藥、快、快給我藥!”


    王院首趕緊將藥碗遞了過去,赫連铖抓緊了藥碗,端著往太皇太後嘴邊湊了過去:“皇祖母,你喝藥,喝藥……”


    太皇太後費勁的睜開了眼睛,盯著赫連铖不放:“皇上,你要守好大虞江山!”


    赫連铖鼻子一酸,眼淚又滾了下來:“皇祖母,铖兒知道!”


    “遇事切莫暴躁……”太皇太後咂了咂嘴,添了一點點藥湯,卻未咽下,灰褐色的湯汁從嘴角溢出,慢慢的從她的下巴上滴落。


    紅著眼睛的宮女將帕子送了過去,將藥湯給擦盡,猛的跪下身子:“皇上,讓太皇太後娘娘好好躺著吧!”


    赫連铖一言不發,端著藥碗往太皇太後嘴裏灌,藥汁一滴又一滴,悉數滴落到了被麵上,金絲繡成的鳳凰很快失去了它鮮豔的色彩,灰蒙蒙的一片。


    “皇祖母!”


    藥碗從手中滾落,赫連铖失神的坐在床頭,看著太皇太後幹枯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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