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櫻是光祿大夫家的小姐,十歲那年進宮,今年已經十三。


    慕瑛看著沉櫻捧著一盞茶過來,心中有些納悶,怎麽沉櫻今日便這般對自己熱絡起來了?三年前她在宮中的時候,沉櫻對她並沒有這般親昵,見麵都隻是淡淡的打個招呼——當然,高太後在場的時候,她卻是極其熱情的,親熱得好像慕瑛是她的親妹妹一般。


    從送宮花那件事情開始,慕瑛便開始防備著沉櫻,她總覺得沉櫻的笑容很假,沒有一絲真心,究竟她想怎麽做,到現在慕瑛還沒有摸清楚。


    沉櫻將香茶放到了桌子上邊,朝著慕瑛小的甜蜜:“慕大小姐,多年未見。”


    “可不是?沉櫻姐姐變化真大,我差點都沒認出來呢。”慕瑛抬頭,淺淺一笑。


    沉櫻愣了愣,慕瑛的笑容恬淡,帶著一絲矜持,正好介於親近與疏離之間,把握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嫌濃,減一分嫌淡。


    “慕大小姐真是會開玩笑,昔時我們在一處玩耍,情同姐妹,如何才隔了這幾年便認不出來了?”沉櫻眼裏全是笑:“我可一眼便認出慕大小姐來了。”


    慕瑛隻是淡淡一笑,沒有回她的話,優雅的用手端起茶盞來,一隻手抓著茶盞蓋子的上端,輕輕碰了碰細白的杯口,一縷白色的霧氣嫋嫋升起,遮住了她的臉孔,再也看不到她唇邊的那縷微笑。


    沉櫻站了一陣子,沒見慕瑛回應,訕訕的退到了高太後身後,眼睛望著慕瑛,一派狐疑模樣,今日的慕瑛,不僅容顏變化,就連那內裏也好像已經換了個芯子。


    高太後興致勃勃的與慕瑛說了些閑話,問了問明華公主在慕府的情況,一邊笑著歎氣搖頭:“她自然是不願意去打理中饋的,哀家是知道她那脾氣的,如何能被庶務所縛,想來也是她貼身的嬤嬤去操辦了。”


    慕瑛含笑答道:“太後娘娘明察秋毫。”


    明華公主嫁進慕府以後三日,她便派了宋嬤嬤過來將府中內務接管了過去,慕瑛樂得輕鬆,早早撂了攤子也好,慕老夫人喊她過去訓斥了幾句,意思是不該這般輕易放手,怎麽著也該與明華公主一同掌管中饋。


    高門大戶裏頭,不少夫人們為爭這中饋之權明爭暗鬥,可對於慕瑛來說,絲毫沒有吸引力,她既沒想著要通過這中饋為自己攢嫁妝,也沒想著要因著這事情讓府中下人們對她產生敬畏之心。掌管中饋,隻不過是想要替過世的母親承擔起這職責,現兒有人要接手,她可是巴不得能早早的扔了這挑子。


    明華公主自己是不懂中饋之事的,好在她有幾位心腹嬤嬤,慕瑛仔細觀察了幾日,宋嬤嬤與另外幾位得力的老嬤嬤將這中饋一事承擔起來,府中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一絲不亂,府裏的下人們對她們幾人也是心服口服。


    畢竟原來就在打理公主府,現在隻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打理而已,也不是什麽難事。明華公主有這幾位左膀右臂,自己活得輕鬆自在,快活得不亦樂乎。


    “你那母親與先皇是同胞兄妹,自然是要嬌貴些。”高太後瞟了慕瑛一眼,臉上露出同情神色來:“她沒找你岔子罷?”


    “回太後娘娘話,母親對我極好。”慕瑛含笑答道:“其實她並不是一個難以相處的人。”


    “哦?”高太後一抬眉:“融洽就好,家和萬事興。”


    “太後娘娘,高家大公子來了。”門口探了個頭進來,是站在門邊的小內侍。


    “啟哥哥來了?”靈慧公主猛的站了起來,飛快的朝慈寧殿外跑了去。


    “靈慧!”高太後臉色一變,厲聲喝止,可靈慧公主哪裏肯聽她的話,一陣風般刮著跑了出去,那紫色的身影瞬間就從朱紅的大門邊衝了過去。


    自從母女倆晚上談過心以後,高太後就對靈慧公主這縷情絲有所警覺,總希望她隻是因著青梅竹馬,故此才會有這般感覺,等著長大以後就會慢慢淡忘。


    且不說這表兄妹通婚之事,高太後覺得靈慧公主嫁的人該是一國之君,比方說太皇太後生的那位公主,嫁到北狄為一國之後,風光無限。聽說南漢的太子皇甫煜天生聰明,生得俊秀無比,年紀隻比靈慧公主大四歲,正是良配,高太後已經琢磨了很長一段時間,準備等著那皇甫煜年滿十六便讓使臣去那邊提結親之事。


    大虞控製了中原,與它能對抗的隻有長江以南的南燕,南漢偏安於漢中一側,若是大虞願意聯姻,高太後認為南漢是不會不識時務的。


    問題是,首先得讓靈慧公主對高啟死心。


    自從那日以後,高太後便叮囑映月宮的寧秋姑姑,務必要派人跟著公主,不能讓她與高家大公子經常見麵,如有什麽不同尋常的舉動,速速派人來慈寧宮回稟。


    這兩個月,寧秋姑姑留心跟了兩個月,發現高啟根本就沒來映月宮找過靈慧公主,倒是靈慧公主不時的跑去盛乾宮找高啟。


    “唉……”高太後幽幽歎了一口氣:“靈慧真是不讓哀家省心。”


    寧秋姑姑小心翼翼進言:“不如打發高大公子出宮罷。”


    高家大公子生得麵如冠玉,又謙和有禮,宮裏識得他的人都讚他是高家璞玉,莫怪公主殿下願意接近這位表兄呢。年紀還小,也沒有那麽多規矩講究,可隨著年歲漸長,是該要避嫌才是。


    畢竟高家大公子今年正月便已有十四歲。


    高太後想了想,這事情需得慢慢來,若是猛的就將高啟送出宮去,隻怕是靈慧公主回跟她慪氣。故此她暗地裏開始做安排,請上官太傅舉薦高啟在平章政事府裏掛了個九品小吏的閑職,每日裏都要跟著平章政事府的大人們務公。


    雖說這九品小吏一般都隻做謄寫抄錄的雜事,可高啟與太後娘娘的關係誰人不知?那些人自然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高太後這是在提攜自己娘家侄兒呢,誰敢怠慢?故此高啟每日也能參與到政事的商議裏去,他也懂事,知道閉嘴不語,就聽著那些大人們發言,除非讓他開口說話,他絕不多說半個字。


    平章政事府的大人們對高啟稱讚有加——讚旁人幾句不要錢,更何況高啟本來便不差。


    高啟去了平章政事府,在宮裏呆的時間便短了,靈慧公主白天去找高啟,總是撲了空,開始她還有想不開心,隻是聽著說大家都讚高大公子在平章政事府裏做得好,她又沒了火氣,巴望著高啟能做得更好,能出人頭地才好。


    靈慧公主雖然嬌蠻,但也還是守著大體的規矩,晚上她鮮少出映月宮,故此與高啟見麵也慢慢的少了。高太後看在眼中,,心裏清楚,少不得要讓高啟搬出盛乾宮才好,隻是這事情也不能做得太明顯,總得要慢慢來,等著高啟到了十五歲,自然就可以讓他離宮,正式入朝授職了。


    一個身穿白色雲錦衣裳的少年跨步走了進來,向赫連铖與高太後行了一禮,這才施施然走到了慕瑛身邊坐了下來:“阿瑛。”


    他的聲音溫和,就如一陣春風,帶著讓人心暖的味道。


    慕瑛趕緊低眉回了一句:“高大公子。”


    她的回答客氣而疏離,靈慧公主聽了十分滿意,兩道眉毛彎如新月:“瑛妹,如何就這般客氣起來了?我聽著好像你在稱呼陌生人一般,啟哥哥你又不是不認識,何必如此稱呼?”


    慕瑛抬眼笑道:“慧姐姐,現兒我們都長大了,如何還能以兒時的戲稱?高大公子與你乃是親表兄妹,你自然可以兄長呼之,而慕瑛卻還是要守著規矩些。”


    “你說得不錯。”靈慧公主想了想,臉上露出了笑容來:“果然如此。”


    高太後點了點頭:“果然還是阿瑛想得周到,確實如此,長大了便該知些禮節,再不可如孩子一般,不管不顧的,讓旁人看了覺得不懂規矩。”


    這話表明上讚了慕瑛,實則卻是在敲打靈慧公主,讓她不要對高啟流露粗太明顯的喜歡,畢竟她去年秋天就滿了十歲,不再是無知幼兒,也要學會避嫌。


    靈慧公主罔若未聞,隻是讓人端了椅子坐到了高啟身邊,拉著高啟說話,眉飛色舞:“我聽他們說,平章政事府裏邊有好幾十個人,你都認識了嗎?”


    高啟無奈轉過頭來答話,慕瑛暗暗鬆了一口氣,方才高啟看她的目光實在是有些讓她覺得心裏沉沉,他那目光有一絲尷尬,有一絲傷心,還有一絲不解,複雜得讓慕瑛覺得自己的心都糾結了起來。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慕瑛轉過臉去,不敢再看高啟的臉,一抬頭,卻對上了一雙眼睛。


    赫連铖坐在對麵,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好像這慈寧殿裏的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似的,隻是慕瑛卻依舊能感受得到,赫連铖的目光灼灼,讓她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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