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著牆有一扇落地的多寶格,上邊陳列著古籍書卷,精巧的古玩,最中央陳列著一把寶刀,黃金刀鞘,把手上鑲嵌著數顆紅色寶石,熠熠生輝。


    慕華寅負手而立,一張臉正對著多寶格,眼睛一動也不動,彷如死物。


    “老爺,看起來大小姐頗有怨懟之意。”李管事彎腰回話,臉上有惶恐之色。


    “你去罷,我知道了。”


    聲音平淡,聽不出什麽異樣,李管事鬆了一口氣,半彎著腰慢慢的退了下去。


    “孽女!”書房的門才輕輕關上,慕華寅就一拳打在了多寶格上,陳列著的各種寶物隨著這一拳搖晃起來,有幾個盒子沿著木板朝下滾落,掉到了慕華寅腳邊。


    送她進宮,是希望她為慕家添上自己的一份力氣,身為他慕華寅的長女,即便是為了慕家而丟了自己的性命,也是她的榮光,為何她卻這般排拒?


    進宮也不是一件壞事,若是能應了那紫微星動的征兆,將來她可做到一國之後,這是多少人想要而不得的,慕華寅怔怔的望著多寶格上那把黃金刀,伸手取了下來,猛的將刀子抽出,寒光一閃,刀鋒如雪。


    她是不會理解自己的苦心了,自己還不是為了整個慕氏一族?還不是為了她的榮華富貴?隻可惜她一點都不領情,枉費了自己以前的一片父愛。


    隻是……慕華寅皺了皺眉頭,婉恬還在等著慕瑛回府,這是一樁麻煩事。


    慕華寅拿著黃金寶刀虛空一劈,淩厲的寒風颯颯,在耳邊一聲脆響,他翻腕一揚,寶刀出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落入刀鞘之中。


    “這局勢,全由我掌控,就如此刀!”慕華寅得意一笑,將黃金寶刀放回多寶格上,挺直了脊背,大步踏出。他走路的姿勢很利落,虎虎生風,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的痕跡,畢竟,自小就跟著父親習武,已經三十多年,這步子不可能綿軟無力。


    天色已經沉沉,慕府到處都點上了燈,紅色的薄紗籠著燈火,延延綿綿,好似一條長龍一般,繞著院牆,勾勒出層層疊疊的影子。明亮的走馬燈在不住的轉動,照出了慕華寅那張猶豫的臉,他站在走廊上邊,看了看窗紗上照出的黑影,彷徨片刻,還是身手推開了房門。


    “老爺安好。”丫鬟急急忙忙朝內室走了過去:“夫人,老爺過來了。”


    慕夫人一隻手攬住慕乾的肩膀,眼圈子紅紅,聽著丫鬟的聲音,趕緊拿著帕子擦了擦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乾兒,在你父親麵前別多言,知道否?”


    “為什麽?”慕乾睜大了眼睛,嘴裏嘟嘟囔囔:“母親,我想問問父親,什麽時候將阿姐接回來,今日她那模樣一點也不開心。”


    “別說了,別說了。”慕夫人隻覺得心如刀割,手心手背都是肉,慕瑛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又精心嗬護照顧著帶到這麽大,如何舍得見她受苦?此刻她心中也有些埋怨慕華寅,夫君難道就想不出別的推拒的法子,非得讓瑛兒進宮?


    “婉恬。”慕華寅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快步走過來,看了看慕夫人的臉色:“怎麽了?為何有不悅之色?”


    盡管慕夫人擦了眼睛,可那紅紅的眼圈卻不是這簡單的一擦便能抹掉,她抬眼怔怔的望著慕華寅,聲音淒婉:“瑛兒,沒有回府。”


    “父親,你去求太後娘娘,將阿姐接回來吧。”慕乾可憐兮兮的靠著那張床,不敢上前抱住慕華寅,但眼睛裏全是希冀。


    “她剛剛進宮十多日,是不方便回府。”慕華寅沒有理睬慕乾,隻是彎腰握住慕夫人的手,輕聲道:“你放心,過些日子她自然會想通回來的。”


    “夫君,十月初十便是瑛兒的生辰。”慕夫人眼眶裏沉沉的墜著眼淚,在微黃的燈影中閃閃如冰晶,看得慕華寅也忍不住動了動憐憫之心,方才一直堅硬如鐵的新腸漸漸的軟了下來:“到了那一日再說,若是靈慧公主不肯放她回來,咱們就去宮裏看她。”


    慕夫人點了點頭:“好。”


    再怎麽樣,慕瑛也是她的孩子,在出閣前每一個生辰,她都要與自己的孩子在一起,看著她舒展的眉目,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感受著她一日日的長大。


    流年似水,仿佛是眨眨眼的功夫,慈寧宮裏的木樨花便過了花期,樹下不再有輕淺的黃色,放眼望過去,淡黃色的衰草綿延,正應了深秋的景致,唯有樹上的葉子依舊還是碧青如洗,片片新鮮得似盛夏時的繁華,與另一側紅葉如火相互映襯。


    一大清早慈寧宮裏便呈現出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宮人們托著盤子來來往往,內侍們彎腰鋪設大紅的羊毛氈毯,大食國進貢來的珍品,猩猩紅的氈毯上編織出古波斯國的故事,灰褐色的山脈延綿,風沙漫漫,駱駝商隊踽踽而行。


    “大小姐,今日也是靈慧公主的生辰。”小箏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邊,惆悵的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老爺夫人會不會接大小姐回去過生呢。”


    “我不回去。”慕瑛靠在大迎枕上,一雙腳悄悄的擦了擦靠椅的背,心裏似乎有千萬隻螞蟻爬過,今日是十月初十,是她的生辰,可慕府還會記得嗎?上回自己說得堅決,隻怕父親母親更不會喜歡她。


    “大小姐。”王氏將繡花針在頭皮上刮了刮,低聲勸慰:“一個女兒家總是要靠著娘家的,大小姐不會在宮裏住一輩子,等著長大了些總是要回大司馬府去的,何必這般執拗,讓老爺夫人心裏頭不歡喜?”


    “奶娘,以前我有多少快活,現兒我就覺得有多少痛恨。”慕瑛一隻手抱住方方的靠枕,雙眼無神的望著黑色的檀木桌子,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人不能總是活在夢裏,我那時候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什麽是苦,直到進了宮,這才明白。”


    王氏的手抖了抖,佯裝平靜,繼續將繡花針刺進了柔軟的布料中。她看著慕瑛在宮裏吃了這麽多苦,心裏也後很難受,可她隻是一個奴婢,什麽都不能做,隻能勸慰著慕瑛,隻希望府裏快些來人將大小姐接了回去。


    可是看起來大小姐心中已有鬱結,看起來一時半刻是解不開的了。


    “瑛姐姐!”門口傳來赫連毓歡歡喜喜的聲音:“你今兒睡懶覺了麽?怎麽還不見你出來?”


    慕瑛應了一聲:“小箏,快去給太原王開門。”


    這偌大的皇宮,真心對她的實在不多,赫連毓便是其中的一個。


    赫連毓真是天生的仁善,他對任何一個人都是那般好,哪怕是對自己的內侍宮人,他也沒有絲毫的驕氣,個個讚他謙和體貼。他對於慕瑛,並非是特殊的熱情,而是出於一種純真的本性,因著他天生就是會對人好。


    “瑛姐姐,原來你已經起來了。”赫連毓踏著輕快的步子走了進來,直接奔到了慕瑛身邊:“瑛姐姐,今日是我阿姐生辰,你準備好禮物給她嗎?”


    慕瑛點了點頭:“早就準備好了,肯定少不了。”


    小箏從窗戶邊扭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赫連毓:“太原王,我們家大小姐也是今日生辰了,你可準備好東西了?”


    “什麽?”赫連毓嘴巴張得大大:“瑛姐姐,你也是今日生辰?”


    慕瑛無奈得看了小箏一眼,隻能點頭:“是,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哦,我要去告訴母後與阿姐!”赫連毓興奮得臉上發紅,一轉身就往外邊跑,慕瑛趕緊跳下座椅去追,可赫連毓已經一溜煙的跑走了。


    “小箏,何必將這事情說出去。”慕瑛責備的看了小箏一眼:“今日是靈慧公主的生辰,我怎麽能跟她搶著過?”


    靈慧公主這人不壞,雖說有時愛發點小脾氣,可也不會太久,過了一陣子就會巴巴的跑來找她。可慕瑛卻總是謹小慎微,生怕做錯事情說錯話,靈慧公主是小孩子心性,可她的母親高太後絕不會也跟她一樣簡單糊塗,自己一切小心,好好奉承著靈慧公主才是正經事兒。


    “什麽搶著過呀,大小姐你也太仔細了。”小箏“砰”的一聲將窗戶門關上,把歡聲笑語都關在了外邊,挪著腳走了過來:“大小姐,這生辰是老天爺定的,又不是大小姐能掌握的,跟靈慧公主同一日過生又如何?誰還能來說大小姐的不是?”


    “瑛小姐,太後娘娘傳你去前殿。”門口站著一個穿著淺紅色宮裝的小宮女,眉間點著梅花,小小圓臉盤子,細眉丹鳳眼,十分耐看。


    她是最近才進宮來的,聽說是光祿大夫家的孫女,姓樊,名沉櫻,年方十歲,是進宮來服侍高太後的。隻不過有一日慕瑛坐在窗邊,無意聽到了那些宮女們的閑談,仿佛說沉櫻是高太後特地接進來,是有大用處的。


    慕瑛站了起來,朝沉櫻盈盈一笑:“多謝沉櫻姐姐告知。”


    沉櫻挑眉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著笑容:“瑛小姐,太後娘娘知道今日亦是你的生辰,特地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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