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殿。


    慕瑛抬頭一看,黑色的牌匾上三個燙金的大字,她暫時看不出來是什麽體,隻覺得那三個字龍飛鳳舞,很有氣勢。


    靈慧公主拉了拉她的手:“別看了,咱們快些進去。”


    這文英殿是皇上批閱奏折之處,後邊院子隔了出來,供皇子公主們念書。大虞先祖乃是胡族,對於這念書之事並不很重視,故此對於皇子們讀書的選址也沒很上心,隨意在文英殿裏劃了一塊地位,敷衍了事,倒是另外建了一座射蒼宮專門用作教皇子公主們習武之用,比文英殿氣派了不知道多少。


    靈慧公主拉著慕瑛的手飛快的踏上了漢白玉的台階,三步奔做兩步的跳了過去,驚得香玉在後邊連聲喊著:“公主殿下,小心!”


    “我還用你提醒?”靈慧公主轉過身來,朝香玉吐了下舌頭:“你就慢慢走罷,我要快快進去了!”


    她引著慕瑛從偏門走了進去,步子又急又快,腳底生風一般,那銀紫色的裙袂被風微微掀起,露出了一小截羊皮靴子,做成深紫顏色,上邊鑲著一塊碩大的美玉。


    慕瑛默默的跟著靈慧公主朝前邊走了去,心中有些微微的不是滋味,本來她穿紫色也是很合適的,但是今日靈慧公主穿的是紫色,她勢必不能去搶公主的風頭。一大早王氏就悄悄的去打聽過了,聽說公主殿下準備穿銀紫的衣裳,就趕緊將一套淡藍色的裙子找了出來:“大小姐,你穿這套。”


    “大小姐穿什麽衣裳都好看。”小箏在一旁安慰她。


    “是啊,我穿什麽都好看。”慕瑛故作輕鬆,平舉了一雙手臂:“給我穿上罷。”


    雖然大家都說她生得美,可是畢竟人靠衣裝,總有更適合自己穿的顏色。慕瑛拉了拉衣襟的下擺,那抹淡淡的藍色幾乎要淺得顯不出來,站在靈慧公主身邊,完全被奪目的淡紫壓了下去。


    太傅大人還未到,書房裏稀稀拉拉的坐著幾個人,見著靈慧公主走進來,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神色。


    先皇英年早逝,隻留下五位皇子與四位公主,雖說大虞不將男女大防看得很重,也並未將女子束縛在閨閣之中,可靈慧公主竟然主動跑來文英殿念書,卻真是一樁奇事。靈慧公主生性活潑,喜習武,厭讀書,每次一翻開書,即刻便昏昏欲睡。


    “靈慧,你今日怎麽來了?”二皇子赫連荃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怎麽了?我如何就不能來?”靈慧公主拉著慕瑛走了進去,朝眾人掃了一眼:“這是慕大司馬家的大小姐,以後你們叫她阿瑛便是了。”


    眾人的目光都朝慕瑛看了過來,赫連荃站起身,笑著伸手指了指身邊那張座位:“阿瑛,你坐到這裏罷。”


    靈慧公主一昂下巴:“慕瑛自然是要跟我坐一處。”


    她雄赳赳的拉著慕瑛的手朝房間一角走了過去,走到最右邊,指了下桌子:“香玉,先把這桌椅擦幹淨。”


    坐在一旁的小公子笑了起來:“靈慧,你可真是氣勢足足。”


    “表哥!”靈慧公主噘了噘嘴:“哼,你看到我進來卻不與我說話。”


    慕瑛看了那人一眼,認出是前幾日在慈寧宮見過的高啟,今日他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裳,看起來頗有讀書人的氣質,一張臉孔顯得成熟了許多,完全不像是才九歲,看著仿佛是十多歲的少年,沉穩安靜。


    “有這麽多人與你說話,還需我這多餘的一兩句?”高啟溫和的朝靈慧公主笑了笑:“靈慧,你也太貪心了些。”


    靈慧公主撇了撇嘴:“他們跟我,與你同我的關係不一般,有個親疏遠近。”


    高啟笑著搖頭:“靈慧,你這話切勿亂說,若是傳到太皇太後耳朵裏,她肯定會以為你是太後娘娘素日裏故意教偏了你。”


    二皇子他們與靈慧公主雖然不是同一個生母,可畢竟共一個父親,而高啟卻隻是高太後娘家的侄兒,論起親疏遠近,肯定要比二皇子他們遠得多,可偏偏靈慧公主卻隻將他認作是最親近的人。


    香玉將桌子擦幹淨,靈慧公主挨著高啟那個方向坐了下來,小箏將書袋裏的東西放到桌子上邊:“大小姐,你坐這裏。”


    小箏選的位置是房間裏最偏僻的地方,慕瑛十分滿意,她不希望引起旁人的注視,一個人悄悄的坐在角落就好。


    剛剛坐下,赫連毓便來了,一邊走一邊還揉著眼睛。


    “皇姐,你們走的時候怎麽也不喊我。”赫連毓走到靈慧公主身邊,有些嗔怨的語氣:“幸好太傅大人還沒到,否則他肯定以為我偷懶不用心了。”


    靈慧公主瞅著赫連毓嘻嘻的笑:“皇姐是想要你多睡一陣子哪,居然不領情。”


    赫連毓瞥了她一眼,徑直走到了慕瑛身邊:“皇姐沒聽說過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我昨晚戌時就睡下了,哪裏要睡這麽久?哼,皇姐是故意的!我不理你啦,我要跟瑛姐姐坐一塊。”


    慕瑛朝裏邊挪了挪身子,站了起來:“太原王安好。”


    赫連毓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瑛姐姐,何必拘這些俗禮?”


    兩人正在說話,忽然屋子外頭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聽得出來那人心裏頭存著事情,這才會如此匆忙。


    眾人抬頭朝門邊看了過去,就見穿著龍袍的赫連铖站在門口,臉色鐵青,眉頭擰得緊緊。


    “皇上安好!”眾人都站起身來,低頭行禮,赫連铖沒有應答,大步朝角落裏站著的慕瑛走了過來。


    慕瑛還沒來得及弄明白怎麽一回事,就被飛過來的一腳踹到了地上,赫連毓吃了一驚,趕忙上前拉住了赫連铖的手:“皇兄,這是怎麽了?”


    赫連铖怒氣未消,趕著追了上去,朝慕瑛小小的身子連續踢了幾腳,每一下都用了十分的力氣,慕瑛痛苦得蜷縮在一起,就如一隻小小蝦米。


    被驚住的小箏總算是反應了過來,撲到了慕瑛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她,赫連铖更是怒不可遏,用足了力氣,兜頭兜腦的朝小箏踢了過來:“滾開,誰叫你護著她的?再敢擋在前邊,朕非叫你死不可!”


    “皇上,我們家大小姐到底犯了什麽錯,你要這樣懲罰她?”小箏咬著牙,心有不甘的喊了出來,自從慕瑛出生,她便由阿娘帶著一起照看慕瑛,兩人的情分實在不淺,在小箏心裏,慕瑛不僅是她的主子,還是她的親妹妹一般,看著她受苦,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的。


    “小箏,你走開。”聽赫連铖說要小箏死,慕瑛吃了一驚,伸手用力去推小箏:“皇上動怒,肯定是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你別替我擋著,這是我該受的。”


    赫連铖愣愣的看著慕瑛,抬起的腳慢慢放了下來。


    “皇上!”門口有人威嚴的喊了一聲,赫連毓趕緊飛奔著過去:“太傅大人,你快來勸勸我皇兄,他不該對瑛姐姐下這般狠手。”


    當朝的太傅大人複姓上官,也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今年已經六十餘歲,須發皆白。他看了看怒氣衝衝的赫連铖,暗地裏歎了一口氣,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慕大小姐可真是受了一場無妄之災。


    今日早朝,戶部上奏,黃河汛期已至,為了不讓民眾遭殃,請皇上特派一名得力得官員前去監管,以免黃河秋洪泛濫,決堤傷人傷莊稼。


    赫連铖第一個想到的人選便是自己的舅舅賀蘭敏。


    本來賀蘭家族也算得上是大族,隻是赫連铖的母親卻隻是這大族裏旁支裏的最末一支,進宮十幾年,她一直默默無聞,是先皇的司帳宮女。有一日先皇喝醉了酒回到盛乾宮,賀蘭氏趕緊鋪床疊被,卻被醉醺醺的先皇壓倒臨幸了一番。


    也不知這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一夕之歡竟然懷上了龍種,可先皇卻似乎遺忘了這位被他臨幸過的女子,還是太皇太後得知了這件事情以後,才將賀蘭氏接到自己宮裏來,囑咐宮人好生照顧。


    那時候先皇隻有兩個公主,還未有皇子,太皇太後自然是關心先皇子嗣,將賀蘭氏照顧得無微不至,懷胎十月以後,終於生下了赫連铖,太皇太後大喜,好好嘉獎了賀蘭氏一番,親自替她去討封賞,可是沒想到竟然連個昭儀都沒掙上,先皇隻是淡淡的應了一句,第二日下了一道冊封詔書,封賀蘭氏為中式。


    中式是嬪妃裏位置比較低的了,美人、中式、椒房、昭儀、皇後,大虞後宮妃嬪的等級倒也不複雜,可生了個皇長子卻還隻被封為中式,足以說明賀蘭氏的不被重視。


    因著賀蘭氏不被重視,赫連铖也連帶不被重視,在先皇麵前,他一句多話都不敢說,更沒想到過自己會被立為東宮太子。雖然說這裏頭有赫連毓謙讓的因素,可畢竟先皇有五位皇子,怎麽會落到他身上,他也有些說不清原因。


    或許是太皇太後堅持?作為皇長孫,太皇太後對他疼愛有加,可是無論太皇太後對他有多麽疼愛,可卻沒法彌補赫連铖內心的自卑。


    他的母親賀蘭氏出身寒微。


    要是賀蘭氏出身高門,生了皇長子,不說被立為皇後,至少能掙到昭儀的分位,但她到死都隻是一個中式。


    赫連铖不喜旁人提及自己的母親,也不喜旁人說起自己的母係親戚,可心底裏卻還是在琢磨著要將自己舅父一係好好的提拔提拔。


    這次便是個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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