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宮女跪倒在地,慕瑛也趕著跪了下來,純金九龍冠、明黃色的衣裳,宮中隻有皇上才能用,麵前站著的這個小男孩,肯定就是皇上赫連铖了。


    “平身。”赫連铖好奇的看了一眼慕瑛,麵前的小女孩年紀雖小,卻是明眸皓齒姿容娟秀,已經有了美人風韻,由不得讓人心生好感:“你是誰家的小姐?”


    慕瑛雙手交疊,輕言細語:“臣女父親乃是大司馬慕華寅。”


    赫連铖聞之色變,退了一步,再打量了一眼慕瑛,眼中那喜愛之色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冰冷。


    太皇太後與太後娘娘一直在他耳邊說,慕華寅這些年在朝堂裏結黨營私,勢力逐漸擴張,恐有野心。今日傳召世家子弟入宮,遴選伴讀,其實早就已有定論,將慕華寅的一雙兒女控製住,投鼠忌器,他自然也會收斂些。


    其實,即便兩位長輩不這般諄諄叮囑,赫連铖心裏也已經很不喜歡慕華寅,每次朝會上慕華寅總會對政事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一開口,群臣都紛紛應和,完全沒他說話的份。有時候慕華寅還越俎代庖的替他處理一些事情,壓根不顧金龍寶座上坐著他這個皇上,也不理會坐在一旁的太後娘娘,態度實在囂張。


    慕華寅的口頭禪是:“皇上,現在你年紀還小,微臣自然要多替你操心些,等到皇上長大,有自己的判斷了,微臣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什麽功成身退,大權在握,他又怎麽會舍得退隱?慕家操控大司馬一職近八十年,在大虞大司馬竟成了個世襲罔替的爵位一般!


    赫連铖的手藏在衣袖裏,握得緊緊,皺著眉頭看了看站在眼前的慕瑛,若早知道她是慕華寅的女兒,他才不會讓她站起身來,他要她一直跪在自己腳下,奴顏婢膝,等著她的雙腿跪得發麻,哭哭啼啼向他告饒。


    誰叫她投錯了胎,成了慕家的大小姐,她就該替她父親受罪!赫連铖站在那裏,盯住木樨花樹下的慕瑛,心裏琢磨著,自己要想個什麽主意讓她吃些苦頭,可是看到點墨一般的眼眸,他忽然又沒了主張——這慕華寅的女兒,為何要生得這般可愛活潑,粉白的一張臉,就如雪花團子一般,讓他竟又不忍心下手的念頭。


    慕瑛被赫連铖盯得好一陣不自在,趕緊低頭,如何再敢看麵前那個高傲尊貴之人?他眼中的冷峻之色寒如冰霜。


    腳邊有米粒大的桂花花苞,淺淺的嫩黃綠在翡翠般的草地上,星星點點,如冷漠的眼。


    “皇兄,皇兄!”一陣清脆的喊叫聲傳了過來,靈慧公主如淺紫色的蝴蝶,翩翩而至:“皇兄,你怎麽不先去見母後,反倒來這裏了?”她瞄了一眼慕瑛,臉上露出了笑容:“皇兄,你還不認識她吧?這是慕大司馬家的女兒,叫慕瑛。”


    赫連铖正在想著怎麽懲罰慕瑛,思路被靈慧公主打斷,他淡淡的“唔”了一聲:“高啟進宮來了?”


    靈慧公主笑容甜甜:“來了來了,就在那邊呢,他們家兩兄弟都進宮了。”


    “走,瞧瞧去。”赫連铖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顯得像個孩子:“朕好久未曾見到他們,甚是想念。”


    “慕瑛,咱們一起去。”靈慧公主招呼了一句:“我表哥進宮來了,你要不要認識他?”


    “我們走。”赫連铖一甩衣袖,大步朝草坪那邊走了過去,靈慧公主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慕瑛:“怎麽了?你方才得罪皇上了?”


    慕瑛搖了搖頭:“我什麽也沒有做。”


    靈慧公主一把拉住她:“我皇兄有時候挺怪的,你別想這麽多,跟我走。”


    高啟是高太後娘家侄兒,今年十歲,比赫連铖、靈慧公主與慕瑛長三歲,就是這兩三歲的區別,讓他顯得老成了許多。


    “高啟,高啟!”靈慧公主拖著慕瑛過來,興致勃勃道:“這是我將來的手帕交,慕大司馬家的小姐,名叫慕瑛。”


    “慕大小姐。”高啟的笑容很溫和,就如三月的春陽,照得人心中暖暖。


    剛剛才受了赫連铖的冷臉,忽然見著這麽溫柔的神情,慕瑛心中那種不快慢慢消弭,她柔柔一笑:“高公子。”


    “阿啟,跟朕到那邊去。”赫連铖有些不愉快,高啟怎麽能對慕瑛笑得這樣溫和?慕華寅的女兒,到了宮裏來就是要受盡白眼與冷遇的,她配不上任何人的寬厚。


    高啟一愣,還是很順從的跟著赫連铖朝一旁走了過去,靈慧公主盯著兩人的背影看了看,又望了望慕瑛,有些奇怪:“慕瑛,我皇兄好像對你有些意見。”


    慕瑛低下了頭,心裏有些難過:“我也不知道怎麽了,皇上似乎不大喜歡我。”


    靈慧公主想了想,臉上浮現出甜甜的微笑:“或許是朝堂裏有事情,皇兄心裏擱著事呢,慕瑛,你別想這麽多啦,咱們一道跟過去。”


    “不,公主,你去罷。”很明顯自己不受歡迎,何必湊過去討沒趣?


    “那……”靈慧公主遲疑了一下:“那我先過去了。”


    宛若蝴蝶一般,她紫色的衣裙就是秋日裏最亮麗的風景,慕瑛貪饞的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有說不出的渴慕。赫連铖、高啟與靈慧公主湊在一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嘻嘻哈哈笑得很開心,旁邊幾個貴家公子小姐也慢慢的湊了過去。


    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草坪中央,沒有誰來理睬她。


    被皇上嫌棄的人,誰又會這樣沒眼色的湊過來呢?慕瑛往正殿方向瞧了瞧,裏邊卻有些黑,從草坪這邊看過去,黑漆漆的一片,隻能偶爾見著一點閃亮的寒光,或許那是太後娘娘頭上的簪子,被陽光照著,珠光寶氣。


    真恨不能衝到正殿裏去拉了母親回府,可是慕瑛知道,她不能這樣做。


    “你是慕大司馬家的小姐?”一個稚嫩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慕瑛有些張皇失措,轉過身去,就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由一個宮女牽著,正站在自己麵前。


    “是。”慕瑛有些驚奇,這小男孩皮膚雪白,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要不是他穿著男裝,她保準把他當成一個女孩兒:“你又是誰?”


    “不得無禮,這是太原王。”站在小男孩身邊的掌事姑姑叱嗬了一聲:“慕大小姐焉能用你我相稱?”


    太原王?慕瑛一怔,頃刻便明白了麵前這小男孩的身份。


    當今太後隻生了一雙兒女,女兒赫連慧被封為靈慧公主,兒子赫連毓被封為太原王。


    昔時先皇病重,群臣紛紛進言要先皇立太子,先皇考量良久,想著赫連毓聰敏溫良,有立他之心,當即讓人傳赫連毓侍疾禦塌之前。等及赫連毓進來,先皇拉住他的手問話,話裏話外已有要立他為太子的弦外之音,彼時赫連毓才三歲,聽出了先皇的意思,趕緊跪拜塌前:“父皇,毓兒不願見母親因此而受累,請父皇另選旁人。”


    大虞舊製,為了確保外戚不幹預朝政,皇子若得了入主東宮的敕封詔書,其生母即刻賜死。赫連毓這般推辭,全是一片拳拳孝心,在場之人聽了皆是驚歎,隻說三皇子真是世間純孝之人,年紀小小就知要保得母親周全。


    後來大皇子赫連铖被立為太子,他的生母是一個低等的妃嬪,生下了長子也才封了個中式,直到赫連铖登基以後才得了榮華富貴,被封為生母皇太後,躺在那冰冷的棺材裏,享受著她其實並沒有真正享受到的香火。


    因著赫連毓謙讓,赫連铖才得了東宮之位,才能登基為帝,對這個弟弟,赫連铖心存感激,更何況赫連铖的生母高太後現在被尊為聖母皇太後,一力輔佐著他,由不得讓赫連铖不對這位小皇弟多看一眼。


    他給了赫連毓大虞最高的封號,太原王,還賜下了最富庶的食邑:青州,赫連毓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最好的標準來,唯恐有任何閃失。在大虞,這位太原王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不僅僅是他的高貴,更因為他的那純孝之心。


    今日一進宮,就見到這大名鼎鼎的太原王,慕瑛端詳了赫連毓一番,就見他生得唇紅齒白,一副聰明靈秀的模樣,果然是名不虛傳。


    “太原王安好。”慕瑛彎腰行了一禮,低頭看到了一雙鑲嵌著夜明珠的鞋子,這皇室中人的潑天富貴,果然不假。


    “慕大小姐何必多禮。”赫連毓年紀雖小,可說話卻十分老成:“咱們直呼本名就是,你比我年紀大,我喊你瑛姐姐,你喊我毓弟即可。”


    慕瑛聞之色變:“太原王,這如何使得?”


    “我說使得便使得。”赫連毓的話裏有一絲孩子氣的執拗:“人人見我都喊太原王,實在膩味,你我年紀差不了太多,也要這般循規蹈矩,實在可厭,咱們姐弟相稱便是。”


    慕瑛正在躊躇,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既然太原王這般客氣,瑛兒你便不必再推辭了。”


    轉過頭來,慕瑛見到了穿著常服的父親,雖然衣裳的紅色很俗氣,可穿在父親身上卻頗為不俗,他站在那裏,身姿挺拔,就像一株青鬆般。


    “父親!”這兩個字才出口,慕瑛陡然覺得鼻子一酸,眼眶裏已有淚水晶瑩,不住的滾動,幾乎要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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