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本就是玲瓏心思,更何況心智又並非五六歲的孩童,見到王憐花如此神態,宮九便已然能夠猜出此人心中所想。於是,宮九繼續道:“在我之前,我家還沒出過江湖人。”


    宮九回來的日子,比葉孤城還要早。並非是因為他比葉孤城在前世故去得早,而是因為宮九回歸的時間節點和葉孤城不同。宮九是真的從繈褓之中的孩童成長起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知道了許多前世自己不知道的辛秘。


    沒有人會防備一個嬰兒,至少太平王和太平王妃不會。太平王妃在他還在繈褓之中的時候,曾經趁著太平王去城郊點兵的時候抱著他進宮。宮九原本還覺疑惑,可是在他聽見那女人對一個一身明黃的男人說:“你看,這是我們的兒子。”的時候,宮九才猛然一驚。


    嬰孩驟然睜眼的動作被理解成了父子天性,那個已至不惑之年的男人抱起了他,低頭用鬍子蹭他的臉。這樣的動作其實在嬰兒看來是很不舒服的,不過宮九還是忍耐了下來,他一貫能夠忍耐,更何況隻有這麽近的距離,他才能夠看清眼前這人到底是誰。


    太平王妃的話已經毫無疑問,縱然宮九前世和太平王勢同水火,不過“你不是你爹的兒子”這種事情終歸是不那麽容易接受的。而看清了抱著他的男人,宮九便不由更是一怔。這個人,居然是他的伯伯,也就是當今聖上。


    宮九此人,說是喜怒不定,但是卻終歸在心底留存幾分柔軟的。說他此人素有癡性,此言差矣,卻也相去不遠。


    在宮九還是太平王世子明睿的時候,他的那位皇伯伯待他極好,讓宮九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有一年他和太子發生爭執——具體原因宮九已經模糊,不過大抵是為了爭奪一點兒小玩意,太子失手將他推到了禦花園的荷花池中。當時太子的父親,也就是宮九的皇伯伯正在那個池子旁邊,雖然當時是夏日,不過他皇伯伯已經年近五十,更何況“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可是當時宮九那身為天子的伯伯卻是毫不猶豫的跳進了荷花池子,一把將他撈了上來。


    後來宮九年歲漸長,他的皇伯伯已經成為先帝,宮九還曾經冷靜剖析過先帝如此為之的原因。他猜測,無外乎是因為他是太平王獨子,而太平王手中握著守護盛京安危的禦林軍,如果太平王獨子在宮中出事,且肇事者還是太子,恐怕此事不能善了,因此先帝才甘願親自跳下荷花池,算作幫助太子收拾爛攤子。


    可是即便如此,宮九雖然就連親生父親都敢報復,卻是始終在心中存有對那位皇伯伯的一點感激的。正是因為這一點感激,哪怕宮九在江湖攪動風雨,幹預朝堂,卻從沒有真的想過要將他的兒子取而代之。


    而如今宮九看著那兩張在自己心中存有零星溫暖的臉,卻隻覺得一陣作嘔。


    他記憶中的良善溫婉的母親,實際上卻是與人私通的無恥婦人,他以為的待他和善的長輩,實際上不過是心虛而已。而如今看來,前世在他記憶之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的太平王在他麵前用劍刺穿他母親的心髒的那一幕,恐怕也不過是一個尋常男子發現妻子與人私通之後的惱羞成怒罷了。


    所以,自己前世在懷念、以至成自虐之疾,最終更是在對戰陸小鳳的時候成為自己的致命弱點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事實擺在麵前,宮九一邊想著自己難堪的身世,一邊卻有些想笑了。他隻是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笑話,都說九公子多智似妖,可是其實他才是最蠢的那個人。


    宮九到底還隻是一個小小嬰孩的身體,在情緒如此劇烈的起伏之下,他驀的就暈厥了過去。


    並不知道自己的忽然暈厥讓皇帝和太平王妃多麽惶急,總之在宮九再一次有了自己的意識的時候,聽見的便是一個男人有些焦急的聲音:“睿兒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昏過去了?”


    宮九沒有睜開眼睛,但是他知道,這個人是太平王。人對自己的恨的人總會十分敏銳,宮九恨了他十多年,怎麽會聽不出這個人的聲音?


    哪怕之前所有的認知都被推翻,不過宮九也沒有辦法和太平王做到父慈子孝,所以,他就隻能閉著眼睛了。


    如今前世的很多細節驟然在宮九的腦海之中清晰了起來。譬如他那個庶妹降生的時候,太平王沒有伸手去抱,隻是在聽見裏麵的婆子說“小郡主”的時候,太平王悵然的嘆了一口氣,低聲說了句“罷了”。


    當時宮九剛剛喪母,對這個新出生庶妹和姨娘十分不喜。太平王沒有說什麽,卻是將那個姨娘送到了莊子上,此後多年,府中也在沒有進新人。


    如今知曉了他娘被太平王刺死的真正原因,宮九才明白太平王當時說的那句“罷了”到底是意味著什麽。那意味著,他放棄了擁有真正的自己繼承人的機會,而將太平王府連帶著太平王這個封號都留給了他。


    很難理解一個男人這樣的選擇,因為如果易地而處,當事人換做是宮九自己,他是不可能會給這個野種長大的機會的,更勿論將家財地位拱手相讓。


    人類的悲喜並不共通,宮九沒有辦法揣測當初太平王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做出這個決定的,不過時至今日,他大概是能夠體會到被這個人疼愛的感覺的。


    無聲的攥緊了拳頭,宮九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他不能浪費這白來的一生,身世他沒有辦法改變,也隻有廢物才會將一切推諉給自己的身世。既然自己的“仇恨”變成了一個笑話,那麽這重來的一生,他或許可以去謀劃一些自己該得的東西。


    宮九雖然重生而來,不過三歲之前他想著的全部的事情就是“如何讓自己不尿床”、“如何能說出讓人能聽懂的話語”、“如何換掉這一身紅包一樣死蠢的衣服”、“如何拒絕喝奶吃點兒別的東西”,諸如此類。


    成年人驟然變成幼兒,心理和生理的極端不匹配讓宮九簡直痛不欲生。不過好在那讓他生不如死的幼兒階段終歸會過去,他日日熬著日子,漸漸也就長大了。


    宮九三歲那年太平王為他請封了世子之位,大安有“三載而立”的說法,意思是孩童長到了三歲,才算是真正立住了,少了許多夭折的危險。所以親王請封世子,三歲是最低的年限。宮九剛剛到了三歲,太平王就忙不迭的上書請旨了。


    皇帝心中有鬼,當然希望太平王如此,所以很快就批準了太平王的請求,順帶還賞賜下來大筆的金銀財寶,算是彌補自己對兒子的虧欠——同樣是兒子,明睿卻沒有能夠繼承大統的權利,這在皇帝心中始終是對他這個永遠沒有法子承認的兒子深感虧欠。


    於是就這樣,宮九就如同前世一般,早早的成為了太平王世子。


    三歲之後宮九能夠辦的事情就多了起來。成為世子之後,宮九就遵從大安祖製,早早搬出了王妃的院子,這也極大的方便了他行事。以太平王給他的暗衛為棋子,宮九隻有五歲稚齡,卻當真漸漸發展起了一股勢力。


    如今宮九能來南海,和他手底下的人的協作分不開幹係。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隻是探聽到了白雲城多了一位大小姐,而這位大小姐還生了個閨女,竟是交給白雲城主親自撫養。這種和他前生完全不同的發展走向,宮九不由想要一探究竟。遂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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