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可在午陽崗?”


    一提到李澈,燕離登即變了臉色:“你想做什麽?”


    “那便是在了,”時嵐安笑笑,也不打算藏著掖著,“徐歸道令你除掉他,你卻遲遲不肯動手,差點壞了大事。此番他們威脅我,迫不得已,隻得由你助我一臂之力。”


    “什……”


    不待燕離有反應的餘地,時嵐安就輕輕撥動起琴弦,琴音剛一瀉出,燕離就已動彈不得。待一曲終了,時嵐安竟如老僧入定,再未有任何動作,而燕離卻眸光微動,走上前去,彎腰摸出時嵐安懷中的一把匕首放進袖口,逕自下了山。


    山路很長且崎嶇,走下去費了不少勁,時嵐安可以感受到燕離這具身體的確有些虛弱,想來他也是備受煎熬,夜不能寐。


    “時嵐安……時嵐安!你這是什麽妖法!”燕離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你是何時知道我是……他們拿什麽脅迫你?”


    “與你無關。”


    “你怎麽能這樣……我現在去和他坦白,我們一起逃好不好?”


    “逃?”時嵐安諷刺道,“你潛伏這麽多年,怎麽還如此天真。”


    “他是你兄弟!你怎麽能如此冷血?”


    時嵐安笑了笑。


    良久沒有得到時嵐安的回應,燕離的質問便換作了憤怒的指責,但無濟於事。


    他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時嵐安穿過茂密的楓林,越走越遠,直到前方透出營地的火光來。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終,化為了低聲的哀求:“別殺他……你殺了我吧,都是我的錯……”


    “不行,燕離,不行。”午陽崗就在眼前,時嵐安加快了腳步,“你不用著急,阿澈要死,你也是要的。你們都跑不掉,要怪隻能怪你對他動了感情。”


    “那你呢,你又是憑什麽!李琤和你自幼相識,你對他就沒感情?”


    時嵐安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你現在與其對我發火,不如捫心自問,這都是誰造成的。”


    燕離愣了愣,仍不死心:“可是你不能……”


    “你若再吵,我就讓他死得更痛苦一點。”時嵐安道。


    燕離安靜了。因著他的皮囊,時嵐安幾乎是輕而易舉就入了唐軍軍營,那座叫浮生居的院落裏燈火通明,繞過抄手遊廊,越過那方栽著桂樹的小院就來到了正房前,扣響房門,裏麵便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進來。”


    屋裏燒著炭火,頗為暖和。


    李澈穿得不多,披散著頭髮,坐在案前低頭描著地圖,一見是燕離,眼睛亮了亮,起身笑道:“怎麽這麽晚還過來?”他生著副好相貌,笑起來那雙桃花眼就彎成了一對月牙,萬種風情,一言不足以道盡,也難怪燕離會這麽迷戀他。


    時嵐安不言,反手關上門,上前幾步,以一個極親昵的姿態環住了李澈,片刻之後,就點中了他的啞穴。


    “別……”沒料到時嵐安會這麽快動手,燕離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嵐安,求你……求求你放過他!不……”


    一聲悶響打斷了燕離,那柄匕首幾乎在一瞬間就沒入了李澈的胸口,輕而易舉,沒有絲毫的反抗。李澈的眼神還很茫然,他拽著燕離的衣襟,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問什麽。


    “噓——”時嵐安將指尖放在李澈的唇上,扶著他躺倒地上,手中的兇器又往裏捅了一點,隨後猛然拔了出來。


    李澈轉瞬就徹底斷了氣。


    燕離終於發出了幾聲嘶啞的呻吟,他極其痛苦的嗚咽著,變了調子地一聲聲喚著李澈的名字。但沒有人會回應他,連時嵐安也不會。


    他的身子突然開始不聽使喚起來,淚水奪眶而出,心跳雜亂而劇烈,冷汗一層又一層,似是燕離在拚盡全力掙脫他的束縛,時嵐安掙紮了半晌,才勉強撐著房門站了起來。


    他這時才感覺手上黏黏的,低頭一看,滿手都是李澈的鮮血。那血紅如罌粟,泛著濃鬱的鐵鏽味,聞起來令人噁心,讓他不由自主地幹嘔了一口。


    時嵐安不願再待在這具令人窒息的身體裏,他一腳踹開房門,舉起雙手走到院中,揚聲道:“李澈被我殺了,速來取我項上人頭!”


    被包圍的瞬間,時嵐安回到了自己身上,他手中瑤琴琴弦俱斷,而那風雷引的曲譜也在腦中被一同抹去,再也憶不起任何一個音。


    他沒有多做停留,當夜就趕回了澧州。


    燕離沒有死。這是時嵐安後來才得知的,也不知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才殺出重圍,又在一年後像瘋了一樣去掘李澈的墳,背著一具白骨躲躲藏藏了小半年。


    在洛道追殺他時,時嵐安站在血泊中對他道了最後一句話:“若不是因為你,我不會變成這樣,一想到你還苟活於世,我便徹夜難寐。你多該死,我又何嚐不是,我們三人中唯獨李澈不該死,可死的偏偏是他。”


    燕離緊緊抱著懷中的李澈,隻回了一個字:“呸。”


    “燕離,你該上路了,去陪他吧。”時嵐安笑道,卻又忽然想起他殺掉李澈後再回純陽時,找到的一封放在他房間裏的書信,那信上的內容……時嵐安的笑頓時比哭還難看。


    時嵐安從未覺得華山有這麽冷過。放眼望去,山巒間一片皓色,雪似飛花,凜冽山風一吹,能教人手指頭都凍掉。


    時嵐安坐在窗前,雙手微微顫抖,一筆筆往黃麻紙上寫著,百餘字,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他平生寫過很多封信,給師門的、李澈的、燕離的、陳妙的……卻沒有哪封是寫給自己的——誰會無緣無故給自己寫信?


    細看那信上寥寥幾句,滿是對李澈的歉意。


    這一刻時嵐安是多麽恨燕離,梟翎來找到他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麽燕離偏偏會是叛賊的細作,他背著他們在暗地裏偷偷送過多少情報?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又說過幾句真話?


    這個男人如此懦弱,他對李澈下不了殺手,還想妄圖逃離燕軍的控製,而這一切的後果,竟都要讓時嵐安來替他承擔,憑什麽?


    時嵐安被梟翎餵了毒,隻要一月不服解藥,那毒能將人化為一灘血水。梟翎很聰明,威嚇之下又許了他好處:治好陳妙的病。他尋遍大江南北,都沒找到能解夏臨淵之毒的人,但如今隻要李澈死,陳妙就能活,這是多麽誘人的一顆甜棗。


    可要他殺死李澈,他如何做得出來?時嵐安怎甘被人擺布,斟酌許久才重新提筆,又在信裏添上了幾行。


    唐營外人隨意進出不得,隻有利用燕離他才能接觸到李澈,酆都宋錦瑜的風雷引恰能製住燕離,沒人會察覺這副殼子裏換了個人,天衣無fèng。他能救下李澈,先帶他去純陽躲一躲,再好生與他解釋,而燕離正好去做那個替死鬼。隻要李澈肯配合,他便有辦法讓所有人都相信死的那個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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