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半撲在謝孤鸞身上,一手攬住他剛想鬆口氣,就聽一聲頓響,旋即感到右腿上一痛,低頭便見一柄長槍穿過自己的小腿,直直地釘進地裏數寸,槍上毫不意外地刻滿了符。


    謝孤鸞趕緊撐起身要替阿澈拔出去,但剛一動那槍就有黑煙從他腿上冒出,血也止不住地往外流。阿澈悶哼一聲,一對漂亮的眉毛擰得死緊,是痛得狠了。


    “我大意了……”阿澈咬著牙道。


    “你且忍一忍。”謝孤鸞看得心疼,想一把抽走這可怖的兇器,長痛不如短痛。他往上猛拔了一截,可槍頭太長難以從地裏拔出,底部又長有倒鉤,卡在皮肉裏也遲遲出不來。


    阿澈渾身都在抖,他弓著身子死死地捂住嘴,卻還是有嗚咽聲從指fèng間溢出。


    謝孤鸞額頭上起了一層汗,不得已隻能轉而用劍把槍頭給挖出來。


    此刻,阿澈忽然把謝孤鸞一推,沙啞道:“你快跑,他們來了,人很多!”


    “——快!去左邊!”見謝孤鸞沒動,阿澈急了,“你不走咱倆都得折在這兒!”


    這境況由不得謝孤鸞再猶豫,他艱難地站起來,看了一眼阿澈,道:“等我。”運起輕功躲進了遠處一個糙棚內,屏住呼吸,緊盯著跪在校場邊上的阿澈。


    不一會兒,無數身著夜行衣的梟翎從黑暗中湧出,將阿澈團團圍住。一個白衣道士從人群中緩步走出,站定在阿澈跟前,負手而立。


    阿澈用淬了毒般的眼神一掃他,鄙薄道:“時嵐安。”


    “抓住了最棘手的一隻,運氣不錯。”時嵐安愉快地說,對周圍梟翎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退後,然後提劍戳向阿澈的背部,迫使他伏在地上。


    阿澈還想掙紮,他齜著牙,周身散發出駭人陰氣,而時嵐安卻微笑著勸道:“此咒專門克你,省點力氣。”說著一手掐起劍訣,召來縛魂鏈將阿澈從頭到腳捆了個結實,而後一腳踩住阿澈的小腿,毫不留情地把銀槍從他的腿上扯了出來。


    阿澈當即慘叫一聲。


    “帶走。”時嵐安道。


    謝孤鸞臉色煞白,烏沉沉的眼睛裏似有熊熊烈火,他竭力克製住殺意,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去看阿澈,轉而注意時嵐安的一舉一動。


    隻見時嵐安向前走了幾步,揚聲說道:“謝孤鸞,貧道想和你好好談談。”又像是知道謝孤鸞不會現身,繼續道:“無論結果如何,梟翎已經輸了。你是有骨氣的,一個人來西麵的八素閣見我,說不準還有餘地。”


    “首領,他會不會逃走?”有人問道。


    “他不會。李澈靈體被困,他若帶著靈介走遠,李澈是會魂飛魄散的。”時嵐安笑了笑,“況且……我這徒侄孫,可是有情有義得很。”


    [ 伍拾貳 ]孤注一擲·下


    濃黑天幕中終於落下碎雪來,屋頂蒙上了一層霜色。


    謝孤鸞追風逐電般穿梭於房屋之間——他得盡快趕去找到時嵐安,否則不單阿澈安危難料,他自己也會被凍死。時嵐安並不藉此乘勝逐北,反而邀他詳談,居心叵測,但謝孤鸞非去不可,這是唯一的機會。


    不到一刻,雪就下大了,敗鱗殘甲似的席捲而來,裹挾著凜冽冬風,從謝孤鸞麵上飛掠而過,直教人睜不開眼。整個山穀頓時被雪霧籠罩,幾步開外不能視物,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這場暴風雪來得不是時候,將人困在其中,像是什麽妖魔鬼怪。


    謝孤鸞迎著風雪長驅直入,從梟翎眼皮底下繞到了那座與其他建築稍有不同的樓閣旁,隨後從牆簷上淩空躍起,落到大門前。


    霎時間機括聲響起,暗處的梟翎傾巢而出,將來路堵得水泄不通,說是插翅難逃也不為過。謝孤鸞的衣擺被吹得亂舞,他拂去道袍上的雪花,目不斜視,微微抬起雙手,從容道:“讓我進去。”


    門應聲而開,颯遝飛雪橫衝直撞地旋入其中,險些蓋滅了燭火。


    謝孤鸞快步而入,反手關上門,打量著屋內陳設。屋裏布置類似宋錦瑜的宅子,卻少了些花裏胡哨,時嵐安手裏拿著酒盞,歪著身子獨自一人坐在畫案前,眼中有些頹靡,細細看來,似乎比上次見他的時候蒼老了許多。


    他見謝孤鸞來了,懶懶地抬眼問了句:“喝酒麽?”


    “阿澈在哪兒。”謝孤鸞道。


    時嵐安輕笑一聲,站起身向他走來。


    謝孤鸞瞥見了畫桌上的女人畫像,他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從背上拔出太極劍,做出了戒備的姿態。


    “不必緊張,我沒有武器。”時嵐安漫不經心道。


    “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你?”


    時嵐安笑:“殺了我,又能怎樣?”


    “你想說什麽。”


    “我說了,和你聊聊,”時嵐安語氣輕鬆,“或者,你想當著阿澈的麵聊?”


    這棟房子下有一個深而寬敞的地窖,光線明亮,竟比上麵還要暖和些,牆上幹幹淨淨,卻掛著不少刑具和法器,應是作審問之用。時嵐安拉出一套桌椅擺上,將地窖角落的屏風撤去,指了指屏風後的阿澈,道:“可以了嗎?”因地窖空曠,時嵐安一開口,竟能聽到他的回聲。


    阿澈被吊在牆上,手掌和腳掌都被釘上了桃木釘,動彈不得,腿上的傷口仍沒有癒合,暗紅的血液順著足尖滴落在地磚上,滴答作響。他的長髮垂下來,遮住了大半臉頰,聽到聲音才吃力地抬起頭看了謝孤鸞一眼,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


    “心疼嗎?”時嵐安笑問道,“不這樣遭殃的可就是我了。”


    謝孤鸞喉嚨一緊,平復了心緒,沉默地坐了下來。


    “你們一進來我就察覺了,不過礙於阿澈,我一直沒動你。”時嵐安道,“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可以。外麵的人我已吩咐過,不會進來,隻要你有這本事,盡管來取。”


    “時嵐安,你到底想要什麽?你們如此多人,殺我綽綽有餘,為何不動手?”謝孤鸞不解道。


    時嵐安停頓了一下,避而不答,隻是嘆道:“我想要的……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木已成舟,我殺了你,又能挽回什麽?”


    他將外袍脫下,轉身搭在憑幾上,又道:“如今梟翎僅餘八十二人,因為我的過錯讓它遭受如此重創,首領這位置我也坐不了多久,覬覦它的人太多。抓了阿澈,我讓他們安心了,他們是樂意見我倆鬥得你死我活的。”


    謝孤鸞道:“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對你而言都是死。你放我進來有何好處?豈不是如了他們的願?”


    “總也做沒好處的事,多一件不多。”時嵐安搖搖頭,不置可否,反而岔開話題道,“起初我沒打算殺你們,隻在你身上留了記號,可沒想到中途被人清掉了。”


    謝孤鸞神色一凜,能清掉記號的人隻能是米靈,不然時嵐安完全可以順藤摸瓜找到夏臨淵,現在也不可能被夏臨淵反將一軍——原來這個少年早在一年前就救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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