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孤鸞早知秦玉顏會是這般反應,並不在意,卻聽他後麵一句話,心中一緊,不動聲色道:“是我朋友,也是師叔之弟阮成言。”


    他沒想到秦玉顏仍在惡人穀。


    此地多半是惡人的一處據點,後山上那堆屍體定是前來投宿浩氣盟的俠士,這些俠士不知這是陷阱,被他們暗害而一命嗚呼。謝孤鸞雖不是陣營中人,行走江湖也對兩派鬥爭一清二楚,他不參與,所以不能妄自評判對錯,但如此重的殺戮也令他眉頭一皺。


    多年以前,秦玉顏曾在惡人穀中身居要職,行事狠辣果決又肆性隨意,偶遇剛下山歷練的阮夢秋,竟然對其一見傾心,軟磨硬泡了近兩年,阮夢秋終是同意帶他回去見掌門。


    可純陽宮是何地?中原武林五大門派之一,又怎麽會允許惡人穀之人造次?便不分青紅皂白把秦玉顏趕了出去,連山門都不讓他進。他百般解釋不成,怒不可遏,衝動之下憑著一身高超武藝打傷弟子幾十人後揚長而去。


    阮夢秋因此受到牽連,長老們責令其在落雁峰禁閉五年,不準再提世俗之事。


    彼時謝孤鸞剛溜下華山不久,聽此消息二話不說就要找秦玉顏決鬥。那時的他劍術剛有所成,又是個初入江湖的小毛孩,哪裏是秦玉顏的對手,對方僅用劍便可將他製服。屢戰屢敗,倒也激起謝孤鸞骨子裏的硬氣。他本就天資極高,苦練一年後竟逼得秦玉顏不得不用槍才能擊敗他,到如今,秦玉顏要使出全力才能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這幾年中數次切磋兩人也熟識了起來,謝孤鸞看在師叔喜歡他的份上,姑且和他有來有往,算是半個朋友,但因他連累阮夢秋又深知他的性子,謝孤鸞始終對他耿耿於懷。


    他原以為秦玉顏會同惡人穀保持距離,阮夢秋與他便還有迴旋的餘地。還有數月五年期即滿,所以他才會匆匆回華山安撫阮夢秋,替她尋秦玉顏的下落,問他今後的打算。


    可眼下……謝孤鸞心中有不太好的預感。


    “曾聽秋娘說過她有一弟,沒想到長得和她如此相似。”秦玉顏訥訥道,雙眼就像黏在了葉熹的臉上,看得人頭皮發麻。


    “顏哥。”


    謝孤鸞剛喊了一句,秦玉顏就抬抬手,對葉熹道:“惡人穀的人馬很快就會到,你要是再不走,連神仙也救不了你。往後山繞一段遠路避開官道可直達朔州。”


    葉熹也知不宜久留,小心翼翼地對秦玉顏道了聲謝,向謝孤鸞看過來,麵上既猶豫又擔心。謝孤鸞自是不能再和他一道了,輕聲道:“有緣再見,路上多加小心。”說著又朝程秋白的方向拱手。程秋白微微頷首,明白謝孤鸞是讓他幫葉熹多留意四周的危險。


    “華山等你!”葉熹一溜煙不見了人影,老闆娘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客棧一時間隻剩下秦謝二人,外加一個看熱鬧的阿澈。


    [ 拾捌 ]爭執


    謝孤鸞瞥了一眼他的腰牌,直截了當地說道:“我特地來尋你。師叔明年出關,你作何打算?”


    “自然是接她過來。”秦玉顏理所當然地說,接著好笑道,“你千裏迢迢從廣州跑到朔州來找我,就為了問這事?秋娘有你這麽個師侄,可真是她的福氣。”


    聽出他的調侃之意,謝孤鸞倒沒什麽反應,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拉開椅子一坐,把佩劍“砰”地放在木桌上,又對秦玉顏做了個請的手勢。謝孤鸞坐得筆直,另一頭的秦玉顏懶懶散散,側著身子,手臂往椅背上一搭,等著他的下文。


    謝孤鸞呷了一口,垂眼看著杯中茶水,淡淡地問:“接她到哪兒,看著你在惡人穀辦事?”


    秦玉顏遲疑了一下,才搖頭道:“自然不是……”


    就是這片刻的停頓,令謝孤鸞有了一絲不悅:“我再問一次,你作何打算?”


    “穀中事務冗雜,我需要些時日才能交代清楚,屆時我會把秋娘帶去一處安全的地方,讓她先在那兒待著,”能讓秦玉顏正兒八經說話的人不多,謝孤鸞算是其中之一,“等一切妥當,我便在長安置一處宅子,和她好好過日子。”


    “一切妥當是多久?”


    “一年,最多兩年!”


    “你這是要讓她再等你兩年?”


    “我每一月都回去看她,待在那裏不會有危險。”


    這是危險與否的問題?謝孤鸞眉頭一擰,冷冷道:“整整五年還不夠嗎,你還有什麽非留在惡人穀不可的理由,兩樣你都不想捨棄,是嗎?”


    沉默了一會兒,秦玉顏閉目答:“是。”


    這一個字,謝孤鸞的心涼了半截:“秦玉顏,你以前在我麵前承諾過,你說隻要她願意跟著你,你便和她一起退了陣營,再也不去做這些刀頭舐血的事,你說過的。”


    秦玉顏沒有回應。


    一個人過慣了腥風血雨的生活就再難安定下來,他天生張狂嗜殺,斷不可能輕易就放下。


    “你既然選擇和她在一起,惡人穀就不該是你待的地方。她是浩氣之人,而你現在仍在劫殺浩氣盟,做你的滅天魔王。”謝孤鸞伸手指了指後山,“你明明可以有整整五年的時間去了結陣營恩怨,卻非要等到她出關之後,讓她來為你的選擇付出代價。”


    秦玉顏看了他一眼:“在其位謀其職,你是閑雲野鶴,我可不是。”


    “師叔那麽跳脫一個人,被關在華山五年,你知道那是什麽日子嗎?她心心念念盼著你,就想讓你帶她離開,結果你……這和她在華山有何區別,你可知道她願不願意?”謝孤鸞強壓下戾氣,沉聲道。


    秦玉顏坐直了身子,道:“秋娘她會理解我,況且,她嫁於我便是要隨我的,自然是樂意。”


    謝孤鸞一聽,頓時感覺氣血翻湧,一把邪火直燒到眉心印堂:“她理解你,你可曾理解她?且不說她尚未嫁給你,就算嫁作你妻,她想做什麽也是隨她自己,由不得你替她做決定!”他的表情並無太多變化,但眼角已經微微泛紅。


    阿澈很久沒見過他生氣,定定地看著他。謝孤鸞這人平時冷冷淡淡事不關己,卻是極少動怒的,可見這次是護他師叔心切,失了冷靜。


    秦玉顏的臉垮了下來:“是,我的確食言,是我不對,但我也有苦衷。謝孤鸞,我做不了決定,那你也做不了,你先問過她,再來責備我!”


    謝孤鸞也坐不住了,蹭地站起來,俯視著他:“我且問你,這五年你可曾主動給她捎過一封信,說過一句體己話?”


    秦玉顏張了張嘴,仿佛沒有想好如何回答。


    他下山後從未主動聯繫過阮夢秋,她知他忙,是以每次隻在給謝孤鸞的信中抱怨兩句。謝孤鸞自是忍不得,逼著秦玉顏給師叔寫信,又自掏腰包買些金釵鈿合送去,謊稱是秦玉顏給她的禮物,討她歡心。


    秦玉顏是怎樣薄情的一個人,他再清楚不過,可他還是愚蠢地選擇相信秦玉顏可能會一心一意,更沒有勇氣去打破自己為阮夢秋製造的假象。他的師叔到現在還把每一封信、每一支釵都當寶貝一樣放著。但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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