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在阿澈手中發出“咕咕”的叫聲,阿澈聽了一陣子便指著它笑了起來:“有趣有趣,你也真夠可憐的。別纏著這位道長了,他可幫不了你,回去吧。”


    阿澈放開它,那眼球便朝著謝孤鸞看了看,一溜煙鑽進了地fèng裏。


    “你們兩個,想活命的話就跟緊我。”阿澈說著,對謝孤鸞頭頂上的嬰兒齜了齜牙。那鬼嬰一看,哇地哭喊了一聲,也消失地無影無蹤。


    道旁華燈閃爍,將天際照得透亮。阿澈在最前麵,謝孤鸞扯著少年的前襟,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地走在路中央。阿澈的臉在氤氳霧氣中顯得朦朧又生動,他眉眼含笑,似乎和街上所有靈物都截然不同。


    可沒走多久,早先散開的鬼魂們又一次將他們圍了起來,越聚越攏,更有大膽的,開始伸手去撈謝孤鸞的髮帶。


    阿澈停了下來,有些煩躁道:“你倆陽氣太重了。”


    隨即廣袖一揮,逼人的寒氣像針刺,直凍得人發抖。再看阿澈,那頭及腰的烏髮居然開始從髮根處變得通紅,不過片刻,謝孤鸞眼前那個貌美雋秀的萬花弟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赤發碧眸,手指如利刃的怪物。雖與阿澈的相貌並無太大區別,可他由內而外透出的陰邪之氣卻讓人毛骨悚然。


    少年倒吸了一口涼氣。


    阿澈腳尖一踮離地兩寸,張開雙臂護住了謝孤鸞和少年的肩膀,而他頭上一根根紅色的髮絲也好像有了生命,將兩人緊緊地裹了起來。


    “把耳朵堵住。”


    說著,他轉過臉去,朝著眾鬼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那聲音如驚雷般在耳邊炸開,剎那間,仿佛大地都在震顫,呼嘯的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鬼魂哀鳴著四處亂竄,未幾便作鳥獸散,街上頓時鴉雀無聲。


    風停了,謝孤鸞睜眼看著阿澈,阿澈原本就比他高出一些,現在更是把視線全擋住,隻能看到他的眼珠綠得發光,宛若兩顆瑩瑩的翡翠。他對著謝孤鸞咧咧嘴,露出了一排獠牙,拉著謝孤鸞,說:“都趕跑了,走吧。”


    古書雲,有鬼名曰羅剎,出於陰曹地府,朱發綠眼,能懾眾鬼。


    “你是羅剎?”謝孤鸞忍不住問道。


    阿澈聽後愣了愣,沒有回答,避開了謝孤鸞的目光。


    果然是羅剎,真沒想到小小的楓華穀,竟然住著這樣一個鬼物。


    “這可是你的原形?”謝孤鸞又問。


    “倒不是,”阿澈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這樣於鬼,就如同你們人類有中原人,有回紇人,也有西域人那般,鬼中有羅剎、夜叉,也有水鬼、媚鬼,形貌能力皆不同。唯有在陰間我們才是這副模樣,一旦回到上麵,最不費勁的當然是保持死時人的相貌了。”


    “那程秋白呢?”


    “他是將鬼,船上彈琴的是伶鬼,跳舞的是怨鬼。你要是到地府去看看,那裏的鬼魂哪兒還有街上這般人模人樣?都是張牙舞爪,五顏六色的,”阿澈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在屋簷下張望的婦人,“看見那個穿水色襦裙的長舌女人了嗎,她是產鬼。生前懷不上孩子上吊自盡,死後作祟可禍害產婦讓她們難產而死,她若在地府,就是血紅眼睛,發有五尺,腹部鼓起的猙獰樣子。”


    “但我是我,我不叫羅剎,我有名字的。”阿澈不太高興,聲音悶悶的。


    “楓華穀那晚,你為何會……”


    “那是我變的,生前的樣子,我還能變得和你一樣呢!”阿澈輕哼了一聲,又盯著謝孤鸞上下看了良久,“可惜你沒我好看,我不要變成你。”


    背後的少年終於回過神來,好奇地探出了頭:“其他的羅剎和你長得一樣嗎?”


    “你去陰間看看不就知道了。”謝孤鸞一把將他的腦袋按了回去,淡淡地說道。


    阿澈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少年,似笑非笑:“你們人雖然兩隻眼睛一張嘴,不也長相各異麽,對了,這小孩你哪兒撿來的?”


    “偷人東西的小賊罷了。”


    阿澈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謝孤鸞的光腳,瞭然地點點頭。


    “我不是賊,我沒有偷東西!”少年小聲辯解道,謝孤鸞置若罔聞。


    長街快要走到盡頭,遠遠的已經能望到客棧的影子了,謝孤鸞忽然開口喊道:“阿澈。”


    “嗯?”阿澈有些意外謝孤鸞會叫他的名字。


    “這裏為何會有如此濃的霧,而且縷縷分明,和尋常不同。”謝孤鸞說著用手碰了碰這些霧氣,涼涼的,像冬天的晨露。


    “霧氣?”阿澈挑眉道,“這哪裏霧,這是人的魂魄。”


    謝孤鸞像被紮了一樣縮回了手。


    “人死後魂魄就會離開肉身,按常理他們都會被帶到陰間,但很多人生前有所牽掛,不願離開至親至愛,這時他們可以簽訂魂契留在凡間,一旦自己心願達成,便由鬼差將他們的魂魄收回地府。”阿澈眉目舒展,伸手輕輕撫摸著周圍的魂魄,那些魂魄如絲帶般環繞著他,“他們還沒有成為鬼,隻是一縷遊魂,對人沒有傷害,很聽話,也很善良,他們湊過來隻是因為對你感到好奇罷了。”


    “他們的親人能看到他們?”少年跟著問道。


    阿澈輕笑著搖了搖頭:“看不到的,或許有時候能吧。靈魂一旦進入酆都就有了鬼身,那自然就是鬼了,你會被帶到判官麵前,聽他評價你的生平事跡,接著蓋棺定論,你就是什麽樣鬼了。”


    謝孤鸞道:“做什麽鬼不是由死因決定?”


    “自然不是,做鬼也由不得你,那是判官定的,”阿澈笑了,“新的世界,新的身份,豈不妙哉?死亡才是真正的開始……你可知我為何來上麵?”


    阿澈突然說起這個,令謝孤鸞有些意外,他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事。


    他嘆了一口氣逕自說道:“酆都物價貴,開銷很大,沒人給我燒紙錢,我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真的?”一直聚精會神的少年試探著問。


    “當然是假的,笨蛋。”阿澈嗤嗤地笑了起來。


    少年羞地漲紅了臉。阿澈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神秘地對謝孤鸞問道:“你若死了,擺在你麵前的有三條路:一是以鬼的身份生活在酆都;二是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忘掉前世種種去投胎;三則是回到人間忍受求不得,愛別離之苦。你選什麽?”


    謝孤鸞怔了怔,覺得這話有些奇怪,斟酌了許久才答道:“不知。”


    阿澈聽罷,嘴裏喃喃地念了幾次“不知”,最後竟放聲大笑起來。貼在他身上的魂魄受了驚,驟地散開來,紛紛往謝孤鸞的衣袖裏鑽。


    “不知道?哈哈哈——謝孤鸞,汝誠不欺我也!”他笑得張狂,一頭紅髮猶如引繩牽起,妖艷得像朵罌粟,“是啊,活人怎會想得到自己死後的抉擇?我確是不該問的。”說罷,留下一個難以形容的眼神,甩開兩人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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