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繁在洗手間裏待得比往常久。他坐在馬桶蓋上抽完兩支煙才衝澡。


    不知是不是被倪簡莫名的躁鬱情緒傳染了,陸繁心裏也有些煩躁。


    倪簡的暴脾氣,他領教過。


    倪簡還有點兒作,他也知道。


    她剛找上他的時候,比現在惡劣多了,不聽話,跟他對著幹,玩世不恭,沒事還總愛撩他,他有點煩她,但還是不受控製地栽進去了。


    她就是這樣的個性,陸繁沒覺得討厭,也沒想讓她改變什麽。


    他甚至不去分辨她究竟拿幾分心對他。


    除夕那天,陸繁趕火車之前,孫靈淑找過他,跟他說倪簡隻是玩玩他。


    陸繁沒聽完孫靈淑的話就走了。


    在這份關係裏,他捂耳堵嘴,變得盲目。


    這段日子,倪簡對他好,關心他,在乎他。


    他以為他們已經不一樣了。


    但似乎錯了。


    倪簡這個女人,他到這一秒都沒弄明白。


    陸繁洗完澡出來,倪簡已經在床上了。


    兩張票放在床頭櫃上。


    陸繁掀開被角,在另一邊躺下。


    床很大,他們中間留出不少空隙。


    陸繁按滅床頭的燈。


    黑暗中,兩人沉默地躺著,都沒睡著,也都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倪簡的手伸過去,在被窩裏握住了陸繁的手。


    陸繁沒有反應。


    倪簡側著身挪近,頭鑽進被子裏。


    她兩隻手包住他寬大的手掌,輕輕拉過來。


    她的唇在漆黑的被窩裏親吻他的手背。


    陸繁抿緊唇,繃著身子不動。


    倪簡鬆開了他的手,身體在被窩裏移動。


    幾秒之後,陸繁的腰上多了兩隻手。


    他來不及摁住,褲子被扒掉了。


    陸繁沉不住氣了,捉住她的手。


    但沒用。


    她鐵了心要討好他、取悅他。


    根本抵擋不了。


    她的嘴濕潤柔軟,不太熱,卻把他燒著了。


    她明明是第二次做這樣的事,卻像突然掌握了精髓,輕舔、慢吻,偶爾齧咬,溫柔和狠厲並存。


    簡直要人命。


    陸繁漆黑的眉深深皺起,喉嚨裏滾出悶沉的音。


    一直把他弄出來,倪簡才罷休。這事情很累人。


    倪簡趴在陸繁腿根喘氣,臉頰貼著他的皮膚,熱度在彼此身上交換。


    她身上悶出了細汗,有點兒黏。


    陸繁意識逐漸清明,拽著倪簡的胳膊把她提上來,讓她的腦袋露出被窩。


    倪簡的呼吸漸漸平緩。


    她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什麽也看不清。


    但這一刻,她的心裏已經看清了。


    陸繁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她。


    她是個混蛋。


    倪簡這一夜睡得很不好,時夢時醒,夢也不是什麽好夢,一張張臉在夢裏輪番出現,她叫不出他們的名字,卻能看清他們臉上的表情,或鄙夷、或嫌惡,到最後全都合成一個人的樣子。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那個人。


    夢的最後,那個人的臉不見了,她看見陸繁。


    他皺著眉叫她滾。


    倪簡驚醒,渾身冰冷,身上都是汗。


    燈開了,房間裏亮起來,陸繁的臉在亮光裏靠近。


    “怎麽了?”他伸手抹她臉上的汗。


    倪簡眸珠一動不動,定在他臉上。


    陸繁:“做噩夢?”


    倪簡沒說話,手從被窩裏抽出來,蓋在他手背上。


    她閉上眼,臉蹭著他的手掌,罕見的乖順模樣。


    陸繁沒動。


    隔幾秒,倪簡睜開眼,說:“你親親我,行麽。”


    陸繁一怔,片刻後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印了一個吻。


    倪簡滿足了,輕輕籲口氣,閉上眼。


    陸繁看著她,目光有了些起伏。


    起床時,誰也沒再提昨晚的不愉快。


    他們正常地洗漱、吃飯,上午沒出門,窩在酒店裏看電視。


    下午去圓明園玩了一趟,吃完飯一起去了國家大劇院。


    《天燈》在中國首演,全程不用伴奏帶,藝術團帶了自己的現場樂隊,由著名指揮家in擔任現場指揮家s邀請了自己的好友danielsu擔任全場鋼伴。


    這樣強強聯手的組合十分吸引眼球,當晚劇院爆滿。


    陸繁能買到池座的票並不容易,還是找了黃牛買的。


    他們的位子靠近舞台,方便倪簡觀看。


    演出的確精彩,到謝幕時,觀眾熱情高漲,演員也十分亢奮,一連謝了三次幕才結束。


    然而倪簡幾乎沒怎麽看表演,她的目光隻在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穿著黑色燕尾服,安靜地坐在舞台上,手指在黑白鍵上跳舞。


    快四年了。


    她從他的生活裏滾出來已經四年了。


    從十八歲到二十二歲,她不記得有多少次這樣坐在昏暗的台下,看他坐在明亮的舞台上光芒四射。


    她曾冒著風雨跑遍整個歐洲,追著他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看完所有巡演。


    她永遠也不可能聽到他的琴聲,但她沒有錯過一場。


    時隔四年,她再次看見他,也看見那些年的自己,可怕又可笑。


    danielsu,蘇欽。


    倪簡無聲地默念兩遍,閉了閉眼。


    她極其平靜。


    心已經不再會為他跳。


    她確定了。


    散場後,倪簡和陸繁從北出口離開。


    經過休息平台時,陸繁忽然停下腳步。


    倪簡問:“怎麽了?”


    “有人叫你。”


    倪簡順著他的視線往後看。


    一個男人跑過來,兩眼放光:“jane,還真是你!”


    倪簡沒應聲,男人已經興奮地劈裏啪啦說起來:“我還以為眼花了呢,居然真是你,天哪,我才在非洲待幾年,你居然又漂亮了,我就說蘇欽那家夥不識貨啊!噢,對了,他知道你在這不?”


    話問出口,沒等倪簡回答,又想起什麽,急乎乎道,“啊,我聽說啦,那個好消息你應該知道吧,那家夥離婚啦,他現在又是獨身了,你還有機會啊,別放棄!”


    倪簡微怔了一下,很快就回了神。


    原來,她走後,他結了婚,又離了。


    可是,這些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倪簡有些想笑。


    見她沒什麽表情,男人非常意外,愣了愣,有點懷疑地說:“那個……你是倪簡吧?”


    倪簡笑了一聲,淡淡說:“好久不見.”


    鬆口氣,笑起來:“我就說不可能認錯啊。對了,過兩天我們有個小聚會,”他掏出名片遞給倪簡,“這有我電話,你要來的話告訴我,我給你安排,絕對讓你見上蘇欽,這回保準不出岔子。”


    話音剛落,前頭有人叫了一聲,他把名片塞到倪簡手裏,來不及寒暄,匆匆告辭。


    倪簡垂眼看了看,抬頭時,撞上陸繁的目光。


    她筆直地看著他,等他開口。


    但陸繁什麽都沒問。


    倪簡吸了口氣,說:“走吧。”


    這一晚,陸繁異常沉默。倪簡不經意間轉頭時,總會發現他似有似無地看著她。


    她幾次張嘴,想說什麽,但最終都放棄了。


    這是她自己的破事,她還沒解決完,跟他交代什麽呢。


    再等一天吧。


    等她親手畫上句號,再告訴他,她心裏幹幹淨淨,全是他的位置了。


    臨睡前,陸繁坐在床上看電視,倪簡把小拖箱拉出來翻找。


    這個拖箱跟了她快十年。


    箱子內側有個皮質的內膽包,倪簡有半年沒打開過了。


    她拉開拉鏈,拿出一個黑色的防水袋,袋子裏有一個盒子。


    倪簡拿出盒子裝進手袋裏,把拖箱放回原處。


    第二天是初四,早上,倪簡收到程虹的信息,說肖老太太摔了一跤,讓她回家看望,她回信說下午去看。


    中午吃飯時,倪簡問陸繁什麽時候上班。


    陸繁說初八。


    倪簡有點驚訝:“這假還挺長。”


    陸繁說:“知道我要來北京,班長多調了三天。”


    倪簡哦一聲,點頭道:“班長對你挺好。”停了下,想起什麽,“那得提前買票了。”


    陸繁:“我買。”


    倪簡頓了一下,點頭:“好,你買。”


    “買哪天的?”


    “隨便你。”


    陸繁目光深刻地看了她一眼。


    倪簡沒注意,把車鑰匙丟給他,“下午我不在,你要閑著沒事就自己出去玩玩吧。”


    晚上,倪簡從肖家出來,給發了短信,問他有沒有時間見麵,不巧去了上海,明天才能回來。


    倪簡回到酒店,陸繁已經在了。


    倪簡把手袋扔在桌子上,進了衛生間。


    過了幾分鍾,倪簡的手袋裏傳出手機震動聲。


    陸繁目光投過去,靜靜盯著白色的手袋。


    震動聲停了。


    他還看著。


    衛生間水聲沒斷。


    兩分鍾後,陸繁起身,走到桌邊,從手袋裏拿出倪簡的手機。


    兩條未讀信息,來自.


    陸繁沒有打開,隻看到界麵上方迅速滑過去的提示行。


    那是第二條信息,七個字——


    確定了,蘇欽會來。


    陸繁站了一會,把手機放回去,收回手時,無意中勾了一下帶子。


    手袋落到地上,裏麵的盒子摔出來。


    陸繁彎腰去撿,剛拾起蓋子,手頓住了。


    他看到了一張寫真照,黑白的,是個男人。


    照片下方,兩個單詞戳進眼裏。


    ——my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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