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簡在窗口站了幾分鍾,最後吸口氣,揉了揉眼睛,不再哭了。


    但她沒想到一轉身就看到了陸繁。


    看他的樣子,應該已經來了有一會了。


    倪簡懵了一下,眨了眨眼,想起她剛才在這哭得像個傻逼,也不知道被他看到沒有。


    她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閃躲,低著頭從陸繁身邊走過去了。


    倪簡一直走出門,去了對麵的廁所。


    陸繁收回目光,走到床頭拿繳費卡和證件。剛走出門,遇到匆忙趕回來的李慧,他們一起去樓下大廳的繳費機存錢。


    陸繁將繳費卡插—進機器,又把倪振平的身份證放到感應區,屏幕顯示出基本信息。


    李慧正要把銀-行卡放進去轉賬,忽然瞥了一眼,頓時驚住。


    餘額那一欄,不是先前剩下的37.5塊。


    李慧怔怔盯著機器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喊了陸繁一聲,微顫的手點著那一串灰色的數字叫他快看。


    陸繁已經看見了。


    李慧震驚不已,“這、這怎麽回事?”


    卡裏怎麽會一下子多了二十萬?!


    陸繁沒應聲。


    默了片刻,低聲說:“應該是倪簡。”


    回到病房時,裏頭隻有倪珊的身影。


    看到李慧和陸繁,倪珊跑過來急切地問:“媽媽,怎麽樣?錢夠了麽?”


    李慧心中正亂著,一時沒回答她。


    陸繁問:“你姐呢。”


    見他一來就問倪簡,倪珊輕輕皺了皺眉,說:“她說餓了,出去吃東西了。”


    陸繁這才想起他們一早就出發了,倪簡早飯隻吃了一兩口,現在都過了午飯時間了。


    陸繁轉身對李慧說:“阿姨,你們也沒吃吧,我出去買點。”


    倪珊立刻說:“我跟陸繁哥哥一起去。”


    李慧拉住了她,“你陪陪你爸。”


    倪珊不說話了。


    等陸繁走了,李慧問倪珊有沒有跟倪簡說什麽。


    倪珊愣了愣,把她跟倪簡說的話都告訴了李慧。


    李慧聽完心中有數了。


    陸繁一出病房門就給倪簡發了短信:你在哪吃飯?我現在過來。


    可是一直走出醫院大門都沒有收到回音。


    陸繁站在門口的大柏樹下,撥通了倪簡的電話。


    上一次打電話還是給她送畫稿的時候,那時他還不知道她是誰。


    知道她是倪簡之後,他從沒給她打過電話。這是第一次。


    電話響到第四聲時,對方掛了。


    過了一會,一條短信回過來。


    “我回去了。”


    陸繁再次見到倪簡是倪振平做手術那天。


    前一天晚上,他給她發了短信,告訴她手術的具體時間,倪簡回了一句“知道了”。


    手術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八點。


    四個人在手術室外麵等著,都沒怎麽說話。


    倪簡沒提那二十萬的事,李慧也沒提。


    八點十分,手術做完了,腫瘤是良性的,就是有些複雜,創口不小。倪振平被推出來時還在昏迷,半夜醒了一會,又睡過去了。


    夜裏陪床的是陸繁。


    他在醫院對麵的招待所開了兩個房間讓李慧母女和倪簡在那休息。


    倪簡躺了幾個小時,根本睡不著,淩晨四點鍾,她起來洗漱,然後就回醫院了。


    倪簡推開門,倪振平還在睡著,陸繁坐在椅子上,背朝著門口。


    他坐得端端正正,肩膀寬闊。


    倪簡把門關上,輕步走過去。


    走到近前,才發現陸繁睡著了。


    倪簡看了看他,覺得這種坐姿睡起來應該難受極了,可是陸繁閉著眼睛,麵容平靜,好像睡得很香。


    倪簡沒有看過陸繁睡著的樣子,和他住的那些天,睡懶覺的總是她,沒有一回比他早醒。


    興許是燈光的緣故,倪簡覺得陸繁現在這個樣子溫和得不像話。


    她走近了兩步,彎腰湊近陸繁的臉,仔仔細細地看,發覺他長得真是不錯,臉形和五官的比例分布都挺完美。


    他這會兒眉目溫淡,眼睫闔在一塊兒,倪簡想起這雙眼睜開的樣子,很深很黑,如果把他惹毛了,那就陰沉得能滴出水,很有那麽幾分淩厲。


    倪簡又想起他在床上的樣子。


    她的腦子頓了一下。


    那種感覺,形容不上來。


    他跟蘇欽不一樣,她當初幾次拎著膽子勾—引蘇欽,蘇欽隻會麵色不動地叫她滾出去,她不滾,蘇欽會叫人來把她弄走。


    在蘇欽麵前,她像個拙劣的小醜,做什麽都不夠博他一笑,她拿臉皮換一腔孤勇,在蘇欽眼裏隻是惡心人的垃圾。


    那麽多年,蘇欽對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jane,再這樣我不客氣”。


    這話不是說著嚇嚇她的,蘇欽做得到,每回都做得到。


    在追著蘇欽的那些年裏,倪簡慢慢也覺得自己成了垃圾,低賤卑微,死不要臉。


    她那時甚至想,如果蘇欽是那個拾荒人,做垃圾她應該也會願意的。隻要蘇欽收破爛的時候不要忘了她。


    但蘇欽不是,他是個優秀的鋼琴家,他理想的伴侶應該是個能跟他琴瑟和鳴的樂者,又或是能隨他的音樂翩躚的舞者。


    無論是哪個,都會是個正常的健康姑娘,怎麽都輪不到一個小聾子。


    倪簡徹底離開蘇欽的那年是22歲,那時,她的自我厭惡到了極致,覺得自己是個妖怪,沒有耳朵的妖怪,又覺得自己是隻蛤.蟆,連陽光都不能見卻妄圖吃一頓天鵝宴的癩蛤.蟆。


    她封筆一整年,不畫畫,不做正事,跟各種男人接觸,她不記得有多少次坐上陌生男人的車去陌生的房間。


    她想把自己徹徹底底的毀了,但從來就沒成功過,她不止一次在對方湊上來親她的嘴時沒忍住,一拳把人家嘴打歪了,然後在大半夜拎著高跟鞋逃跑,如果弄嚴重了,就會找梅映天幫她善後。


    直到遇見了陸繁。


    倪簡活這麽大,隻對兩件事無比確定。


    一是十八歲那年遇見蘇欽,她很確定在看他第四眼的時候喜歡上了他。


    二是對陸繁。


    她很確定,她想睡他。


    她這輩子隻在兩個人麵前最不要臉,除了蘇欽,就是陸繁。


    前者讓她栽了跟頭,一敗塗地。


    後者,讓她得逞了,徹徹底底。


    倪簡不知道陸繁對她是什麽心態,她也從來不想這些。她乖戾又惡劣,骨子裏卻裝著難以掩飾的怯懦。


    蘇欽一刀戳了她心口,她還不了手,就把刀拔.出來轉向她能欺負的人。


    她就是這麽可惡的怪物。


    陸繁倒了八輩子血黴才跟她做了青梅竹馬。


    他這樣的人,分明值得更好的,卻被她禍害了。


    倪簡盯著陸繁,眼裏意味不明。


    半晌,她低頭,親了一下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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