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修攔不住他,便在沒有戰事的時候跟著他,幫他拿藥打針,儼然成了個得力的小助手。不過藍醫生有時候很不耐煩,這人狗腿一般形影不離,還不是不放心?真是小看人。


    藍河這樣想著,就越發喜歡指使葉修,倒沒發現自己什麽時候這麽孩子脾氣。


    “葉修幫我拿杯水來,我有點渴。”


    “好嘞!”


    “紗布快用完了,你去把換下來還能用的洗洗。”


    “好嘞!”


    “找副夾板來我要用,沒有就自己現做一副。”


    “好嘞!”


    還有手術的時候,藍河主刀,葉修也穿著白大褂在旁邊打下手。每次藍醫生手中的動作有停頓,仰起頭看看葉助手,這葉助手便用鑷子夾著棉球,為藍醫生擦掉額角的汗。


    嗯……藍醫生想,總的來說,葉助手工作態度倒還挺積極,算了算了,由他跟著吧。


    兩邊認識他們的人,看著平時叼著煙耀武揚威的葉修跟在藍河身後為人家馬首是瞻,都暗自笑了個夠。


    葉修,你也有今天啊。


    這樣朝夕相處的生活也挺好,隻不過兩人白天忙的人仰馬翻,晚上回到醫務室找了沒人用的空床倒頭就睡,葉修那天打好了草稿、想在藍河醒來以後說的話,卻是一句也沒來得及說,一股腦地憋在肚子裏。


    沒辦法,這裏總歸不是兒女情長的地方。葉修有時看著藍河忙碌的背影,看著他一邊用藥一邊和傷員聊天談笑,也會想想,或許從軍之前的藍河,在認真學習醫學的時候,也和千千萬萬的醫學者一樣,抱著濟世懸壺的誌向而努力。現在他實現了,他可以用自己的醫術救回很多人,一定很高興。


    自己又何必打斷他呢?反正來日方長。


    果然,藍河的笑總是那麽好看。簡陋的醫務帳篷下,陽光不規律地穿過破洞或縫隙灑下,那張認真看著傷口的臉,那抹安慰傷員的笑,真如天使一般。


    又是一天從早忙到晚。藍河在醫務室配完一份藥,李遠便敲開了門。


    “組長,準備接收重慶電報了。”


    “好的。”


    藍河看了看身旁的葉修,跟著李遠回了行動組的臨時駐地。


    葉修一個人無聊得很,便動手收拾收拾醫務室的藥品工具,省得第二天藍河來找。


    誰料陶軒來了。


    “葉修,你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王山自以為,他掌握著糧食,便是身處最穩妥的位置。


    所以他醒來發現自己不是在辦公室內間的床上,而是在糧食倉庫的頂層閣樓裏,手腳被牢牢捆著,還有兩個不明身份、看起來像是青幫的人端著槍看著他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


    他蠕動著肥胖的身體,湊到閣樓的小窗前,隻往樓下看了一眼,就嚇得魂飛魄散。


    魏琛和方世鏡將手下的青幫兄弟兵分兩路,一路趁著守衛糧倉的國軍休息,繳了他們的械,押到一起集中看守,另一路接管了倉庫,將倉庫裏的糧食免費發放給聚集在鄭州的難民。


    為了避免哄搶,青幫弟兄們個個荷槍實彈,對於平民的震懾作用倒是比軍隊管用得多。這些災民流離失所,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糧食上,可他們畢竟不是是非不分的愚人,青幫這個角色,本就介於政府和平民之間,要說平日裏沒有幹過欺行霸市、殺人放火的勾當,說出來誰都不信。可是比起高高在上、卻隻顧著撈錢貪汙的政府,老百姓寧可相信這回真的是青幫仗義相助。


    那是他們畏懼的存在,但他們明白,這樣的存在絕對不是政府的同路人。


    那麽與其坐等著被政府那幫貪贓枉法的人拖累死,還不如聽著青幫的指揮,先拿到救命的糧食。


    局麵得到控製,這在魏琛看來是意料之中。他這位兄弟,能力了得,卻也不是不擇手段的魔鬼,對於河南地界的平民百姓,多少還是有所庇佑的。


    倉庫的糧食在發放之中,後方還有青幫從各家糧店贖回來的、通過黑市交易流失的糧食,再接著,還有從王石等人身上得到的貪汙款,也被青幫用來採購了糧食,一同發放。


    消息很快傳到了鄭州國軍的大本營,手握重兵的師長甩下打報告的電話,憤怒不已地拽過來另外一台內線電話,將聽筒放到耳邊。


    可是一隻陌生的手壓在了電話上。


    這位師長沒了往日的威風,此時竟一動不動,握著聽筒的手顫抖不停。


    因為他的腦後有一支槍在頂著。


    黃少天將電話擺放回遠處,悠然地轉到劉皓的正麵,微微一笑。


    “你是不是打算策反藍河?”


    “不是啊。”


    “他很有能力,我看得出來,可若你不是想要策反他,對他的事這麽上心又是為什麽?”


    “我們在軍校可是同學,出來又是出生入死過的戰友。照你這麽說,隻要認識有能力的,就必須要策反人家?”


    “不能嗎?”


    “不能。”


    “為什麽?”


    “因為他不會來。”


    “理由?”


    “知遇、栽培之恩,還有他的戰友。”


    “你知道這些理由都很牽強。”


    “可是對於他來說很重要。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的父親。他留在那邊,是為了繼承他父親的遺願。”


    “我知道,但凡你要是願意使一點手段,總有逼他過來、策反他的辦法。”


    “那你就別想了,他不願意,我也不會動這種心思。”


    陶軒很意外,這個計謀策劃一套一套的葉修,這個有時候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居然在藍河的問題上這麽果斷地拒絕了他。


    要知道,葉修可是動過不少歪心思,給新四軍爭取了很多重慶政府的物資、武器和人才,隻要他看中了,就很少有得不到的。可是藍河明顯在葉修眼中分量很重,是個很有才幹的人,為什麽葉修卻如此尊重他、護著他,什麽手段都不願意用呢?


    從見到藍河的第一眼起,到任務合作,到藍河為救他而受傷,再到幾天前聽說藍河去了桐城、葉修很少見的慌亂的表情,陶軒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現在有機會親口問葉修,那麽在排除了多種猜想之後,最不可能的也就變成了可能。


    “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他索性直說,盤算著或許葉修會被這句話激得說出真實原因。


    可是葉修一臉坦然,說出了他至今都不敢相信的一句話。


    “那倒不是。”


    葉修吸了一口手中的煙,而後吐出雲霧,好像內心釋然了很多。他抬起頭,目光和他對視,一刻都沒有偏差離開,仿佛宣誓入黨一樣認真。


    “我愛他。”


    猶如春雷驟響,驚醒了冬眠之中的萬物,也驚醒了沉睡的大地之心。


    一瞬間堅冰破裂,百鳥飛向天空,萬花綻出新蕊。


    深藏了很久很久的話終於得以見天日,心中的累累重負煙消雲散,唯有真摯的情感,是他站在這裏、說出這些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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