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修沒回頭,感覺到肩膀上藍河的腦袋換了換角度,靠在自己的耳根,呼吸重回醒來之前的平穩,這回大概是真的睡著了。


    重慶,軍統情報處總部。


    “生意一切照舊,但是……有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


    “誰?”


    “夜雨,他順著被挪用的救災物資和撥款追查,已經查到航運線這一層了。”


    “喻文州授意的?”


    “這個暫時沒法查明,但可能性不大。不過即使不是喻文州授意,讓他阻止夜雨,估計也不太可能。”


    “既然這樣,那就引導他,查出點別的更有意思的東西吧。”


    原計劃北上和國軍部隊匯合,因為日軍在北線的突然增兵無法實現。再三考慮之後葉修同意了陶軒的建議,南下,進入蕪湖地區的新四軍根據地。


    流水迴轉於茂密的蘆葦之間,偶爾能聽到不知名的蟲和鳥,周身都是清爽的自然氣息,少了很多殺戮的血腥。


    藍河再次醒來,就是在穿梭於此的船上。湖上的清風讓他終於可以不再迷迷糊糊,呼吸中可以聞到一股藥味,便知是有人已經為他處理了傷口。


    “剛剛在醫院給你上了藥,咱們現在去個安全的駐地。”


    葉修就坐在自己身邊,有些不同的是他身上的煙味好像淡了一點。藍河躺著覺得不怎麽舒服,打算坐起來說會兒話,緩解一下藥物對於傷口的刺痛。


    他試著用手臂發力,想撐著自己起,但不太容易。葉修拿下叼在嘴邊的蘆葦葉,一手扶在藍河的後背,另一手抵在他沒有著力點的手肘下,一點一點幫著他半坐起來。


    有點暈。藍河晃了晃腦袋,還是暈。


    “燒還沒退,”葉修的手掌覆上來,“等下到了地方你接著睡吧。”藍河還沒說話,身後的人似乎也沒打算去忙別的,坐著向後挪了挪,從背後小心翼翼地將他圈在懷裏,儼然一個人肉的環抱沙發。


    臉上有點熱。藍河覺得自己堅持坐起來簡直就是作死。


    不過眼前的風景實在不錯,前麵的船在水中開道,蘆葦就這麽被劃在了兩邊,時不時還能和幾隻水鴨並排著。抬頭就是遠處的環湖而起的青山,還有湛藍的天。要不是因為打仗,這裏真是個郊遊的好地方。


    “你當時怎麽想的啊,那麽拚命。”


    耳邊是葉修熟悉的聲音。藍河倒突然回憶起了之前跑路的夜晚,葉修背著自己,當時也是這樣在耳邊說話。於是臉更熱了。


    “也沒想那麽多,既然是戰友,總不能看著他被□□炸吧。”


    “我們可是共軍啊,軍統很忌諱你們這麽信任我們,你就不怕有人追究你?”


    “這是什麽話……我要是裝看不見,自己就得先追究自己了。再說,有了這個意外的人情,以後陶軒應該也就不會因為我找你的麻煩了吧?”


    葉修一愣,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人情,未免太貴重了。可是這種想法有點天真倒是真的。別人不了解也罷,葉修畢竟和陶軒共事過,陶軒什麽性格什麽想法他很清楚。之所以他不是很喜歡這個人,就是因為他身上的規矩原則太多,少了一些有人情味的江湖氣。


    江湖氣,有時候不是個貶義詞。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中人,信義為先,即使不能像小說中那樣快意恩仇,起碼會把這種同生共死的戰友情誼放在第一位。葉修一直覺得這樣的軍隊和組織才是正常的,有規則,也有人情,什麽都不過分,也不能缺了任何一方。


    若換了別人,這樣的救命之恩可能會不計後果地以死相報,可陶軒就未必。


    有的人把生命當作信仰,有的人把信仰當作生命。複雜的是前一種人往往並不是人們所想的那樣貪生怕死,後一種人可能也沒有那麽偉大。


    藍河所做的事,的確有意義,但在陶軒麵前,與其擔心葉修,倒不如擔心他自己。那種被信仰培植出的、幾乎算得上是與生俱來的偏見,有時候會變得很危險,像一種□□。


    當然這些話不適合現在說給藍河聽。葉修反過來想想,這樣也挺好,少知道一些,也能輕鬆一點。有自己陪著他,自己去考慮這些事就可以了。


    懷裏的人感受到了沉默,以為是葉修心中的愧疚所致,想回頭看他。


    “別亂動。”


    葉修把下巴靠在藍河的頭上,終止了他扭頭的動作。


    “這種人情哥可捨不得要,你把自己看好,哥就很滿意了。”


    你看,雖然現在的狀態很難得,我很喜歡,可以扶著你看看風景,就像是泛舟江湖的俠客,可是我並不希望代價是你帶著傷痛。


    太矯情了自己都受不了了。葉修歪歪頭,扯過一根新的蘆葦草叼著,又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扯。


    這裏仿佛一個世外桃源,蘆葦外麵,已經天翻地覆。即使黃河的人為決口來勢洶洶,十月伊始,日軍還是打響了進軍武漢的第一槍。


    駐紮在蕪湖山區的新四軍部隊馬上要轉移,參與武漢會戰。藍河一行人在這裏埋頭研究了兩個多月的細菌疫苗,也終於有了初步的成品。趁著部隊轉移,他們正好去一趟蕪湖的縣城,尋找軍統站點,聯絡重慶方麵。


    衡山書店頂層閣樓,軍統行動小組成員圍著電台,組內的通訊員手指壓著發報器,電台紅燈有節奏地閃爍不停。藍河將疫苗成品研製成功的消息發出,滿心歡喜。這件任務的完成也著實意義重大,不僅把日軍現成可用的細菌彈銷毀了大半,還拿到了疫苗,假以時日,通過人體實驗,即使日軍再次使用細菌彈,國軍也不會有很大的傷亡。


    “發報完畢。”


    藍河舒一口氣,“別著急,等回電。”


    果然,不到半分鍾,重慶便有了回應。通訊員一手按著耳麥,熟練地記錄著聽到的字符。記錄完畢,隨即開始翻譯。


    一分鍾後,譯成漢字的電文躺在了組長藍河的手中。


    “一帆。”


    “組長。”


    “上麵下了新任務,很緊急,我需要馬上和葉修商量一下。你幫我跑一趟,到駐地去告訴葉修,說我們在這裏等他,快去快回。”


    “好,兩個小時之內我一定回來。”


    “注意安全,去吧。”


    在閣樓的三角窗邊目送喬一帆消失在街巷的盡頭,藍河轉身掃視一遍自己的組員。通常情況藍河看過電報,會立即告訴他們電報的內容,然後再做決定、下命令,可這一次他什麽都沒說,就把喬一帆派出去了,如果解釋成情況緊急,任務需要國共合作,要等到葉修來了一起商量,似乎也很合理,但是……


    “檢查裝備,馬上出發前往桐城。”


    話畢,藍河將電報遞給旁邊的人,傳閱一遍過後,所有人的臉上都絲毫不見了剛才的喜悅和得意。


    電報內容:桐城26集團軍發生較大規模疾病傳播,症狀疑似日方細菌彈中毒,速帶疫苗前去。


    “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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