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喻文州的臉上不是看到黃少天甦醒之後的高興,也沒有往常溫暖的微笑,滿眼皆是疲倦,甚至還有一絲沒有被刻意掩藏起來的怒氣。黃少天從來沒見過他這副表情,話癆都不敢說話。


    “你腹部的傷三天前就有了,還那麽嚴重,為什麽瞞著我。”


    喻文州極其有修養,什麽時候都是一派謙謙君子的風格,生氣也不會拍桌子大喊大叫,但這個時候一句十分冷靜低氣壓的質問,已經讓黃少天在心裏大呼一萬遍糟糕了文州生氣了他從來沒這麽生我的氣怎麽辦怎麽辦要完蛋了……


    “少天你不知道傷口感染很危險嗎?受了傷也不去休息接著打了三天,萬一發生什麽意外怎麽辦?”


    這種坐在自己床邊居高臨下責問自己的氣場真是太嚇人了啊啊啊……黃少天從被子裏伸出半個右手,用很輕的動作扯扯喻文州的襯衫衣角,決定服軟認輸。


    “文州……我是主將啊我要是不上怎麽能行呢大家都在前線拚命……再說我這不是沒事嘛……”


    說話都說得小心翼翼輕聲細氣,生怕話說多了哪一句又惹了喻文州。


    “你就這麽確定你不會在戰爭過程中傷口開裂倒下?主將倒在戰場上,軍心渙散,豈不是一敗塗地?”


    傷成這樣,倒下就是必死,你就這麽無牽無掛?


    喻文州很少生氣,對黃少天更是,基本都沒怎麽責備過、說過重話。這一次他確實生氣,生氣黃少天不顧自己的身體硬要逞強,可是比生氣多一百倍的是擔心和心疼,戰鬥結束黃少天如釋重負倒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刻,送到醫院目睹他身上大大小小觸目驚心的傷口,喻文州簡直覺得到了自己承受能力的臨界點。


    隻不過在黃少天眼中這難得的生氣被放大了很多。這樣也好,喻文州想,正好讓他張張記性。


    但沒想到最後陣亡的還是喻文州。


    因為黃少天眨眨眼睛說:


    “文州你在城裏呀我當然不會倒下……”


    喻文州的笑對於黃少天來說是一擊必殺,但黃少天不清楚他自己對於喻文州來說就是個大殺器。


    “誒誒誒文州你去哪兒我錯了文州你別走啊文州文州文州……”


    “我去把飯再熱一遍,你不餓麽?”


    “餓!”


    “藍河,這次任務雖然沒造成什麽損失,但還是因為你的不謹慎給大家帶來了危險,以後要多注意啊。你回到南京先養傷,傷養好了再說工作。”


    “謝謝組長關心。”


    “那你休息吧,我們先走了。”


    崔立帶著組員假惺惺地來探望藍河,場麵上該說的說了一遍,然後就交代藍河先不要考慮工作,回到南京養傷,分明是藉此機會拿走了藍河在行動部的領導權。藍河雖然沒有什麽證據,也猜出了執行任務時意外發生的大概,空口無憑,想想還是算了。


    喬一帆看了看藍河,顯然還是很擔心,但也不方便單獨留下來,隨即跟著崔立一行人走了。藍河還沒來得及好好感謝喬一帆對自己的搭救,這幾天也不知道喬一帆在忙些什麽,似乎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後,喬一帆和他的關係都是若即若離,別人看來並看不出什麽特殊關係。這一次喬一帆冒著危險回來出手相救,藍河覺得,應該是行動部老隊員對於自己教導的感恩。


    也幸虧葉修前輩了解藍河,告訴他不要太過表現出自己對他的關心,否則藍河要是問起來自己為什麽對他這麽好,喬一帆還真覺得感恩之類的冠冕堂皇之詞有點說不出口。


    他確實另有重任,就是暗中調查崔立是否和日本人有來往。


    葉修的盤算,覺得崔立十有八九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為難藍河,但更糟的情況可能是崔立和日本人有來往,那樣的話,不論是栽贓藍河有通敵行為,還是借日本人之手加害藍河,都會多多少少脫離他的掌控。一個喬一帆,可以盯緊崔立,卻做不到時時洞悉日本人想幹什麽,太危險了。


    這一次崔立對藍河動了殺心,葉修不由得緊張,隨即安排喬一帆暗中調查崔立的信息往來,一旦確定他有通日行為,以防萬一,立刻想辦法剷除。


    剩下能夠讓葉修擔心的,就是藍河自己的想法。


    依著他的聰明,應該看得出來崔立的敵意,可是這來自同事之間的暗算,他會怎麽想呢?和自己不一樣,他可是畢了業滿懷希望可以施展才能的啊,這次卻差點被同事算計的丟了命。那份熱血報國的赤子之心,在這種陰詭的環境中,存活勢必很艱難,縱然他相信藍河不會輕易被環境改變,可是這偏偏意味著更大更深的傷害。


    他還是太純粹,是那個站在高樓之上極目遠眺、訴說著自己雄心壯誌的青年,不適合這種知人知麵不知心的環境。葉修仿佛可以穿過千裏看到躺在醫院床上對著天花板發呆的藍河,眼裏說不出的落寞。


    有很多個瞬間為了這一點,都想讓崔立消失。


    多日觀察,暫未發現通敵行為,仍會持續注意。藍橋已回南京,一切安全。


    ------一寸灰


    還好,危局可以控製。喬一帆也跟隨行動隊回到了南京,之後的任務會基本穩定在南京和上海之間,容易照應藍河。這一次是來不及在瀋陽碰麵了,葉修還在七十九軍,黃少天傷重入院,喻文州比平時更加忙碌。


    但有消息就好,以後總會遇到見麵的機會。


    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盧溝橋事變,日本開始全麵的侵華,全國抗戰也隨即拉開序幕。民族危亡已經迫在眉睫,華北、華中、華東相繼燃起侵略與反抗的戰火。


    葉修和方銳來到上海,為長三角一帶的地下諜報工作做起了準備。


    藍河調任南京站電訊科,同樣作為情報工作的領導人物。


    他們的距離很近,可是藍河尚不知道葉修身在何處,葉修也靠著喬一帆的消息,了解著藍河的安危。


    相遇在即,也恰逢國難當頭。他們在各自的位置上戰鬥,從來都沒有改變。


    “海殲計劃泄密,日軍的長江艦隊已經撤出長江口。看情形,上海必有一場大戰了。”


    “通知部隊,先退到蕪湖一帶,放著他們明麵打日本人背後沖咱們下手。到時候看情況,再決定能不能幫忙吧,反正……勝算什麽的,應該不會有。”


    “這麽悲觀?不像你啊。”


    “哥好歹在那邊混了這麽長時間,對他們的實力還是清楚的。人才不缺,但是大多數說了不算。武器不缺,可論起各兵種協同作戰,還是個新手,不堪一擊。”


    “能不能不要這麽直接,聽著真是憂傷。”


    “嗬。”


    “不過你這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你那個藍河被派上戰場了你還嗬得出來?”


    葉修不說話了。方銳有一種難得的,讓葉修沉默的成就感。


    自七七事變之後,再喜歡做夢的人,也無法逃避日軍全麵侵華這個事實。侵略者永遠不知滿足二字,退讓和逃避隻會走向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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