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山莊中那一晚所發生的異變很快就傳遍了開來,與千機營,千葉山莊,九黎三門宣布退出雲湖盟的消息一起在江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眾所周知雲湖盟是由五大門派所組成,如今三門退出,盟中就隻剩下早年式微的蕭府與失去一代宗師紀子修的青麓劍派,任誰都能看出這昔日江湖第一大盟已然是名存實亡。


    關於三派退出雲湖盟的原因江湖上眾說紛紜,有人說是雲湖盟主蕭雲不滿葉二公子與唐念的聯姻,因而故意擾了成親禮導致與千葉山莊決裂;有人道是蕭雲設計捉拿好不容易現身的魔教妖女蘇洛,手刃天魔噬心*的源頭;更有傳聞說其實蕭雲才是整個事件的幕後主使,所謂追緝魔教不過是雲湖盟一出自導自演的好戲,真正的邪功秘籍早已落入他手中,是以向來為人清高的莊主葉清不願同流合汙,連同其餘三派一起退出了雲湖盟。


    無論如何,蕭雲的處境都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而他卻沒有在這關鍵的檔口出麵挽回雲湖盟的聲望,反倒是徹底失去了蹤影,連向來與雲湖盟交好的眾門派也尋不得他的消息,隻道是蕭雲在千葉山莊中受了些傷,須得凝神靜養,不宜在此時勞費心神,待傷愈之後自會出麵給眾人一個合理安心的解釋。


    李舒夜看完了手中的紙條,微微勾了勾唇角,將紙條放到蠟燭邊上燒掉了。穩定過葉清的傷勢之後他與蘇洛便回到了落日樓,利用凜淵閣的勢力趁熱打鐵的散布關於雲湖盟分裂的消息,再暗中引導流言偏向對蕭雲不利的那一邊,隻待蕭雲抵不住壓力出麵之時,李舒夜便會將至今為止收集的所有證據都當眾公開,給他致命一擊,讓蕭雲至此身敗名裂,嚐嚐當初害的蘇洛被人人喊打滿街追殺的滋味。


    這原本也是李舒夜暗中安排的計劃,隻是扳倒全盛時期的雲湖盟尚需一些時日,此番卻是蕭雲作繭自縛,白白送給他一個完美的時機。就算蕭雲一直躲在雲湖堡中不出來也無妨,局勢已然被凜淵閣所控製,即使蕭雲有通天的手段,複出之後也再無可能如從前那般在江湖上興風作浪,對蘇洛虎視眈眈了。


    將手中最後一份情報送了出去,李舒夜總算解決掉了這個一直威脅著蘇洛安全的心腹大患,不由的鬆了口氣,伸手捏了捏眉心,拉開書桌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打開來。盒中鋪就著華貴的絲絨,上麵靜靜的躺著一支花梨檀木與紅珊瑚為底所製成了發簪,以金絲掐邊,主體是一顆通透的月螢石,被紅珊瑚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光,絞絲取代了流蘇的部分,尾部綴著三枚極其精巧細致的金鈴,與蘇洛發間的那一枚十分相似。


    李舒夜的手指輕輕撫了撫那發簪上的月螢石,嘴角的笑意不禁加深,連目光也變得格外柔和起來。這支發簪是他特地為成親禮而準備的,包含了他與蘇洛共同經曆的一切;象征著著凜淵閣主的花檀與代表著蘇洛的紅珊瑚,青麓地宮中特有的月螢石,還有他最初贈與蘇洛的那枚金鈴發飾。李舒夜希望自己能在成親之後親手為蘇洛插上這支發簪,為她綰上象征結親的發式,親眼見證她成為自己妻子的那一刻。


    既然他與蘇洛已有了夫妻之實,那就該快些給她個名分才是,蕭雲跟雲湖盟已然不足為慮,李舒夜便將成親一事提上了日程,而首當其衝的便是去君山拜訪蘇洛的師父穆星洲。


    雖然上一次見麵之時穆星洲已然承認了他,但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晚膳時李舒夜跟蘇洛說起此事,緋衣的少女顯得格外開心,自她十五歲那年下山曆練之後便再也沒回過君山,而從西域九死一生的歸來之後她也一直沒得空檔當麵給穆星洲報個平安,此番跟李舒夜一同去君山倒是正好,當下便商量起行程來。


    秦意聽說了此事也很高興,心中已經盤算起給蘇洛定製嫁衣,還要提前準備成親所用的酒宴,喜房如何布置也須得考慮考慮。李舒夜的意思是舉辦個小型家宴便好,請來的都是相熟之人,但到底是凜淵閣主的終生大事,斷不能在來賓跟前失了臉麵才是,也許是時候寫信給遠在京城的雲苓小姐了,有這麽一個與李舒夜相熟相識的人在身旁,秦意滿腔待揮灑的熱情也能有個商討的對象。


    看起來她倒是比蘇洛跟李舒夜更加期待這場成親之禮,笑的滿眼柔光,與平日裏代替閣主處理事務的幹練模樣全然不同。坐在一旁的李洵默默的往嘴裏扒了兩口飯,看著難得有了歡聲笑語的飯桌,也不禁輕輕彎了彎嘴角。


    去君山的日子就定在兩日之後,李舒夜原本帶了滿車的聘禮,想了想獨居深山的穆星洲也用不上這些東西,最後一切從簡,隻帶了些必備之物與三隻黑隼,便與蘇洛一道踏上了歸鄉之路。


    君山地處蘇南,比起溫婉繁華的淮南來說更多了一絲蒼勁有力的味道,跨越淮河之後四周的景色便從丘陵小河變成了延綿起伏的大山,黑隼盤旋在二人上空,時不時傳出一兩聲悠長的鳴叫,讓人的心境也忍不住變得寬闊輕鬆起來。


    君山依舊是蘇洛離開時的那般鬱鬱蔥蔥,蘇南的秋天來的晚,此時的山澗滿目蒼翠,絲毫沒有淮南城中那般秋風卷落葉的蕭瑟之感,蘇洛領著李舒夜熟門熟路的在山中穿行,沒一會兒便看到了一處修建在半山腰上的樸素院落,她朝前跑了兩步,看到穆星洲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門口,不禁眼眶一熱,慢慢停下了腳步。


    其實早在上山的路上蘇洛便感覺到了穆星洲的氣息,但真正見到他人時又是另一種心境,她不禁回想起離開落日樓的那一晚穆星洲離開時孤寂而蕭瑟的背影,心中頓時愧疚無比,如那夜一般就地向穆星洲深深的拜了下去,好半天才抬起頭來,看著仿佛蒼老了許多的師父,眼眶微濕,“……師父,弟子不孝,到如今才回君山見您。”


    “行了,快起來吧。你這一路鬧出的動靜還能小了?為師想落個清淨都不成。”穆星洲擺了擺手,轉身讓她二人進屋,聲音雖是顯得平淡,屋中卻是一早就備上了溫好的美酒,還有蘇洛自幼愛吃的糕點。蘇洛看的心頭一暖,放下行李席地而坐,如少時那般為穆星洲斟滿酒,舉杯暢談。


    這一喝便有些停不下來了,熟悉氣氛與熟悉的方式讓蘇洛很快變回了那個下山之前的活潑少女,眉飛色舞的跟穆星洲講述分別之後所經曆的一切。穆星洲少有能這麽耐心聽她呱噪的時候,蘇洛知他心中疼著自己,便愈發得寸進尺,一頓酒從白日喝到晚上,直到天幕漸暗,緋衣的少女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師徒倆這一杯接著一杯的灌,讓一旁的李舒夜看的心驚膽戰,總算知道蘇洛這一喝起酒來就不管不顧的性子是跟誰學的了。喝了這許久穆星洲也有些酒意上頭,再也繃不住先前那般平淡的神情,在聽聞猩紅睡蓮這一段時忍不住也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道了句造化弄人。


    “所幸如今你得遇良人,為師也算能放心了。”穆星洲看了李舒夜一眼,朝蘇洛點了點頭,因醉酒的關係話語間也沒了平日那般嚴肅,“阿洛你已習得紅塵心法最高階,也接過了緋刃,為師手中已經沒有能再給你之物了;隻望你二人能琴瑟和鳴相敬如賓,最好早些弄出個小娃娃來,教他習得紅塵心法,也算是為師這一門後繼有人了。”


    蘇洛的反應慢了一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師父到底說了什麽,不由得瞪了瞪眼睛,“師父你都……知道啦?”


    說起來蘇洛與李舒夜此次來君山是為提親,然而未曾開口穆星洲便是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回想起來她好像從未向穆星洲坦白對李舒夜的感情,為何她師父好像一早就知道了?


    “早在你受傷之際,舒夜便向為師坦言過你二人之事。”穆星洲淡淡的喝了杯酒,看了她一眼道,“你與他的親事早就訂下了,何來提親一說?不過是給你個機會回來見見為師罷了。”


    蘇洛聞言差點咬到舌頭,枉她還擔心穆星洲的態度所以絞盡腦汁的想要在氣氛合適之際提出此行目的,卻沒想到李舒夜早在數月以前就已經搞定了她唯一的長輩,難怪見他一路上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倒是弄的自己非常緊張,生怕師父會不喜舒夜,再讓她兩頭為難。


    李舒夜帶著笑意的朝她眨了眨眼睛,蘇洛回了個氣鼓鼓的鬼臉,又給他滿上了一杯酒,端起來一飲而盡。


    蘇洛雖是喝的豪邁,酒量卻實在不怎麽樣,是三人之中最先倒下的,喝著喝著便在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身旁是她在這世上最信任的兩個人,因此蘇洛睡的格外安心,沒一會兒便吐起了泡泡,看的李舒夜直想笑,擔心她在夜裏受涼,拿出件秋日厚實的外袍給她輕輕披上了。


    睡的迷迷糊糊的少女感覺到熟悉的體溫,頭一歪便順勢倒進了李舒夜的懷裏,親密之極的蹭了蹭,而後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裏沉沉的睡去。李舒夜隻好回抱住她,饒是他心性沉穩,在長輩跟前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也有些尷尬,隻得默默垂下目光,不知該如何麵對穆星洲的眼神。


    穆星洲覺得有趣,李舒夜初見他之時可是絲毫未將他這個外界傳言的‘血魔’放在眼裏,隻是看在蘇洛的份上以禮相待,甚至以強硬的態度阻止他將蘇洛帶回君山,此時卻是略顯慌亂,仿佛因蘇洛毫無掩飾的親密而覺得失禮一般。李舒夜依舊不曾因‘血魔’之名而對他另眼相待,穆星洲此人於李舒夜而言從頭至尾都隻是蘇洛的師父而已,這個人既是全心全意的愛著蘇洛,自然也會將蘇洛的師父當成自己的來對待。


    起初他還擔心李舒夜是為紅塵心法而來,如今看來卻是多此一舉了。這般將一個人放在心上嗬護備至的眼神是不可能說謊的,穆星洲心下寬慰,想來李舒夜與蘇洛的緣分也能稱得上的奇妙,他唯一的徒兒此生能得遇良人,做師父的也就能徹底放心了。


    穆星洲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最初從淮水邊上遇到蘇洛之時的情景還是那般熟悉,恍若昨日。


    “……阿洛的眼睛,能喚醒人心中的善意。”穆星洲閉了閉眼睛,仰頭喝了一杯酒,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那樣毫無保留的真誠與信任,如同山澗最清澈的溪流一般,在我血洗雲城即將入魔之際拂開了我眼前的鮮血,讓我得以再次看清這世間的顏色,看見仇恨之外的事物。”


    李舒夜微微一怔,沒有打斷穆星洲的回憶,抱著睡熟的蘇洛安安靜靜的聽他娓娓道來。


    “我在蘇南撿到了她,那時阿洛還是個剛會走路的小丫頭,問她名字也隻會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刻個‘洛’字,我便為她取名蘇洛,帶回了君山撫養。”穆星洲睜開了眼睛,望著夜空中的月輪出神。君山的夜空清晰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觸碰到,與那夜血紅的月光迥然不同,穆星洲回想起初見那小女孩時的情景,隔了十數年,他依舊能清晰的想起那時蘇洛的眼睛,一雙清清亮亮的黑色,就這麽洗去了他滿目血色,將即將墮入深淵的他拉回了塵世。


    “她是那一日我刀下唯一的活口,說是我收養了阿洛,倒不如說是她救了我。因得有阿洛的存在我才從仇恨的深淵中抽身回來,回到君山守著那魔物的屍骨,為我刀下萬千冤魂贖罪,隻盼得這後半生能心中無愧,不必再夜夜因那噩夢醒來。”


    穆星洲說著,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望著在白衫青年懷中睡的安穩的少女,微微彎了彎唇角。他今夜格外有些想要傾訴的*,或許是因醉酒之故,又或許是因得見蘇洛平安歸來的喜悅,便是想要跟人說一說那些埋葬在他記憶深處的過去。


    “這些年有阿洛在身邊,我過的很開心。她是個天賦異稟的習武之才,日後定能將紅塵心法發揚光大,能有她這麽個徒弟,是我穆星洲一生最值得慶幸之事。”穆星洲說著,抬起目光,望向了沉默的白衫青年,“她既能有緣遇到你,便值得你好好待她一生。”


    “——舒夜,我將她交給你了。”


    李舒夜微微笑了起來,回想起初遇蘇洛的那個早上,她從自己懷中醒來,也是那樣一雙清澈如泉水的眼睛,仿佛能一瞬間洗去人心中的汙穢,保留下最真誠的善意來。他低頭看著在懷中熟睡的緋衣少女,冰藍色的眼底泛著溫柔與眷戀的微光,輕聲開口,聲音卻是堅定不移。


    “定不負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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