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淮水而下,三日之後蘇洛終於又一次回到了江南水鄉淮南城。此時已近入秋,淮南城中隨處可見金黃的落葉與秋收的喜悅氣氛,依舊熱鬧如斯;闊別此地三月有餘,蘇洛在踏上城中土地的那一刻忽然就有些感慨,沒想到自己還有能活著回到這裏的一天。


    坐落在江邊的落日樓依舊如初見時一般精致秀麗,充滿了江南水鄉獨有的柔情;秦意便站在門口恭候二人的歸來,麵上未施粉黛,長發鬆鬆的綰在腦後,朝李舒夜微微躬身,看到蘇洛之時眼底流露出一絲明顯的驚喜,目光微微氤氳,向著許久未見的緋衣少女溫婉一笑。


    那微笑讓蘇洛心口一熱,頓時生出了一股回家的溫馨之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秦意,“抱歉,秦姐姐……讓你們擔心了。”


    “能平安回來便好。”秦意撫了撫她的長發,柔聲道,“這一路累了罷?午膳已經準備好了,都是阿洛你喜歡的菜式。”


    “嗯。”蘇洛幸福的點了點頭,“這麽久沒吃,倒是十分想念秦姐姐的手藝了。”


    李舒夜也是許久未回落日樓了,聽秦意說了幾句近來的要事,而後便隨蘇洛一道走入了樓中。進了大門蘇洛才發現李洵也在,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見她,隻遠遠的看了蘇洛一眼,而後眼眶一紅,揉了揉眼睛便跑走了。


    “李洵這是怎麽了?”蘇洛有些莫名,想叫住他時沉默的少年已然跑的不見蹤影。


    “那孩子一直覺是自己的過失,沒能看好你。”秦意笑了笑,提及當初蘇洛留書而走的那一晚,正是李洵負責護衛房間,被蘇洛一掌打暈後小心的移到了床上,醒來之後悔恨不已,更為之後李舒夜失常的反應而難過,自責了許久,直到剛才親眼得見蘇洛平安歸來才釋懷,便不好意思麵對她了。


    蘇洛卻是沒想到自己當初的無心之舉會傷害到李洵,訕訕的撓了撓臉頰,打算之後再去找他談談,順便看看他這幾月有沒有認真習武,當初指導了他那麽久,李洵好歹也能算是她半個徒弟了。


    一行人上了三樓,午膳的酒宴準備的十分豐盛,設在三樓最大的會客間中。蘇洛推門而入後發現裏麵還坐著一個人,背影與衣飾都是她最熟悉的樣子,不禁意外的叫了一聲,又驚又喜,“二狗子?!”


    那人聞聲一愣,不可置信的轉過頭來,看到滿臉驚喜的緋衣少女朝他撲來,兩人的額頭重重的撞在了一起,葉昀頓時熱淚盈眶,也不知是被撞痛的還是因與蘇洛意外重逢而感動的。


    “你怎的也在落日樓?”蘇洛喜不自禁,原本打算抽時間去一趟千葉山莊的,這會兒倒是先見了葉昀,也不用冒險再跑一趟了。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望著還有些呆愣的葉昀,伸手扯了扯他的臉頰,“怎麽,被撞傻啦?哎二狗子你真是越來越不禁折騰了。”


    “阿洛……?”葉昀摸了摸自己被撞紅的額頭,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你、你真的沒事?秦意說你今日會回來,我還以為是她唬我的……我……”


    葉昀說著,到真的流下了淚來,原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個意氣相投的至交好友,如今見她好端端的站在自己跟前,連眼中的靈動與笑意都絲毫未變,怎能不讓葉昀喜極而泣?


    “哎哎別哭啊,你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如此哭哭啼啼的成什麽樣子?連秦姐姐都不如呢。”蘇洛沒料到葉昀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手忙腳亂的安慰他,葉昀一聽卻更覺得委屈,眼淚鼻涕全往蘇洛身上蹭。


    “你個死沒良心的,說走就走,有想過我會多擔心嗎嗚嗚嗚……”葉昀儼然進入了被拋棄的小媳婦模式,猶如當初那個被蘇洛夜闖閨(?)房逼入床角的小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受那麽重的傷還到處亂跑,李舒夜那混蛋還不讓我見你,好不容易等我拿著大伯給的方子前來尋你卻連人都不見了,你就真的狠心連最後一麵都不見我?”


    “我這不是好好的活著回來了嘛……”蘇洛哭笑不得,卻也知道葉昀是真的擔心自己。當初那樣一觸即發的局勢葉昀也能頂著壓力來落日樓尋她,顯然是要不顧外界風聲護她到底的,蘇洛心中微暖,拍了拍葉昀的肩,“起來起來,跟我好好喝上一杯,聊聊我走之後的境況啊。”


    葉昀抽抽噎噎的直起身來,跟蘇洛坐到一處便說起這幾月來所發生的事。李舒夜坐在了蘇洛的另一邊,動作悠然的給她添酒,卻並不如何對葉昀親密的舉動吃味,一旁布菜的秦意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並未多言。


    “你走之後蕭雲那廝很快就接任了盟主,還誓要手刃你為慘死的任千行與紀子修報仇。”葉昀吸了吸鼻子,緩緩說道。他對蕭雲的稱呼從過去畢恭畢敬的‘蕭大哥’變成了如今的‘那廝’,顯然是被蕭雲的所作所為給傷透了心,“當時除了落日樓與我之外無人知道阿洛你已留書出走,那段時間整個蘇淮都是追緝你的勢力,據說一條目擊行蹤的情報已經賣到了十兩銀子的天價。”


    蘇洛暗地裏吐了吐舌頭,她當初負傷浪跡於蘇南之時,還自泄行蹤以換取那十兩銀子的賞錢,為此手頭闊綽了好一段時間,過的相當滋潤。


    “過了兩月有餘後尋你的勢頭便淡了許多,江湖上連接發生了好幾件大事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第一是蕭雲終於明媒正娶了任青瀾,誓要替任千行好好照顧他唯一的女兒以報當初知遇之恩,為此傳為江湖佳話,人人都道那蕭雲是個有情有義的君子。”葉昀說著癟了癟嘴,很是不屑的樣子,“第二件便是蛟龍鬧江之事,自夏淵建朝以來淮水中再未見過異獸作亂,這次卻鬧的民不聊生,雲湖盟組織了一眾高手討伐那猛蛟,蕭雲似乎也為此跟官府那邊的人搭上了橋。”


    蘇洛心下了然,蕭雲既是嫁禍於她,便不會令這勢頭瘋漲,否則他永遠都無法當眾使用天魔噬心*。依照葉昀所言,隻要她此番不再重出江湖,那些人自然會在蕭雲的有意淡化下逐漸忘記她,也就無人會來打擾她的清淨日子了。


    葉昀卻不知她心中所想,聲音頓了頓,麵色有些氣惱,“這便是我最不能理解之處了,從那以後雲湖盟就時常幫著官府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美名其曰懲惡揚善的方式應當不拘小節,蕭雲卻是毫不作為,任由那幫的官府的走狗騎到我們頭上;最氣人的是我大哥與阿念都由著蕭雲胡來,說什麽大勢所趨,我就奇了怪了,原本自由自在的江湖人為何要聽那些官府之人的安排?當初仗劍江湖之時,不就因我手中之劍可以行俠仗義,掃清天下不平之處麽?若連雲湖盟也與朝廷沆瀣一氣,還有何‘俠’字可言?”


    葉昀說的憤憤不平,悶了一口酒後又看了給蘇洛夾菜的李舒夜一眼,“……倒是這家夥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找你找的天翻地覆,在雲湖盟對你的追緝勢頭逐漸淡去的時候,卻是凜淵閣的人鬧的蘇淮滿城風雨,江湖上傳聞都說凜淵閣之主才是真正窺視著天魔噬心*之人,是以會冒險救得阿洛你離開青麓地宮還一度替你隱瞞行蹤,傳的還有模有樣的,若不是見過李舒夜本人,大概連我都要信了。”


    “讓葉二公子見笑了。”李舒夜彎了彎唇角,替蘇洛滿上了一杯酒,而後將酒壺放在了葉昀跟前示意他自力更生。葉昀被李舒夜的動作給噎了一下,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他與蘇洛一番,總覺得這次回來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的變化,但具體是哪兒葉昀也說不上,隻是有種令人舒適的和諧感,仿佛這兩人就該站在一起般。


    “不過雖是有些不甘心,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的確很把你放在心上。”葉昀看了兀自喝酒的蘇洛一眼,撐著臉道,“……就在連我都要心灰意冷之際,卻是這家夥始終執意要找到你,然後還真的把你給帶回來了。”


    蘇洛笑著塞了一塊紅燒肉到葉昀嘴裏,“怎的這副不甘心的模樣?二狗子你也盡力而為了,再者我不是也好好活著回來了麽?”


    葉昀鼓了鼓臉,將那塊紅燒肉嚼碎咽了,又吃了一些秋筍,卻沒有正麵回應蘇洛的話,而是岔開話題與她說起了在西域與蘇南之時的所見所聞。這頓飯吃的格外久,蘇洛斷斷續續的與葉昀絮叨了快一個時辰,直到撐得不行才停了筷,又喝了一些秦意貼心送上的膳後湯,這才心滿意足的摸了摸肚皮,那副貓一樣幸福而滿足的神情讓李舒夜看的忍不住微笑,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長發,忽的想起一件事來。


    “阿洛,你且隨我來。”他拉了拉吃飽喝足之後懶在原地不想動的少女,眼底的笑意像是隱藏著巨大的寶藏,蘇洛隨他一路走去了書房,而後見李舒夜從書架上搬出一個傾長的檀木箱子,是她曾經最熟悉的長度。


    蘇洛的心不禁砰砰跳了起來,在李舒夜鼓勵的目光下輕輕打開了那個檀木箱子,雙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顫抖。


    箱中放著一柄緋色的利刃,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刀身傾長而筆直,唯有刃口帶些微微的弧度,泛著一圈通透的緋光,顯得危險又美麗,讓人幾乎移不開目光。


    那是伴隨她度過大半人生的兵器,是從師父穆星洲處繼承而來的,江湖十大名器之一的緋刃。


    “穆星洲前輩臨走之前將緋刃留在了凜淵閣。”李舒夜緩緩說道,“他道你若能回來,必定會先來見我。”


    蘇洛伸手拿起緋刃,入手處熟悉的質感讓她眼眶一熱,穆星洲當初說為她留著這緋刃直至歸來,卻不是單純為了安慰她,而是真的相信她會回來,然而待她真的歸來之際穆星洲卻已回君山了,蘇洛甚至都能猜到自己若朝他抱怨會得到怎樣的答複;穆星洲相信她會回來所以將緋刃留在了李舒夜這裏,他甚至比蘇洛更早看清了她對李舒夜的心意,若她平安則自然能拿到緋刃,而若她已身死,遠在君山的穆星洲也會當她還活著。


    典型的穆星洲式的好意,也不管別人受不受得了,她的師父就是個性情如此古怪之人,卻會用自己獨有的方式關心她,蘇洛握住緋刃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手中熟悉的刀柄與師父穆星洲的留下的心意,忽然就覺得十分懷念,忍不住想要跟人戰一場。


    正巧葉昀因為好奇也跟了過來,蘇洛接下腰間的七星龍淵拋給了他,揚了揚手中的緋刃,笑道,“二狗子,跟我來場飯後運動如何?這回可別再說我占你兵刃上的便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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