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塞外,風沙千裏。


    駝鈴聲緩緩回蕩在黃沙之中,風卷起漫天灰蒙蒙的的一片,即使努力睜著眼睛也看不清遠處的情景。這是一支百來人的商貿駝隊,千裏迢迢從蘇淮一帶出發,帶著西域少見的茶葉與絲綢,走過這驚險的大漠後再將貨物變賣出去,從而賺取高利。如今夏淵王朝兵強馬盛,國泰民安,與周邊小國之間也無紛爭,是以遠途商貿發達,像這樣從蘇淮出發去往西域眾國交易的駝隊一個月中有好幾撥,都由經驗豐富的好手組成。


    駝隊在荒漠中緩緩前行著,日頭又毒又辣,曬的人如脫水的菜一般喘不過氣來,某個騎在駱駝上的漢子晃了晃手邊空蕩蕩的水囊,確定再也滴不出一滴水後,有些氣惱的將之丟到了一邊。


    一隻手遞過一個還剩了些水的囊過來,那漢子連聲道謝,伸手去接的時候卻是怔了一怔,這遞水之人整張臉都包在遮擋風沙的紗巾之中,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那顯然是一雙屬於女子的眼睛,又大又圓,烏黑清澈,在這炎熱的荒漠之中仿佛一股清泉流入人心,看的那漢子忍不住心神一蕩,似乎還未喝水便解了渴來。


    女子遞過水之後彎了彎眼睛,騎著駱駝便往隊伍的前方走去了。在這樣一支準備橫跨西域荒漠,一路驚險的駝隊中可不會常見到女子,那漢子拿了水囊,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悄悄扯過身邊的同伴問道,“那就是頭兒這次雇的刀客?”


    荒漠之中隱藏著各式各樣的危險,善變的天氣,凶猛的異獸,甚至那些習性詭秘的植物,若不當心也會被要了命去,是以每一支穿越荒漠的駝隊都會雇傭身手一流的刀客隨隊護衛,如今帶領這支駝隊前行的人便是一名身手矯健的刀客頭子,有過無數次跨越荒漠的經驗,這次卻不知為何帶了一個女子進來。


    “嘿,看不出來吧?”漢子身邊的同伴低聲笑了笑,湊近了跟他耳語,“你是不是想說看起來那麽嬌小一個丫頭,腰還沒我胳膊粗,真能頂事兒?”


    漢子遲疑的點了點頭,那同伴嘁了一聲,“別瞎操心了,頭兒看中帶進來的人,哪一次掉過鏈子?你是不知道,那丫頭起初找到頭兒要進商隊的時候我是看著的,周圍人都在笑,頭兒也覺得有意思,讓當時在場的刀客去跟她會會,結果你猜怎麽著?十五個人,眨眼間就被解決了,我甚至沒看清她什麽時候出刀的。就你這樣的身手,她一個人能打十個不帶喘氣兒的。”


    “那麽厲害?”接水的漢子聽得忍不住咂了咂舌,再也不敢小瞧她,探了探頭往那女子的背影望去,在烏泱泱的人群中卻再也找不見她了。他的同伴還想再說些什麽,駝隊卻忽然嘈雜起來,似乎是前方遇到了什麽阻礙。


    “怎麽回事?”漢子竭力穩住身下焦躁不安的駱駝,不住的跟周圍人打聽情況,卻不知聽誰在前方大叫了一聲,登時嚇的手腳冰涼。


    “——大家穩住!——是金角仙!”


    金角仙是一種活躍在荒漠深處的巨大甲蟲,成年體足有小山包那麽大,擅長操縱流沙形成漩渦撲食活物,甲克堅硬,刀劍不入,極難對付,可謂是大型駝隊最不想遇到的危險異獸。仿佛是在驗證那一聲大叫般,眾人腳下的流沙都開始如漩渦一般扭曲起來,駱駝的四肢陷入沙地不斷下沉,無論怎麽鞭策都拔不出來,駝隊之中頓時驚慌了起來。


    流沙漩渦不斷加深,如地獄一般將人跟駱駝不斷吸進去,前方已經有不少人被沙子給埋住了,然而後麵的人卻不敢從駱駝上下來——那樣隻會讓更多人被吸進流沙地獄裏。


    “大家穩住,不要慌——!不要跳下駱駝,已經掉下去的全力屏住呼吸——!”刀客頭子的聲音中氣十足的響了起來,眾人心中稍安,很快調整好狀態抵禦那流沙的凹陷,有人拋出繩索套住已經下陷在沙地裏的人與貨物,盡可能拖延被沙地吞噬的時間。


    “——借你長刀一用。”混亂之中,那接水的漢子忽的聽到一個清麗的嗓音,還未反應過來腰間已然一輕,原本懸掛在那裏的長刀被人拿了去,漢子凝神望去,卻見一個裹在風袍裏的嬌小身影逆著人群朝遠處的沙漠走去。


    “以為躲在沙地裏我便找不到你了嗎?”那人拔出長刀,風卷起地上的黃沙漫過,她的風帽被猛地掀開來,一頭如瀑黑發在黃沙中獵獵飛舞,而後隻見一道微光閃過,漩渦般扭曲的沙地忽然從中間斷裂開來,形成一道壯觀的深淵,散沙簌簌朝斷裂處流逝,一隻金色甲克的巨大蟲子從凹陷的沙地中顯露出來,身體形成的陰影將整個駝隊都籠罩其中,那猙獰的口器與鋒利的巨鉗看的駝隊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到底是身經百戰的刀客護衛,不少人已經拔出武器做好拚死血戰的準備,接水的漢子也是其中一員,那如小山包一般的大甲蟲憤怒的嘶鳴了一聲便揮舞著巨鉗朝眾人撲來,卻在半途中詭異的一頓,仿佛被一麵看不見的牆阻擋了一般。


    又是一道微光劃過,伴隨著鐵器長震的嗡鳴聲,接水的漢子不由得一怔,那是他的長刀所發出的嗡鳴,而後便見那蟲子左邊的巨鉗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斬斷了一般轟然倒地。


    “怎麽,還想來?”黑發的少女將長刀抗在了自己的肩上,挑釁的看著眼前因失去大鉗而憤怒不已的金角仙。那蟲子也是聰慧至極,了解到自身與少女之間無法逾越的武力值差距後尖利的長嘯了一聲,卻是果斷的潛入沙地退走了。


    漩渦般扭曲下陷的沙地頓時恢複了原狀,平靜的好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一般,駝隊的眾人頓時鬆了口氣,趕緊指揮人手將先前被沙子淹沒的同伴跟貨物挖出來。刀客頭子騎著匹駱駝親自迎向了力戰金角仙的黑發少女,神色間滿是欽佩,絲毫沒有因她是女子而輕視,“幹得漂亮,洛丫頭。”


    周圍的刀客都忍不住叫起好來,也有人零星的鼓掌,畢竟毫無損失的遭遇金角仙是如同做夢一般的美事,全都托了眼前這黑發少女的福。


    “頭兒客氣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既雇了我做刀客,保護駝隊前行便是我分內之責。”蘇洛笑得彎起了眼睛,將手中的長刀拋回給了那接水的漢子,“多謝你的刀啦!”


    刀客頭子聽完哈哈大笑,拍了拍那接住長刀後還有些呆愣的漢子,跟蘇洛一道走向了隊伍的前方。隻留下那漢子盯著自己的長刀回不過神來,腦中伴隨著長刀的嗡鳴聲,都是方才少女一刀斬裂深淵,再一刀逼退金角仙的力戰英姿。


    ——這世上竟真有這般厲害,遠超常人所想的女子麽?


    其實按照蘇洛本身的功力來看,她倒真沒有一刀逼退荒漠異獸金角仙的實力,隻是如今她離開淮南已是兩月有餘,滲透入她經脈與內息融為一體的遊離之力早已讓她的實力攀上了另一個巔峰,是以能有今日之威。


    不過這也意味著她殘留不多的時日,即將走向盡頭了。


    一番力戰之後蘇洛也有些不適,隻覺得周身勁力鼓脹,仿佛怎麽用力也發泄不完般。她已經越來越無法徹底控製自己的內力了,每次運功都有一種仿佛快要溢出來的爆發感,蘇洛知道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承載著這力量的身體已然在搖搖欲墜的邊緣,也許是這次,也許是下次她再度運功之時,那滿溢的內力便會徹底撐爆她的經脈而亡。


    然而那又如何?早在她離開淮南之際就有了準備,若是不能痛痛快快的戰一場,蘇洛還是蘇洛麽?即使就這麽死於力戰金角仙蘇洛也絕無怨言,這是當初她自己選擇的路。


    這兩個月來蘇洛的足跡踏遍了夏淵的江山,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刀客頭子,便隨他一道遠行西域了。正巧這黃沙漫漫大漠孤煙的美景倒是蘇洛不曾見識過的,能死在這樣一個荒涼卻自在的地方,倒也襯得上她這荒涼卻自在的一生了。


    駝隊依舊在黃沙大風之中緩緩前進,那隻金角仙之後倒是沒再遇到更危險的異獸,好幾次遇到習性特殊的植株也被經驗豐富的刀客們解決了,根本輪不到蘇洛出手。


    就這麽在荒漠之中又前行了三日,肆虐的大風終於停了,天空終於不似以往那種灰蒙蒙的顏色,澄澈清透的仿佛一塊巨大而蔚藍的琉璃,看的眾人疲憊的身心也忍不住振奮了起來。


    第四日的午時駝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的驛站。那是方圓百裏唯一一處有水源的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各方旅隊停下修整交易的地方,而後便逐漸發展成為一個小型的城鎮,是前往西域諸國的必經之路。


    在幹燥的黃沙之間行走了那麽多天,每日都忍受喉嚨灼燒一般的痛苦後,在看到那彌足珍貴的水源時蘇洛就顯得格外的亢奮。驛站小城是由大塊的石頭搭建起來的,城口掛這一塊破舊的番布,上書荊朔二字,便是這座小城的名字了;整座城被一片清澈的湖泊環繞其中,陸上稀稀疏疏長著不少翠綠的植株,是沙漠中最美麗的顏色。


    “洛丫頭,按照之前的約定,我們就帶你到這兒了。”入城之後刀客頭子將事先約好的報酬給了蘇洛,有些不舍的與她道別,“我們會去大宛交貨,而後帶些西域的稀罕物什回來,大概兩三個月左右,若那時你的事兒忙完了,我們還能捎你一道回去。”


    “謝啦,頭兒!”蘇洛笑嘻嘻的接過了報酬,卻沒有回答刀客頭子,心中有些黯然。兩三個月之後她是否還活在人間,卻也是個未知數了。


    她與駝隊道了別,就又變成了一個人,漫無目的般在這沙漠的驛站小城中閑逛,忽的聞到一陣誘人的酒味,順著來源找到了路邊一間熱鬧的酒肆,便高高興興的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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