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昀是第二日午時到的落日樓。千葉山莊就在淮水上遊地區,乘船就水路順遊而下不到半日便可抵達淮南城,他特地換了一副世家公子的派頭出來,一身金線滾邊的錦緞長袍,連手裏的折扇都是白玉扇骨的,走起路來吊兒郎當,就差在腦門上貼四個字‘紈絝子弟’了。


    這樣一個人出入落日樓顯得格外理所當然,因此葉昀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進門報上了名號,侍女便將他引到了二樓的包間裏,蘇洛已然在房間裏等他,看到葉昀這副標準紈絝子弟的派頭頓時一愣,而後笑的前俯後仰,直拍桌子。


    “哈哈哈哈哈葉二狗你終於露出本性了嗎——”


    葉昀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拉開椅子坐下,“你懂什麽,穿成這樣來落日樓才不會引起注意,小爺我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他坐下身來,打量著這間布局典雅的隔間跟桌上豐盛的菜肴,又看了看精神還算不錯的蘇洛,稍微放下心來。李舒夜不愧是凜淵閣的閣主,他將蘇洛照顧的很好,這些天江湖上明裏暗裏打聽蘇洛與雲湖堡秘聞的人很多,卻沒有一個人能確切找到蘇洛的位置,這一點即使千葉山莊也不敢保證能做到,眼下讓蘇洛在凜淵閣暫避風頭倒是最明智的選擇。


    “這是大伯給的手劄,他將當年去南疆時的所見所聞大致寫了下來,當地需要注意的風俗以及常見的蠱物毒蟲都在這上麵了。”葉昀從懷中拿出一本冊子遞給蘇洛,“話說回來李舒夜呢?”


    房間中隻有他跟蘇洛兩個人而已,按理說李舒夜也應該一起過來才是。


    “舒夜他有事脫不開身,再者他說過不好來聽雲湖盟的內部消息。”蘇洛聳聳肩,“倒是一會兒秦姐姐會過來。”


    葉昀瞅著蘇洛,聽她一口一個‘舒夜’的叫,怎麽都覺著別扭。自從那日葉少秋跟他聊過之後他越想李舒夜就越覺得不對勁,蘇洛雖然個性開朗,卻也從未有過像李舒夜這樣迅速親密起來的友人,回想起李舒夜跟他們認識也不過就是七八天前的事,然而現在不管是蘇洛還是他自己,甚至是一麵之緣的葉少秋也把李舒夜當做是蘇洛那邊的自己人。


    要說李舒夜對阿洛沒什麽想法,葉昀還真不信。


    他看了蘇洛一眼,神情十分複雜,內心充滿了奇妙的糾結感,頗有一種親手養大的姑娘要嫁人了,嫁的還不是他一直以來認定的夫家,而是一個半路冒出來的路人甲的挫敗感。


    “二狗子?”蘇洛被他那眼神看的莫名其妙,拿筷子在他跟前晃了晃。葉昀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阻止了自己如脫韁野馬般奔騰而去的思緒;蘇洛要嫁誰又有什麽關係,反正是她自己選的人就好。


    “不說這個了,咳咳……”葉昀清了清嗓子,“你大概也知道我這次來不止是為了手劄而已。”


    “嗯。”蘇洛點了點頭,“蕭雲……雲湖盟那邊如何了?”


    算起來她離開雲湖盟也有三四日了,蕭雲當時說會查明真相,也不知道雲湖盟是作何安排。


    “其實那一晚在你走後盟主大發雷霆了。”葉昀回想起那之後的事情,歎了口氣,“當然,是在之後五門派的密會上。他說蕭大哥不該越俎代庖將你逐出了雲湖盟,我也覺得蕭大哥那一日太過急進了,無論如何也不該和你鬧到這樣人盡皆知的程度。”


    蘇洛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黯然,“不難理解,他要真想娶那任青瀾,又怎會繼續留我在身邊。”


    “阿洛,你別想這麽多。我覺得蕭大哥那一日是失望與憤怒居多,所以才會說出那樣不可挽回的話……畢竟阿洛你被抓到的時機太巧。”如果不是深知蘇洛的為人,在那樣人贓並獲的情況下,葉昀也會認為她是凶手,“雲湖盟如今已著手從當年魔教一役後的線索開始調查,勢必會找到那個真正擁有天魔噬心*的凶手,到時候在當眾為阿洛你正名。”


    蘇洛沒有說話,不知在思考著什麽。葉昀繼續說著,語氣間充斥著擔憂,“倒是那一晚雲湖堡裏人多口雜,傳出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流言,估計江湖上都知道阿洛你脫離雲湖盟了。所以這些天你在凜淵閣裏暫避風頭也好,沒了雲湖盟的庇佑,那些衝著血魔而來的舊仇可不好對付。”


    “要來便來,我蘇洛還能怕了他們不成?”蘇洛嗤了一聲,全然沒將那些所謂的舊仇放在眼裏。


    “那些人隻是一部分。”葉昀搖了搖頭,“還有更多從雲湖堡裏聽到消息的人會認為你是那個得到天魔噬心*秘籍的凶手,倘若泄露的行蹤,必將招致無數窺視邪功之人的追殺。即使你能打過他們所有人,也抵不住沒日沒夜的追殺圍堵吧,阿洛。”


    蘇洛想了想,心情也有些沉重。即使她不懼那些找她麻煩的人,但若是被無休無止的追殺,連吃飯睡覺也沒個清靜,還要隨時提高警惕防止偷襲的話,無論是誰也受不了。


    “所以這落日樓倒是個合適的好地方。”葉昀搖了搖他那把白玉骨的扇子,“任誰也想不到名震江湖的凜淵閣會是這樣的風月之所,加上李舒夜的力量,絕不會輕易讓江湖中人得知你的行蹤。”


    葉昀為蘇洛分析了一番江湖當下的局勢,正說話時突然有人推門而入,葉昀回過頭,正好與來人撞上了視線,頓時愣在了原地。


    雖然早知道落日樓是個喝酒聽曲兒的風月之地,葉昀卻從未想過這裏也會有如此出塵絕豔的女子,秦意朝他一笑,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眼神不自覺地追隨著女子的身影,直到她將手中托著的碗碟放在了桌上。


    “抱歉,我打擾你們的對話了嗎?”秦意眨了眨眼睛,明知故問。


    蘇洛見葉昀那副回不過神的表情直想笑,雖然她自己第一次見秦意時也沒好到哪裏去。葉昀恍然回神,張了張口,還未說話臉色便漲紅起來,支吾半響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絲毫不見剛才與蘇洛侃侃而談的樣子。


    秦意柔媚的一笑,擺上了新菜就躬身離去,留下葉昀怔怔看著她的背影消失,隔了好一會兒才戳了戳蘇洛問道,“那是誰?”


    “凜淵閣的頭牌殺手。”蘇洛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葉昀聞言差點一口菜噴出來,轉頭震驚的瞪著她。


    “騙你的,其實秦姐姐是淮南城的花魁。”蘇洛聳了聳肩,料想葉昀也不會信她,“身價一夜千金,據說想見她一麵的人能繞淮南城牆走三圈,若你能報上千葉山莊二公子的名頭,說不定能讓你插個隊什麽的。”


    葉昀被噎了一下,而後猶猶豫豫的問了一句,“……真的?”


    這回倒是輪到蘇洛震驚了,“葉二狗你還真有什麽想法?不怕唐師姐回頭把你給削了?要是你因在外風流而被抓包,我可不會救你。”


    蘇洛也就是想逗逗他,要是真被葉昀以這樣的緣由冒犯了秦意,瞧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估計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一聽到唐念的名字,葉昀心中原本被勾起來的那一絲邪火瞬間被澆熄,垂頭喪氣的捂住了臉,長長的歎了口氣。他大哥昨日還提及與千機營的婚約,原本以為唐念看不上他這麽個不成氣候的二公子,哪知那女人竟然同意了,這下婚約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且不說與千機營之間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光是唐念在那兒,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出門亂搞,否則肯定被削的連屍骨都找不到。


    蘇洛一見他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就知道跟唐念的婚約跑不掉了,她饒有興趣的看著好友唉聲歎氣,伸手戳了戳他緊皺的眉頭,一手撐著下巴,不解的問他,“唐師姐人又厲害又漂亮,跟你家也是門當戶對,到底哪兒不好了?每次一提這事兒你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就是因為她太好了,我才受不住啊。”葉昀哀哀的歎了口氣,他從小就是這副偷奸耍滑,愛使小聰明的性子,也不肯好好練武,一套七寒劍法練了個七八分就敢去江湖上亂蹦躂,眾人皆因他是千葉山莊二公子而賣他麵子,葉昀也樂得逍遙自在。


    而唐念則是與他完全相反的類型,她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在千機營裏說一不二的位置,葉昀這輩子除了他大伯從沒怕過什麽人,卻在唐念跟前總有一種原形畢露的感覺,怵的他心裏直發慌。眼下這親還沒成呢,他就不敢在落日樓裏過夜了,真要跟唐念過上一輩子,葉昀簡直不敢想象那會是一種怎樣淒慘的情景。


    葉昀一邊唉聲歎氣,一邊瞅著蘇洛,忽然的又想起了那日他大伯的話;早知道他大伯有那樣的意思,他還不如湊合湊合跟蘇洛一塊兒過呢,至少臭味相投樂得輕鬆,也沒人管他。


    蘇洛被他那哀怨的目光看的莫名其妙,夾了一塊排骨塞到了葉昀嘴裏。葉昀麻木的嚼著排骨看她,見緋衣的少女一臉歡欣的吃著桌上的佳肴,發梢的金鈴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碎的聲響,烏黑的眼睛清澈又明亮,永遠都閃耀著靈動的微光,嘴角沾了一小簇醬汁也未曾察覺,說不出的明豔動人。


    葉昀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緊接著被自己給嚇了一跳,趕忙強迫自己回想了一下蘇洛手握緋刃追打他的樣子,這才勉力鎮定了下來。他摸著自己的小心肝兒鬆了口氣,暗想最近一定是被唐念的婚約給逼瘋了,這才會饑不擇食到會對阿洛產生了奇怪的想法。


    葉二公子觸及了傷心事,也就沒了繼續跟蘇洛聊天的心情,他將關鍵的消息都帶給了蘇洛,任務就算完成了,也不顧蘇洛留他用晚飯的好意,叮囑她最近切勿輕舉妄動,好好呆在落日樓之後便早早的回了千葉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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