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星連環塢離開之後,兩人回到了最近的城鎮中,找了間旅店歇息下來。


    蘇洛難得有些沉默,坐在二樓的茶肆中望著街道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思考什麽。李舒夜也不打擾她,自顧自的慢慢喝著茶,時不時替蘇洛的杯中添些熱水,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子。


    “舒夜……”蘇洛望著街道出神了許久,忽然轉回了頭,看向替她添茶的白衣青年,“……你也覺得,貪狼他們是惡人嗎?”


    李舒夜微微一笑,“問一個暗殺組織頭領這樣的問題,不顯得多餘嗎?”


    “也是。”蘇洛鬆了口氣,神色間也顯得輕鬆了一些,“是我多此一舉了。”


    按照江湖上那些名門正派的說法,凜淵閣這樣行走在暗處取人性命的組織自然是邪惡的,危險性甚至遠遠超過隻在當地稱霸的七星連環塢,令人聞風喪膽。


    “所謂正邪,不過是因人而異罷了。”李舒夜喝了口茶,將茶杯穩穩地放在了桌上,“對那些被水賊禍害家鄉的人來說,貪狼自然是惡;而對你而言,卻是值得信賴的好友。就像那些被凜淵閣盯上的人會將我視為大奸大惡之人,但對阿洛你而言呢?”


    “是為我在江湖眾俠中挺身而出的朋友。”蘇洛笑了笑。


    “所以何必在意別人的看法?於我而言雲湖盟那樣僅憑一些淺表的事件就定義某個人的正邪才是最不公平的做法……這也是我會接手凜淵閣的原因之一。”李舒夜修長的手指把玩著白瓷茶杯,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偏題,聲音頓了頓一下,“阿洛心中既然自有判斷,就該毫無猶豫的走下去才是。”


    “嗯……”蘇洛沉默了一下,而後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朝他露出了一個明麗笑容,“抱歉舒夜,去了一趟貪狼那裏就回想起了一些難過的事情。我這樣失落沮喪的樣子真是……讓你見笑了。”


    李舒夜搖了搖頭,在心中默默歎了一聲,隻希望少女失落沮喪的一麵都隻在自己跟前流露才好。


    “說起來,舒夜你尋找冰蛇之事如何了?”蘇洛想起來李舒夜眼下最迫切的需求,問道,“正好最近我也無事可做,若有需要的幫忙的地方可不要客氣。”


    聞言李舒夜微妙的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斟酌自己的用詞,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此事……說來話長。”


    他抿了一口茶,抬頭看向蘇洛,“初遇之時未曾向阿洛說明,冰蛇此物乃是極北之地聚天地靈氣所成,數百年才會現世一次,形跡極難發現,更別提捕捉。在嚴寒地帶的村落間甚至有留下‘寒龍’的說法,每一次出現都被視為吉兆,有一生得見一次便會順遂平安的傳說。”


    蘇洛聽的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隨手一刀砍了一條這麽牛逼的東西。


    “因此,冰蛇的存在已經超越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範疇,一生若能相遇,若能擁有,都是命定的緣分,急求不來的。”李舒夜對此倒是挺淡定,慢悠悠的喝著茶,“再者極北之地常年嚴寒,風雪肆虐,饒是阿洛不運內功也無法行走,而我這副身子……”


    蘇洛沒想到她失手砍死的蛇竟如此大有來頭,心裏內疚的不行。極北之地是北方雪境線後地域的總稱,傳聞那裏廣袤無垠,且常年處在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的狀態,根本無法住人,甚至連能活下去的動物都很少。李舒夜原本就身中寒毒,去到那樣的地方無異於自尋死路,讓他去那樣的地方尋找冰蛇,甚至派人去北境尋找冰蛇都不可取。


    “阿洛無需擔心,我已派人密切關注北境的秘聞傳說,若有任何與冰蛇相關的消息,自會有人在第一時間上報與我。”李舒夜安慰道,盤繞在他手腕上的小白蛇聞言親密的拱了他一下,被那寬大的袖口盡數遮擋,絲毫沒讓蘇洛瞧見。


    “無須擔心,舒夜。在這之前無論多少年,我都會助你度過毒發之期的。”蘇洛抿了抿唇,在心中下定決心,“隻要我蘇洛還活著一日,就不會讓你死於那淒寒之毒。”


    李舒夜彎了彎唇角,眼底在蘇洛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滑過了一絲得逞的微妙笑意。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蘇洛還是希望能找到一種能暫且壓製李舒夜體內寒毒的方法,至少讓他在突發情況時能撐到自己來為止;她不可能隨時跟在李舒夜身邊,萬一發生像上次在雲湖盟時的情況豈不危險?


    然而普通的行醫就診已經行不通,李舒夜本身就是這世上首屈一指的醫者,連他自己都無法醫治的劇毒,放眼整個江湖,大概也無人有把握看診了。


    蘇洛絞盡腦汁的回憶著自己過去的經曆,企圖從中尋找到一些可以嚐試的方法,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人的名字來。


    “對啊,我怎麽把他給忘了!”蘇洛一拍桌子,為自己的發現雀躍不已,雖然那個人不是醫者,卻是一個足以給她希望去嚐試的對象,“舒夜我知道一個人,也許有對付你體內寒毒的辦法,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出發吧!”


    “出發去哪兒?”李舒夜被蘇洛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弄的哭笑不得。


    “千葉山莊。”蘇洛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睛。


    千葉山莊地處風景柔美的淮南岸,是如今江湖上風頭最勁的門派之一,更是雲湖盟裏的中流砥柱,雖不像青麓劍派那樣擁有百年根基,卻也是魔教一役後備受世人尊敬的名門正派。


    千葉山莊的莊主名為葉清,傳聞中清俊瀟灑,玉樹臨風,一手七寒劍法冠絕江湖,又有‘天下第一,世間不二’之稱,在江湖中有著眾多的擁護者,更是無數閨中少女的夢裏人。


    不過對於蘇洛而言,葉清的性子顯然太悶了,這種成日裏呆在山莊不出門,每日對著山水作畫吟詩,還一作就是一整天的無聊人士究竟如何受到眾人愛戴的,蘇洛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比起來她當然還是更喜歡與葉家二公子湊到一路,搞出一些令他兄長頭疼無比的事兒來。


    夜晚的千葉山莊顯得格外靜謐,門口的看守靠在牆上昏昏欲睡,紙燈籠安靜的燃著,旁邊撲騰著一些小飛蛾,沒一會兒就落在火苗中化成了灰燼。


    蘇洛躡手躡腳的躲在千葉山莊門外的樹林中,暗自觀察著看守的動向,一邊盤算著待會兒進門之後如何直奔葉昀的寢房。她以前常來這裏找葉昀玩兒,對山莊內部的構造熟門熟路,絲毫不擔心自己有被抓住的可能。


    “阿洛與葉家二公子不是莫逆之交麽?何不從大門堂堂正正的進去。”李舒夜對她這副準備夜潛的樣子深感有趣,出聲問道。蘇洛聞言微妙的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回答。


    “我現在這身份……要是讓人看到半夜裏出入千葉山莊,對二狗子與葉家大哥來說都挺麻煩的。”


    千葉山莊再怎麽說也是雲湖盟的五大門派之一,她兩天前才當眾與雲湖盟劃清了界限,這會兒就夜入千葉山莊,傳出去還不知道要被詆毀成什麽樣子。


    雖然她自己是被冤枉的,蘇洛卻不希望因自己的原因而為好友帶去不必要的困擾,因而選擇了偷偷潛入的方式。


    “話雖如此,阿洛你打算如何潛入?”李舒夜對她這一點格外喜歡,不動聲色的靠近了少女一些,可以壓低聲音俯在她耳邊低語。蘇洛未曾察覺,一門心思的觀察著看守的舉動,等到那人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終於睡過去的那一瞬,一把攬住了李舒夜的腰。


    “就是現在了!”


    “?!”


    李舒夜隻覺得腰間一緊,緊跟著眼前一花,再回神時人已經被蘇洛帶著躍上了房頂,幾個起落間就停在了一處房間的頂上,整個過程快如閃電,悄無聲息,別說山莊裏的看守了,就連李舒夜自己都沒能反應過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蘇洛從他腰間鬆開的手,心裏有些微妙的惋惜之感。雖然這樣的情景怎麽看都應該是他來摟著喜愛的姑娘瀟灑從房頂上掠過,不過就算反過來……嗯,反過來也行。


    蘇洛將不會輕功的李舒夜放穩後便蹲下了身,熟門熟路的挑起了幾塊瓦片,房頂上頓時露出了個一人寬的洞來,蘇洛回頭朝李舒夜囑咐了一句在這等她,便輕巧的從洞中跳了下去。


    直到蘇洛輕聲落在了房間中,葉昀也沒能在熟睡中發現有人夜闖他家。蘇洛看著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的葉二公子,嘴角一翹,走過去不懷好意的捏住了人家的鼻子。


    不能呼吸的痛苦很快讓葉昀掙紮起來,他終於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到床邊站著個人影,嚇的他差點大叫起來。蘇洛眼明手快的捂住了葉昀的嘴,對方也趁著月色也終於看清了來人是她,頓時氣的不打一處來。


    “阿洛你真是……真是……”葉昀把她的爪子從嘴邊扯開,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詞匯來形容蘇洛這驚世駭俗的舉動,“古往今來膽敢夜闖男子閨房的人,也就隻有你了!”


    “哎,你要是為此失了清白嫁不出去的話,我娶你啊。”蘇洛笑嘻嘻的用緋刃去挑葉昀的下巴,被對方氣急敗壞的拍開。


    “走開走開,你才嫁不出去呢!”


    這一鬧,倒是化解了兩人此時見麵的尷尬,葉昀見她神色間無異,還能像往常一樣跟自己打鬧,心下也是一鬆,畢竟那夜從雲湖堡離開後他就沒了蘇洛的消息,心中也是擔心不已,卻礙於千葉山莊的立場不便大肆尋找,隻得等蘇洛主動跟他聯係。


    “嘿,說起來我還沒來得及跟你算賬呢,那日在雲湖堡裏是怎麽回事?我可是從頭到尾都沒能聽到你葉二公子開過一聲腔啊?”想起那日蘇洛就有些惱怒,憤憤不平的作勢去掐葉昀的脖子,對方扭來扭去的避開她,一邊出聲解釋。


    “這不怪我啊——是唐念那女人用銀針封了我的穴道,一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解開,讓我半邊身子都麻了,否則在你離開的時候我就追上去了。”葉昀自知理虧的討饒,還把脖子上未消下去的針痕給她看,那被紮過的地方現在都還有些紅腫,不難看出唐念下手時有多果斷狠絕。


    這並不難理解,千葉山莊與千機營近年來走的十分近,甚至有了和親的打算,兩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唐念斷然不會在那樣的情況下放任葉昀亂說話,為兩家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蘇洛從鼻間哼了一聲,算是勉強認同了葉昀的說法。葉昀喘了口氣從床上坐直了,帶著試探性的眼神看了看蘇洛。


    “不過阿洛,說真的,你到底…………”


    “葉昀,連你也不信我?”蘇洛挑了挑眉,神色間已然不見了方才那分調笑與隨意,她漆黑明亮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葉昀,帶著明顯的失望與怒意。葉昀很少被蘇洛這樣連名帶姓的叫,頓時心頭一緊,趕忙擺手。


    “不是不是,我就隨口一問嘛,要說你邀那任家大小姐決戰紫禁之巔我還信,給她下毒?為了魔教秘籍暗中陷害同盟之人?嘖嘖,阿洛你哪兒有那腦子……”


    “……葉二狗。”蘇洛眼皮一跳,扳了扳手指就要上前拎他的領子,“皮癢了是吧?!”


    “我是實話實說啊——”葉昀被蘇洛一頓揍,委委屈屈的抱著被子縮在床角,活像個被欺負了的小媳婦兒。這女人不僅夜闖他睡房,還把他從床上拎起來一頓修理,完了多半還得求他辦事,簡直沒了天理了,葉昀氣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被子一放,無奈的看著蘇洛。


    “說吧,你半夜三更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事兒?”


    “我來當然是為了正事。”蘇洛也收斂了一些胡鬧的情緒,正了正嗓子,“二狗子,帶我去見葉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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