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病了,請了好幾日的假不曾出門,我還當今日你不會來了呢!”


    怎麽能不來,誰不來他都不能不來啊!


    “坐吧!”


    林硯瞄了眼那座位,咬牙搖了搖頭,“不了,我站著看得清楚些。”


    大廳內,已有人爭論起來。兩邊吵得不可開交。


    “漢元帝以昭君和親換取兩國安穩,乃為明智之舉。倘或匈奴起兵,殺入都城,那才是大禍將至。”


    “難道便隻能受此屈辱,送女人以保天下?”


    “不過一介女子,能為國民犧牲,是她的榮幸。何況她區區宮女,卻能受皇帝封賜,嫁的還是單於,有何不可?”


    這話直男癌的,林硯聽不下去了,氣到極致反是笑了起來。笑聲突兀,在這等嚴肅的場合引得人人側目。


    “直男癌”看了林硯一眼,怒道:“你笑什麽?”


    “你說的好笑,我想笑便笑了!”


    “直男癌”氣得吹鬍子瞪眼,“你既覺得我說的好笑,那你有什麽見解。”


    林硯上前一步,“見解沒有。倒是有個問題想要請教,傳言如今北戎王有一女,甚是寵愛,倘或有人能獲公主芳心,北戎王願擇他為婿,賞賜金銀財寶。若為異國人,願結兩邦之好。


    公主喜我大周文化,願選大周子民。我見這位仁兄一表人才,公主必定喜歡。你可願犧牲一下自己,嫁過去保我大周太平?”


    “直男癌”脹紅了臉,“胡說八道,北戎哪裏來的這麽回事!”


    “沒有嗎?可我怎麽好像前幾日才聽九皇子叨叨了呢?難道我聽錯了?”


    九皇子一出,“直男癌”一震,林硯他是認得的。以他的身份,能得聞這等消息也是可能的。他如何能應?萬一真有此事,他一應,皇上真這麽做了呢?


    林硯摸了摸鼻子,“兄台方才不還說這是明智之舉?犧牲你一個,幸福千萬家。怎麽昭君可以,你便不可以?”


    “男子如何和與女子相提並論!”


    “哦,原來兄台自認不如女子!昭君一介女子都知曉家國大義,而兄台堂堂男子之尊,卻自忖這男子尊嚴比家國還重要?又或者你覺得別人都可犧牲,就你不能?”


    “直男癌”氣得滿臉通紅。主和派中另有人問:“那照你這麽說,漢元帝便要衝冠一怒為紅顏,因昭君而鬧得戰火連天,百姓叫苦不迭嗎?”


    林硯搖頭,“錯了!匈奴侵漢之心昭然若揭,就算當真開戰,也絕非昭君之過。便是沒有王昭君,也自會有張昭君,李昭君。世人總習慣於將過錯推給女子。


    商紂亡國因妲己之故,周幽王失天下乃褒姒之惑。可在酒池肉林享樂的是誰?製定酷刑,暴虐百姓的是誰?荒淫無憚,醉生夢死的又是誰?


    把這些帳都算在女子身上,又要推女子遠赴千裏和親,樁樁件件,女子都做了,那還要我們男子做什麽?我瞧著在座有許多是我國子監的同窗,想來還有不少是飽讀詩書之士。


    我們讀書為的什麽?為的讓女子衝鋒陷陣,而我們在後頭享樂太平嗎?人人都說金榜題名,封妻蔭子。你若是連保護女子的勇氣和能力都沒有,談什麽封妻蔭子!”


    有人質疑,“漢朝式微,匈奴強大,倘或開戰,天下危矣,便是如此,林公子也主張戰嗎?”


    “昭君有捨己為國之大義,乃為漢室之幸。我十分同意方才有位兄台說的,她當屬楷模。卻並非女子楷模,而為我輩所有人之楷模。她所能為者,不論男女,許多人都是做不得到。”


    林硯輕笑,瞄了“直男癌”一眼,“至少顯然這位兄台做不來!”


    “我非聖賢,說不準這種情況下,如何決定才是最正確的。但最起碼,我覺得,總不能不戰而退。索性今時不同往日,北戎便是有匈奴之強大,我大周也已非當日之漢室!”


    最後一句,叫眾人一愣。不少人心底思量起這其中的深意來。也有人繼續問:“我朝與北戎已十多年未有戰事,何苦再惹戰火。”


    林硯眼神微閃,“十多年未有戰事?那不知你以為這些年來每逢冬季便有加急送到禦前的戰報是什麽?”


    那人皺眉,“這如何一樣!北戎之地不善耕種,多以遊牧為生。每逢冬季難免有些部落糧食緊缺,便來我大周掠奪。他們搶了便走,倒無開戰之意。”


    林硯簡直要笑死了,“我竟不知這位兄台還有此等高風亮節,衍之佩服!”


    林硯一個鞠躬,把人給弄懵了。這才慢悠悠說:“兄台是覺得糧食財務不重要?那麽不知兄台家境如何?可肯捨出三分之一來捐給北戎,叫他們免了冬季之苦,也去了我邊疆百姓之憂?”


    那人更懵了。


    林硯卻走了幾步,立於台子正中,望向四周,“不知在座可有去過邊關之人?可否說說在邊關所見之景。”


    “我!我是做生意的,去邊關做過兩次買賣。建元七年冬天正好捆在邊關。因在內城,守衛森嚴,倒是沒遇上北戎兵。可後來卻聽見說,外城一個村子都沒了。北戎把東西都搶光了後放了把火。全村七十一口,無一生還。”


    “我也去過。是在建元九年,去走親戚的。我親戚家中不富裕,冬日因怕北戎人來搶,把糧食都埋在地窖裏。可還是被北戎人搜了出來。那可是他們一家子一年的口糧,還有來年的糧種!哪裏肯放手,當家的不願。被北戎兵一刀捅死了。”


    “還有我……”


    “對,還有我……”


    一個接一個的人站出來,最後竟是都落了淚。


    “倒也不是我邊關的將士無能。而是北戎人作戰點不明確,這裏搶一搶,哪裏搶一搶。若是大股兵力來襲,尚可發覺。每次總這麽三五個或是十來個,處處來一手,哪裏顧得了這麽多?北戎人又擅騎,馬匹也好。見了官兵,立馬就跑。如何阻得住!”


    這些人都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但明知如此,聽他們這般說,林硯也不免有些傷感。


    他深吸了一口氣,言道:“如今可還有人覺得這些不重要?你們覺得不重要是因為搶的不是你家的財務,殺的不是你家的人。倘或你們就是這邊關百姓,可還能說出這種風涼話?”


    許多人都低了頭。仍舊有那麽一兩個囁嚅著道:“那也不能……哎,若是勝了也罷,倘或敗了……”


    “所以呢!因為害怕失敗,我們連戰的勇氣都沒有了嗎?今有一鄰,十餘年來總去你家偷東西,還殺你妻兒,你可會與他拚命?”


    “當然!”


    “那為何不能對北戎如此?原因也不過是你當你的家是家,你的親人是親人,別人的卻不是。對你來說,也確實如此!可對於一國之君來說,國便是家。你,我,乃至邊關百姓,全是他的子民!想必在陛下眼裏,北戎在邊關所做之舉,與鄰人對你之舉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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