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是她還梳了一個丸子頭--明樓忍住想要摸一摸的衝動,移開視線,“咳…要聽我解釋嗎?”


    “講。”


    於曼麗準許。


    明樓清清嗓子,“對不起。”


    於曼麗愣住了。


    她設想過明樓會說的一切理由:情勢所迫、騙取信任、誘敵深入…她唯獨沒算到他會道歉。


    一句道歉,勝過千萬個理由。


    女人是感性的動物,很多道理心裏明白,但情之所至,往往隻想聽一席情深的話。


    如此簡單道理,幾乎很少男人懂得,或者就算懂,也不屑於去做。


    此刻,早已見識過男人無數種把戲的於曼麗也被震撼了:明樓明長官…當之無愧一個花叢高手的稱號。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是計謀,還是另有所圖?或者是他一向的習慣?


    處處留情,取情為器,為己所用。


    他也許是擔心自己不夠忠心,所以才要上演這樣一出情計?


    這招數就跟王天風的師生情一樣,戲碼和真情,合二為一,不分彼此,往往以假亂真,施計者也深陷其中。


    所謂迷惑別人的人,往往連自己都騙得過去。


    於曼麗定定神,“明樓…你不是好人。”


    明樓微笑,“什麽是好人?”


    於曼麗冷哼,“怎麽?明大教授要給我上哲學課?”


    明樓開心道:“你竟知道嗎?確實,關於 ‘好人’的定義…這屬於社會學一個定義謬誤和心理學所研究之群眾道德底線的課題…”


    他是有心裝傻,於曼麗無可奈何。


    那好,不扯淡,講正事。


    於曼麗正色,“汪曼春要我破壞明台和程錦雲關係。”


    明樓臉上笑意淡去。


    於曼麗垂目,“她是希望一箭雙鵰,既探查明台真實身份,又能考察我是否忠誠。”


    當然還有一層,身為明樓的外室,卻去當他小弟與弟媳的第三者,如果明樓真對她有情,這情也該消彌無蹤了,若明樓對她本無情,於曼麗也將名譽掃地。


    無論如何,汪曼春穩賺不賠,於曼麗得不償失。


    “你答應她了嗎?”


    明樓的聲音沒有起伏,聽不出情緒。


    於曼麗“嗯”一聲。


    明樓沉默了。


    沉默是因為愧疚,還是無話可說?


    於曼麗默默地想著。


    許久,明樓站起身,“我剛才看了你繡的屏風,那是什麽圖案?並蒂蓮?六角梅?玉丁香?”


    自上次明樓說要送明台結婚禮物,於曼麗就著手繡了。隻是工程浩大,至今隻是在四個邊角處繡了形態抽象、色澤不一的花朵與蓮紋。


    精美有餘,立意不足,如同它的主人,似乎要刻意強調技巧,隱藏情緒。


    一旦繡的太傳神,難免會投注自己的思想--然而以針代筆,字格簪花,她是再也不能了。


    於曼麗淡淡道:“是我自己發明的花,沒有名字。”


    明樓“哦” 了一聲。 他看她,看她目光裏淺淺的絕望,還有絕望之後的從容不迫。


    那一瞬間,明樓竟失神了。


    “曼麗…”


    他緩緩開口。


    於曼麗疑惑抬頭,卻撞入了一雙深沉的眼睛--明樓的臉頃刻間放大,她的唇間剎那充斥了薄荷菸草味。


    一個極其淺淡的吻,蜻蜓點水,點到即止。


    就好像是一句無言的安慰,拭去了於曼麗心裏無聲的淚水。


    兩個人之間有一瞬間的沉默。


    明樓稍稍離開她,遇上她直勾勾的眼神,忽然有絲尷尬, “…怎麽了?”


    於曼麗露出一個清純到犯規的笑容,“明長官,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竊身者雕蟲小技,竊心者是為大盜。


    所謂請君入甕,主客卻逆了位,於曼麗竟有些喧賓奪主。


    明樓覺得自己站在一個懸崖邊上,一旦勒馬不及,隨時都有墜落之險。


    可是崖底有雲霧,雲霧中開出一朵無名花,花兒巧笑倩兮,眼神純真而誘惑,藏著一個謎語,又像是一個邀請。


    他有退路,但他不想退。


    亡羊補牢,猶可迴旋,懸崖勒馬,為時已晚。


    第9章 藍玉


    為了坐實身份、也為了展現二人關係親密,明樓特地在於曼麗的小公寓裏逗留多了幾日,回到明公館,卻是幾日之後了。


    阿誠從後備箱拿出明樓這幾日用過的行李,不忘提醒他:“大哥要小心,明台一直吵著要見你。”


    明樓挑眉,“見我?” 他轉頭,“還是見於曼麗?”


    阿誠一笑,“大姐這幾日在家裏,程小姐又常來,他脫不開身。”


    言下之意,若有空子,明台一定會鑽的。


    明樓整理了一下西服領子,淡淡道:“大姐怎麽說?”


    明誠嘆息,“你養外室,她自然有意見,隻是…”


    明樓笑,“隻是?”


    阿誠搖搖頭,“隻是她不願意明台老惦記著於曼麗,更不願意你想著汪曼春,你這樣做,正好了結她兩樁心事。”


    明樓失笑:“若說對大姐的了解,我都比不過你。”


    兩個人一走進明公館,在走廊就可以聽到小少爺在客廳說話的聲音。


    他正在教程錦雲跳交際舞,留聲機裏放著小步舞曲利落的調子。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轉圈,好— ”


    倒是兩位兄長都不曾見識過的溫文爾雅,耐心可親。


    即將有妻室的人,到底還是沉穩了不少。


    明樓與阿誠對視一眼,兩人都有點欣慰。


    阿誠卻還是擔心,擔心明台不知深淺,為難大哥,遂再度提醒:“大哥還是要小心,為著你把於曼麗送進了76號,他一定要跟你吵架。”


    明樓卻看得開,沉吟道,“無妨。他要是不跟我吵,於曼麗也太可憐了點。”


    明誠一愣,誒?有道理。


    明台早就聽見了走廊的動靜,對程錦雲使眼色:一會兒他們進來,你記得怎麽做吧?


    程錦雲點點頭。


    明樓已經脫了西服外套,換好一件湖縐夾襖,慢悠悠走進來,隨手抄起一遝報紙,就準備回房間。


    他無意打擾明台跳舞調情,報紙的吸引力顯然更大。


    明台卻陡然一個滑步,一下子攔阻大哥的去路:“大哥,你這幾天去哪裏了?”


    明樓假裝沒有看見程錦雲繞到身後的小動作。


    明台笑嘻嘻湊近:“大哥瞞著我和大姐,在外麵養小情人了?”


    明樓皺眉:“你聽誰胡說八道?”


    明台心裏冷笑,哼,道貌岸然,衣冠禽獸。


    “大哥你就別瞞我了,地方小報都在猜你的紅粉知己是何方神聖,竟讓眼光獨到的明家大少爺樂不思歸了。”


    明樓臉色沉下來:“我從小就教育你,切勿道聽耳食,盲目取信一麵之詞,你就這樣懷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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