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兒詫異一下,點點頭道,“多謝公公通傳。”


    說完,她扭頭看了站在旁側的慕容晟一眼,穩步走進了宣德殿。


    宣德殿進門處擺放著鎏金龍紋大鼎,正嫋嫋娜娜飄著細細的白煙,龍誕香的味道漾開在殿中的每一個角落。厚重的簾幔低垂,緊閉著的窗戶將陽光阻隔在外,唐果兒越往裏走,越覺得整個殿中氣氛低沉。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在殿中響起,唐果兒心一緊,快步朝裏走去。


    幔帳高挽的龍床上,皇上正趴在床邊咳得渾身顫抖。床邊,秦公公端著一盞茶早已是目含淚水,哽咽勸道,“皇上,您快喝口水躺下吧。”


    “躺下?朕這把骨頭還有老,你們天天讓朕躺在床上,將朕當廢人一樣看嗎?”


    皇上揮手,將秦公公手中的茶盞拂落在地,玉杯碎裂的哐當脆響,絲毫沒有來回他的理智,他反而因為發怒咳得更加厲害,幾乎上氣不接下氣了。


    “皇上,請您保重身子啊!”秦公公實在是不忍心看下去,別過頭,眼角餘光卻掃到了靜靜站在不遠處的唐果兒。


    秦公公連忙伸手擦掉眼裏的淚水,扭頭低聲對皇上道,“皇上,唐三小姐來了。”


    皇上聞聲抬頭,目光落到唐果兒身上,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勉強支撐著自己平躺到床上,待咳嗽漸漸止住,他才對她招手道,“果兒,過來。”


    唐果兒收起心中的震驚,朝著瘦的幾乎隻剩下皮包骨的皇上走去。


    她雖知道五石散對身體有害,可卻不曾想到,它竟厲害到了如此地步!竟活生生將一個身體健碩的人,弄成這副形同幹屍的模樣。


    她走到皇上床邊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輕聲問道,“皇上可好些了?”


    “朕無礙!”皇上眉頭蹙了蹙,眼眸深處一股怒火跳躍了幾下,然後又熄了下去。


    他似在極力的隱忍這什麽,朝著一側的秦公公不耐道,“你下下去,朕有話要對果兒說。”


    “是,奴才告退。”秦公公躬身退了出去,走過唐果兒身旁時,朝她望去一眼,那目光裏卻透著濃濃的擔憂和祈求。


    皇上躺在床上側耳,直到聽見宣德殿的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確定了殿中除了唐果兒,再沒有其他人之後,目光才又落回了她身上,“果兒,你可猜到朕為何宣你進宮?”


    唐果兒靜靜回視皇上,他剛剛服用完五石散,從方才他對待心腹秦公公時的態度和舉動,她知道這藥性已經開始發作了。這樣的當口上,她必須的小心翼翼注意自己的言行,萬萬不能將皇上激怒,於是她輕聲應道,“臣女不知。”


    “真不知還是裝不知?”皇上冷哼了一聲,眸子裏的怒氣時隱時現。這麽多年身在高位,論起揣度人心,有幾個人能逃過他的眼睛?


    從上次唐果兒進宮之時,他就看出了她在裝傻,隻是他沒有點破。畢竟唐果兒終究會成為他皇室的人,東陵有一個聰慧的太子妃也沒有什麽不好。


    可是從太子出征後的這段時間,秦公公匯報給他的所見所,卻讓他不得不擔憂起來。尤其是左相叛亂之事的發生,更是讓他覺得寢食難安。


    作為一個父親,他當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足夠優秀。可做為一個皇帝,他希望的是江山安穩,天下太平!


    然而,現在的情況似乎脫離了他的掌控,甚至和他的初衷也開始背道而馳了。


    當初為了得到馭獸師的血脈,他才選了唐果兒做太子妃,哪怕她是個廢物,哪怕她不貞不潔都不要緊。


    可他卻沒想到,唐果兒竟會厭惡蒼兒到了極點,反而卻和晟兒攪和在一起,甚至相互生出情愫!


    如果他再執意將唐果兒嫁給蒼兒,依晟兒的性子與才謀,這東陵的江山恐怕會生出大亂子啊!


    皇帝心中的怒意在這番擔憂中漸平,撐起身子坐起來,靠在床頭,饒是這樣簡單的動作,他都累得氣喘籲籲。


    片刻之後,他神色緩和下來,眉目間的怒意卻變成了淡淡的隱晦,他壓低聲音問道,“果兒,朕問你,上次左相叛亂之時,你是不是知道了朕將皇室秘術交給了晟兒之事?”


    說完,他的目光一凜,如向陽刀鋒,帶著洞悉一切的精光,猛然刺向唐果兒。


    在皇帝銳利目光的審視下,唐果兒知道自己的謊話定然是瞞不過去的,她將否定的話吞回肚裏,點頭道,“臣女知道。”


    皇上的目光閃了閃,鋒利消退,突然歎道,“朕知道這些年來因為對榮貴妃當年所做的事情耿耿於懷,一直委屈了晟兒。雖然那件事後他隱藏了自己的實力,可朕知道,他不比蒼兒弱。甚至論手段論智謀比蒼兒更勝一籌,而且性子沉穩做事更為妥帖。”


    唐果兒看著皇上臉上突如其來的感慨,詫異了一下。她當即收回目光,垂下睫毛掩飾自己的情緒。


    他口中的榮貴妃她在翻閱東陵現有史冊時看見過,她清楚地記得史冊上對榮貴妃短短的一句記載:榮寵無雙盛極衰,逼宮敗北縊黃粱。


    由此可見這榮貴妃並不是什麽賢德的妃子!隻是皇上為何將她與慕容晟扯到了一處?難不成她是慕容晟的生母?可史冊上根本沒有記載!


    唐果兒的疑惑卻立刻得到了皇上的解答,“榮貴妃去後,朕將晟兒記在皇後的名下撫養。皇後無子,將他視為己出百般寵愛,朕以為這樣能淡化他眼睜睜看著生母死在眼前的陰影。可這麽多年來,他始終不肯原諒自己。”


    皇上臉上閃過一絲濃烈的恨意,快得如同一道白裏日滑過的閃電。唐果兒卻捕捉到了,可她沒有打算開口,靜靜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皇上再度緩緩道,語氣沉重,“當年榮貴妃仗著晟兒有著驚世之才,以為朕死了,晟兒在她的扶持之下也能牢牢控製住江山,正因為這樣的想法她才敢幫助其兄逼宮!不過,榮貴妃雖是妖妃,卻疼愛晟兒入骨。”


    “朕清楚記得,榮家謀權失敗朕賜死她,晟兒抱著她冰冷的身子獨處了兩天兩夜,所有前去勸阻的宮人都被他所殺,直到後來他體力不支傷心過度暈了過去,朕才將他與榮貴妃的屍體分開。”


    “可他再醒過來時,就完全似變了一個人。他自此收起最引以為傲的一身本領,將自己藏在笑容的麵具裏,讓人再也看不透他的情緒。”


    皇上的神智漸漸飄忽,似透過唐果兒望向了悠遠的方向。


    唐果兒抬眸去看,隻見他的目光裏輕輕飄起一抹憐愛與追憶,轉而變成濃鬱的愛恨交織。


    她心中一凜一驚,連忙別開了臉。


    皇上會露出這樣的神色,當初想必對榮貴妃是真愛過的吧!否則何以允許史官將榮寵無雙四個字記入史冊?何以允許有著謀權篡位的母妃的慕容晟轉記在皇後名下撫養,讓他安然成長到現在?


    如果當年榮貴妃沒有參與逼宮,今日的太子之位想必不會輪到慕容蒼來坐了!


    可這本該是宮闈秘聞,皇上為何要將這些事情告知她?他方才語中一直都在誇讚著慕容晟,又毫不遮掩的自我責備,難道她是想彌補這年慕容晟所受的委屈?


    思及此,唐果兒的心跳陡然一頓,一個極為不可思議的念頭在她腦海中升起。


    皇上剛剛提及了她與慕容晟兩情相悅,現在又對她說這些,難不成他改變了注意要將她配給慕容晟,以此來彌補他心中的愧欠?


    這不可能,一定是她想多了!


    先前皇上要讓她做太子妃的想法是那樣的堅定無比,又怎會輕易的就動搖呢?最重要的是,她與慕容蒼的婚事已經昭告天下,現在這婚約還在,皇上是不會這麽做的!


    而且,他這麽做就算是彌補了慕容晟,也會寒了慕容蒼的心。他們都是他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作為一國之君,思慮周到,怎會做這樣荒謬的事情?


    唐果兒壓製著心中的異樣,努力在心底說服自己。


    “果兒。”


    皇上的一聲呼喚叫回了唐果兒的理智,她回過神,忍著忐忑不安,當即應道,“臣女在!皇上有什麽吩咐?”


    “朕沒有吩咐,朕今日叫你來,其實是仔細思索了很久,你過來,朕要給你看一樣東西!”皇上說著,掙紮著俯身趴到床邊。


    他的手在床沿上摸索了一陣,最後在雕著的龍紋眼睛處往裏一按,床沿邊上立刻彈出一個暗格來。


    唐果兒不著痕跡的望去一眼,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暗格裏,沒有別的,隻有一卷明黃的聖旨!


    不安的感覺從腳底湧上,很快就將她嚴實包裹了起來。如果此刻她可以隨便離開,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即使這聖旨裏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幾率寫的是賞她良田千畝金銀無數,她都不會有半點留戀!


    隻因那剩下百分之一的可能,她完全不敢賭。她不想剛剛逃離慕容蒼這個虎口,接著卻又落入慕容晟的掌中!


    要知道,慕容晟比起慕容蒼實在陰險狡詐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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