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側目,不以為然道,“此事統共有幾個人知道?隻要聖旨一日未下,什麽事都還有回旋之地。! ”


    “是,太後說的極是。”季嬤嬤壓住眼底的古怪之色,笑著應道。


    太後隨後便斂了神色,舉步朝禪房走去,唐果兒也不言不語跟了上去。


    跟著太後進了禪房,唐果兒一臉溫順地跪到蒲團上。


    剛剛聽到的一切,在她心裏其實已經翻江倒海,慕容晴依與雲淵之間早有婚約,兩個當事人還毫不知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雲淵對五公主沒有感情,若是婚約聖旨陡然頒下,她無法想象依雲淵這不受拘束的性格,會做出什麽事來。


    可她看也感覺得到,太後對雲淵的人品其實非常的滿意,如果太後不是真心疼愛五公主,考慮她是否會幸福,這道聖旨不會絕不會壓到現在。


    好在她誤打誤撞,及時將與雲淵的關係撇清了,不管那二人之間怎樣發展,是好是壞,都責怪不到她頭上來。


    唐果兒拿起一旁的木魚,正欲敲下,麵前的太後突然淡聲詢問道,“果兒,你覺得雲淵和晴依配在一起怎麽樣?”


    唐果兒驚得手中木魚一滑,趕在木魚落地前又撈了回來,緊緊抱在懷裏。


    太後見狀,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唐果兒忙尷尬笑道,“太後,你這一問真嚇著我了,五公主和雲世子的婚事,我怎敢議論。”


    “無妨,哀家現下讓你說你說便是,佛祖麵前,你必要實話實說。”太後邊說便微闔上鳳目,一下一下極富節奏地敲起木魚。


    唐果兒抬頭望著寶相莊嚴的佛像,心中苦不堪言。


    說實話嗎?實話就是雲淵對五公主沒有感情,二人根本不能湊到一塊去。


    她相信太後心中也明白這一點,可是太後心中還抱著希冀,她若是掐斷這點微弱的希望之光,太後隻怕會懷疑她記恨她。


    可是她又不能說謊,太後都搬出佛祖來壓她了,她若說謊,太後責怪她對佛祖不敬事小,等五公主和雲淵配到一起去後失和時,太後隻怕以後會以此為借口找她算賬。


    毀了五公主終身幸福這頂高帽子,足以將她壓死。


    “果兒?”


    唐果兒內心掙紮之際,太後久未聽到答案,有些不耐地又叫了她一句。


    唐果兒抿了抿唇,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就此豁出去了!


    “太後,雲世子和五公主之間先前是什麽樣的我並不清楚,可是依今日的情形看來,現在想天下昭告二人之間的婚事,隻怕時機不佳。”


    太後手中的木魚一頓,又有條不紊地敲了起來,“那你給哀家說說,為何時候不佳,什麽時候才是最佳?”


    “雲世子性子淡漠,對人冷若冰霜,他對五公主的感情也並不算深。此時頒旨,雲世子會覺得被硬生生的與五公主綁在一起,他不僅不會對五公主產生好感,反而會更加厭惡,得不償失。太後希望二人能配在一起,何不多給他們一點相處的時間,互相了解增進感情,等二人感情深厚了,隻怕不需您頒旨,雲世子也會主動求娶公主,屆時一切自是水到渠成。”


    唐果兒不急不躁一一分析道,她徹底明白過來,其實太後也在懷疑她與雲淵之間的關係。


    按理說,太後越是忌諱她就越該避著,可如果在回答中,她一味撇開雲淵不談,太後隻會覺得她在遮掩。


    她反其道解析雲淵的性子,冷若冰霜四字,足以點透她和雲淵之間的關係。


    太後聽完,神色果然緩和過來,睜開眼,眼底浮著淺笑,她看著唐果兒竟似有慈愛。


    “雲世子收你為義妹,大可不必推脫。有了雲家的庇護,和太子大婚之前,你再靜心修身養性,太子妃一位,不會再有人置喙。果兒,你是聰明的,哀家相信你明白哀家意思。”


    唐果兒恭敬俯下身,詫然又惶恐的溫順應道,“果兒明白。”


    太後精打細算,見她對雲淵沒有想法,便要將她推到雲淵身邊盡心盡力做一個乖巧的義妹,待他日嫁與太子,好讓雲家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


    可惜,太後算盤打得再響,也算漏了一點,就是人心。


    人心並非死物,是世間最不可琢磨的東西。


    縱使太後布下天衣無縫的局,操縱棋盤,控製棋子,卻無法拿捏住千變萬幻的人心。


    活的棋子,為了利益可以選擇順從,同樣為了利益,也可能會倒戈相向。


    遑論,從頭到尾,她隻是偽裝成了一顆棋子。


    看似命運被別人操控著,實際舵掌在她的手中,她不過正在順應著天時地利,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前進。


    “好孩子,起來吧。”太後朝著季嬤嬤使了個眼色,季嬤嬤了悟,跨步上前將唐果兒扶起。


    唐果兒臉上的神情與院中的淡然判若兩人,臉上堆著滿滿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地流瀉出來,長舒一口氣,跪直了朗聲道,“謝太後不罰之恩。”


    太後眉一動,似被唐果兒純然無害的笑容感染,也真切笑了,“哀家罰你什麽?”


    “不敢瞞太後,我先前在院子裏對公主隱瞞了身份,所以才導致公主了進來就對我怒目相向,太後慧眼,想必也早早知道了這個緣由。我一直忐忑著,因為不管我的初衷是什麽,算起來,我的確是戲弄了公主,如今見太後寬恕我對公主無理之過,我再開心不過了。這樣的錯誤,我以後也一定不會再犯。”


    唐果兒說完,笑得更加燦爛,一張清麗的臉此刻分外明媚動人,似初升的朝陽,一下掃走所有的陰霾與黑暗。


    太後詫然,戲弄皇女的罪名可大可小,可見唐果兒已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又滿臉欣然的模樣,責備的話到了嘴邊,竟不忍說出來,隻得搖頭無奈的歎了聲,“你這丫頭……”


    季嬤嬤候在一旁,對唐果兒再三側目,心中有念頭在飛速轉動。


    太後對五公主發怒的原因根本不知情,日後太後從五公主口中得知事情原委,依太後疼愛五公主的程度,必然少不了一場勃然大怒。


    唐三小姐卻趕在這之前,主動將事情四兩撥千斤的說出來,並在第一時間承認錯誤博得太後的原諒,日後,不管真相與此是否有出入,太後必不會再追究此事了。


    人人皆道唐三小姐天真過頭,呆笨愚蠢,季嬤嬤在這一瞬間卻恍惚覺得所有人都錯了。


    世人眼裏的天真無邪,似乎隻是唐三小姐保護自己的一道屏障,迷惑眾人的一張麵具。


    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跳,季嬤嬤扭頭緊盯住唐果兒,打量又打量。


    唐果兒臉上的笑容自然得很,純真到無可挑剔。


    季嬤嬤收回目光,或許是她錯覺了,唐三小姐如果真是大智若愚,且能偽裝到這個地步,那心機該有多深?


    就算是她見慣了大家族的勾心鬥角,說到底也不過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怎麽可能有這麽深的城府?


    從唐果兒的笑裏回過神,季嬤嬤走上前,俯身在太後耳邊恭敬的細聲道,“太後,時辰不早了,該繼續禮佛了。”


    太後朝著唐果兒點點頭,閉上眼,一下一下繼續敲起眼前的木魚。


    季嬤嬤見狀也跪到一邊,捧起佛經輕聲念起來。


    誰也沒注意,當落在身上的兩道視線撤去後,唐果兒的目光慢慢暗了下來,與禪房的昏暗光線融合在一起,她嘴角的笑一點一點收攏,最後彎成一個得體的弧度。


    她也跟著敲起木魚來,不快不慢,跟著太後的節奏,此起彼伏。


    禪房中點的香,朦朧白煙嫋嫋散開,淺淡的檀香味裏,跪坐著的三人漸漸靜下心。


    一室靜謐裏,呼吸早已微不可聞,隻餘木魚聲聲,愈發清朗沉穩。


    高坐金蓮台的佛祖,似被禪房三人的虔誠所打動,它的眼睛竟突然動了動。


    落日餘暉灑在山林裏,黛青的樹木蒙上金輝,白瓦青牆的雲頂寺坐落在山野間,成了遠離紛爭的世外之境。


    倦鳥歸巢,走獸回穴,知了鳴啼和著一片蛙聲,傍晚的山野竟漸漸熱鬧起來。


    當最後一束夕陽斜灑在禪房的屋簷下,禪房的門被敲響了。


    木魚聲嘎然停了下來,太後徐徐睜開眼皮,眼底一片的清明。


    “殿中已備好粗陋素齋,請太後移駕用膳。”禪房外的聲音,如一道清水流過心坎。


    太後輕輕放下木魚,在季嬤嬤的攙扶下起身,親自上去開了門。


    陽光驀然湧進,唐果兒不禁抬手遮了遮,她扭頭看去,玄靜師太站在斜陽裏,灰白的袍子散發著淺淺的光輝,眉目間平和而幹淨,一雙眼睛透著真正出塵的淡然。


    不遠不近,卻似有冥冥的吸引力,唐果兒毫無預兆的墜盡那雙眼睛裏。


    一瞬間無數的小人兒躍然在腦海之中,砸破重重外界因素禁錮的枷鎖,每一個都是她自己最真實的縮小版。


    愛恨嗔癡,喜怒哀樂,她所極力隱藏的一切,在這一瞬變得清晰無比。


    甚至連一直以來,超出她掌握的那些莫名殘留在這具身體內的情緒,她想弄清楚的怨念與戾氣,也豁然明朗。


    一份不屬於她的記憶如潮水滾滾湧進腦海,那是另一個人的想法,是原來那個唐果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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