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後,精簡了隊伍的江魚一行人急速頂著風雪朝前奔去,白猛釋放出身上的威嚇氣息,嚇得那群身材高大的犛牛豁出去性命的快速奔走,比起剛才緩緩前行的速度,如今他們何止加速了十倍?


    日夜兼程,冒著風雪不要命的趕路,在那些破落戶子弟因為寒冷和勞累倒下了一大半後,江魚他們終於趕到了距離邏些城隻有不到三日路程的一條大河畔。隔著這條水深不過三尺冒著絲絲熱氣的河流,江魚他們麵前是一大片吐蕃軍隊的軍營,看那帳幕的規模,起碼有兩萬人上下。


    江魚他們剛剛出現在河邊,三支響箭就射了過來,插在了領路的白猛腳尖前不到三寸的地方。


    第六十五章 吐蕃朗氏(11163字)5.31


    一隻大羊鷹在高空盤旋,兩隻翅膀伸開來比普通門板還要大了三輪,剛羽反射著青銅色光芒,鋒利的爪子隱隱泛著寒光。一聲清啼,‘唷爾~~~悠~~~’,那尖銳的聲音在灰蒙蒙的天地間回蕩,哪怕暴風雪都無法徹底隔絕這充滿了霸氣的啼叫。荒野上十幾頭耷拉著尾巴的野狼聽到這天空霸主的啼叫,立刻倉皇的四散逃開,在這一片廣袤的高原上,沒有任何一種野獸敢於和大羊鷹這種生物相抗衡,哪怕是猛虎獅豹那堅硬的頭蓋骨,在它的利爪下都會像豆腐一樣粉碎。


    這隻大羊鷹高傲的在空中盤旋,翅膀一動不動,隻有翅膀末端的幾根平行伸出的長翎被那罡風吹拂,偶爾顫抖幾下。它銳利的眼神掃視著它的領土,它在尋找可以果腹的鮮美血食。對於那幾頭逃走的野狼,它不屑一顧,除非是無法找到更加肥嫩的牧人蓄養的家畜,否則它絕對不會看上這些隆冬季節,餓得皮包骨頭一點油水都沒有的野狼。它冷冷的掃過那幾條野狼倉皇奔逃的身影,不屑的再次長啼了一聲,翅膀微微縮近身體,從那近千丈的高空慢慢的向下盤旋滑翔,朝它記憶中一處牧民的氈房飛去。


    下降,再下降,突然一種野獸特有的危機感籠罩在這頭大羊鷹的心頭,它一聲驚啼,翅膀猛的拍打了一下,就要爬上高空。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柄混鐵槍帶著刺耳的嘯聲自下方一處小山包後破空飛來,筆直的刺進了大羊鷹的胸膛,穿過了它的心髒。那混鐵槍刺穿了大羊鷹的身體,還射出了近百丈高,這才落下。一蓬熱血從那鷹的胸膛上噴出,冒著熱騰騰蒸汽的鮮血被那狂風一卷,變成一片片猩紅的雪片飛散,那大羊鷹巨大的身軀一頭紮下地麵,將地上厚厚的積雪撞出了一條十幾丈長的雪溝。


    全副甲胄的高仙芝從那小山包後麵轉了出來,微微眯著的眼睛冷冷的掃了一眼還在掙紮抽搐的大羊鷹,冷酷走過去一手掐斷了大羊鷹的脖子,托著這隻翼展足足有三丈開外的大鷹轉身就走。幾名同樣身披黑色鎧甲的親兵一步一滑的跑到那混鐵槍落下的地方,將那深深的紮進凍土地足足有五尺的鐵槍艱難的拔了出來,大呼小叫的追著高仙芝轉過了小山包。


    小山包背風的一麵被人用一種奇異的力量挖出了一個高兩丈許寬百八十丈深有近兩百丈的大洞穴,一千名身披黑甲的士兵盤膝坐在洞穴的一角,靜靜的吞食著手上的炒麵餅和幹肉。一千匹戰馬則搖頭擺尾的聚集在洞穴的另外一邊,無聊的啃著自己的蹄子打發時光。洞穴最深處正中位置的一個細草蒲團上,江魚在長安城見過的那個小和尚正盤膝坐在上麵,手捧一卷貝葉為紙,用人血抄錄的梵文經文小聲的誦讀著。一道道金色的光流隨著這小和尚的誦經聲從他嘴裏飛出,將這急就章挖出來的洞穴照耀得金光閃爍,洞穴內溫暖如春,一股無比祥和寧靜的力量籠罩了整個洞穴,讓人心神一片的寧靜,好似耳邊有伽棱鳥的叫聲在盤旋,眼前更好似有一朵朵金色的曼陀羅花迎風飄蕩,鼻端也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這洞穴,居然變得有如西天佛境了。


    高仙芝拖著那隻大羊鷹走進洞穴,隨手將那鷹丟在地上吩咐道:“把這扁毛畜生洗剝幹淨了,熬一鍋熱湯讓兄弟們暖暖身子。”幾個黑甲士兵急忙走了上來,將那大鷹拖到一旁處理去了。高仙芝步伐沉重的走到那小和尚身前,恭敬的跪坐在地上沉聲說道:“華邏祖師,那江魚已經快到邏些了。還有,狼魔僧師叔祖他,被殺了。”


    小和尚抬起頭來,眼裏有很溫潤的月白色光華閃過。他將那貝葉經書放進袖子裏,淡然說道:“這也是他的劫數,該有一死,怪不得人。吾上一世時知曉他偷偷學那婆羅門的驅獸邪法,故而將他逐出爛陀寺,此番給他一個機會重列門牆,他借此重入輪回,卻也是一件好事。”雙手合十,華邏和尚低頭念誦了幾句往生咒文,這才淡淡的問道:“從數千條餓狼手中逃脫,江魚的人損失也不少罷?嗬嗬嗬,看看這小家夥這次到了邏些,還能怎麽對付那些地煞殿的人?他,不會依仗著自己的修為蠻幹罷?”


    嘴角抽動了幾下,高仙芝有點畏懼的悄悄抬頭看了一眼一臉平和的華邏和尚,低聲說道:“祖師,那江魚身邊有幾個極厲害的妖物,那些餓狼隻是殺了他們隊裏一個地痞,卻沒有損傷江魚的實力一絲一毫。”


    “妖物?”華邏和尚也不吃驚,他點頭道:“如此說來,在長安皇宮,祖師我沒有看走眼?哼哼,江魚是道門的護法,那些妖物定然是他收服的妖獸,那些道門的老道,定然給了他們藏匿自身氣息的靈符,否則他們身上的氣息,不會是如此的晦澀,讓祖師我都一時無法斷定他們的身份。”低頭又默默的念誦了好一陣子的經文,華邏和尚這才抬頭看了看高仙芝,示意他繼續說。


    高仙芝朝前微微俯了一下身子,有點驚疑不定的對華邏和尚說道:“按照派出去的探子這幾日的回報,江魚屬下捕風營的人都有極精深的修為,再看看上一次他送扶桑使節回國時的事情,他手下雖然隻帶了兩百人,可是兩百人都有金丹初結的修為。這,應該是破壞了修道界默認的規則的罷?”高仙芝有點憤怒的說道:“兩百名金丹初結的修道人,幾乎可以毀掉整個邏些城了。”


    華邏和尚低聲頌唱了幾聲佛號,腦後佛光突然變得明亮,他的神識已經在瞬間掃過了江魚的隊伍。沉默了一陣,華邏和尚這才說道:“果然不錯,兩百名金丹初結的人。但是他們不習道法,不學玄門法術,就不算修道人。金丹初結,卻也算不得太厲害的修為,江魚他劍走偏鋒,卻是下了一步好棋。”正說話,華邏和尚突然從袖子裏掏出一柄小小的八寶如意丟了出去,那八寶如意釋放出層層疊疊溫和的金光,將整個洞穴保護得嚴嚴實實,隱約聽得外麵一陣的鬼哭神嚎,平地卷起了數百道細小的旋風繞著方圓十幾裏的地方盤繞了好一陣子,那哭嚎聲才慢慢散開,那旋風卻又突然消散,隻是外麵原本蓬鬆的雪地,如今化為了一片平整的冰麵。


    “苯教的幾個大神通者果然厲害,祖師我隻是用神識偷瞥了一眼江魚,就被他們一路追到了這裏來。”華邏和尚的麵色有點不好看,他冷冷的說道:“高仙芝,對付江魚的事情還得你出手,吐蕃如今是苯教的範圍,我佛門想要在這裏作出什麽大的動作,是極難的。也不要羨慕江魚身邊的人,祖師會想辦法,讓你的屬下也變得和他一般的強。”


    沉默了一陣,華邏和尚很是不解的抓了抓自己的腦門:“隻是,有一事讓祖師我大為不解啊?以蓬萊島煉丹的手段,強行製造幾十萬個金丹期的修士,那都是輕而易舉的,隻是其中要死多少人?他們不怕天劫轟頂麽?此事大有古怪。幾百個金丹初結卻不修習道法的‘武者’,並不算什麽大事,但是這樣一支力量出現在紅塵俗世,卻對我佛門的基業,是個大威脅啊。”


    高仙芝又跪坐了一陣,看到華邏和尚閉上眼睛入定了,這才輕手輕腳的站起來,緩步退後了幾步,轉身就要離開。哪知道他剛走出幾步,華邏和尚就睜開眼睛,說道:“長安城中的事情,祖師也告訴了你,蓬萊三島七大地仙、一氣仙宗九大散仙,十六名道門頂尖的人物聯手用五行真火煉了祖師我足足兩個時辰,毀掉了祖師護身佛器三十八件,差點將祖師的羅漢金身都煉成灰燼。如今道門在大唐氣數正盛,我佛門想要在大唐和道家爭鬥,卻是有點困難,故而此番來吐蕃探路,你且不要和江魚爭執太過,誤了大事。”


    高仙芝回頭拜倒在地上,沉聲道:“祖師放心,徒孫知曉怎麽做。等得江魚在邏些城作出了那事情來,徒孫正好趁勢而入,滅殺地煞殿的妖人,並生擒江魚,和吐蕃王交好,為我佛門日後在吐蕃傳教,先打下一份基礎。”


    華邏和尚滿意的點點頭,低語道:“你明白事情輕重就好,拿下江魚,逼中原道門交出鎮神塔換人。哼哼,這一次,要好好的落一下他道門的臉麵。”華邏和尚右手輕輕的掀起自己僧袍的前擺,露出了兩條焦枯發黑的小腿,他深深的看了自己兩條小腿一眼,長吸一口氣,仰天長頌道:“南無阿彌陀佛,佛祖佑我教大興渡此難關,吾教終能大興。”


    高仙芝無比崇敬的看了華邏和尚一眼,心頭沉甸甸的行出了洞穴,站在那洞窟門口,呆呆的看著天空出神。天竺本土,婆羅門正在醞釀著大動作,他們數百年來積蓄實力,進行了一次次盛大的祭祀以求神力的加持,逐漸的壓過了佛教的影響力。佛教發源於天竺,如今卻在天竺被婆羅門連番打壓,日子委實難過。外出傳教,中原被道家把持,吐蕃是苯教的天下,西方大食信奉的是另外一名真神,佛教何去何從?這是壓在高仙芝心頭一份極其沉重的負擔。


    他率領屬下精銳,好似發瘋一樣的進攻蔥嶺一帶的那些小國,將這些國家的頑固勢力斬盡殺絕,就是為了向西方傳法。他堅信,日後他高仙芝馬蹄踏到的地方,就是佛祖的光芒照耀的地方。哪怕蔥嶺的西方是那個強大而神秘的大食,高仙芝也有信心讓佛經鋪遍那片富饒的土地。當然了,在征服大食之前,高仙芝首先要把江魚給打趴下,否則在他遠征大食的時候,若是江魚在背後狠狠的捅他一刀,高仙芝的遠征大軍不全軍覆沒才怪。也隻有收服了江魚,高仙芝才能保證自己日後手上擁有足夠的軍權――“該死,怎麽他就有這麽一個好大哥?李哥奴,該死的。”


    高仙芝和華邏和尚商議的時候,江魚正騎著一頭犛牛,一臉不正經的驅趕著那牛晃進了河水裏。他腳板虛懸在水麵上,朝河對麵的幾個吐蕃士卒叫道:“諸位將軍,不要射箭,咱們是良民,咱們是來吐蕃做買賣的。”他從背後鞍韉上掏出了一大塊茶磚,在手上輕輕的拋了幾下,隨手丟過了河去:“瞧一瞧看一看啊,上好的茶啊,嘖嘖,這茶濃得,一口下去可以把場子裏麵的肥油全刷下來哩。”


    一個吐蕃士兵手腳麻利的接住了那塊沉甸甸的茶磚,仔細的敲打了一下那黑黝黝的茶塊,幾個士兵同時裂開嘴笑起來。一個士兵拔腳就往後麵帳幕裏狂奔,另外幾個士兵則是結結巴巴的用吐蕃話和中原官話相結合,口音極重的叫道:“唐人的,馬幫,兄弟們都過河罷!我們朗錄大老爺正好在這裏,你們除了茶磚,還有別的貨物麽?”


    ‘朗錄’?江魚回頭看了一眼油老鼠,油老鼠急忙也騎著一頭犛牛衝進了河裏,湊到江魚耳朵邊笑道:“朗錄大老爺,可是吐蕃朗氏的家長,是吐蕃棄迭祖讚手下很重要的臣子,有權有勢,他家的田地和牧場,快馬都要走幾天幾夜,他家的金銀銅錢,那都壓垮了好幾個倉庫,他家的農奴,就和地上的羊群一樣多,他家的武士麽,嘿嘿。”油老鼠朝著對岸的帳幕一指,笑道:“您看啊,這些武士應該全是他朗家的軍隊,朗氏可是吐蕃一等一的王公貴族,那勢力,嘖嘖,比起咱們大唐的親王,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廢話,大唐的親王哪個能領兵的?”江魚瞪了油老鼠一眼,回頭招手道:“兄弟們,過河,過河。小李啊,準備一份厚禮送給朗家大老爺,唔,把那一套兒青花點紅大套瓷的茶具給整出來。送給朗家大老爺的禮物,怎麽也不能太寒酸啊。”江魚心裏翻滾著極其不良的念頭,他這次來吐蕃,李天德嚴厲告誡他不能挑起吐蕃和大唐的全麵戰爭,那麽,江魚尋思著,他刺殺幾個吐蕃的王公大臣,總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罷?這也算為國出力了,按照中原的規矩,家主死了,家裏的人爭位都要爭上好幾年,那其中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啊,江魚想起來就不由得一陣激動。朗氏若是內亂,這對大唐隻會有好處是不是?


    “唔,天下像我江魚這樣時時刻刻都在為國著想的忠良臣子,可實在是沒有幾個啊。”江魚一點都不知道慚愧是什麽東西,腦袋裏翻滾著一連串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他臉上帶出了幾分地痞流氓特有的欺善怕惡的諂媚卑下和自高自大相結合的笑容,在幾個吐蕃士兵的引導下進了一個極大的牛皮帳幕裏。剛進門,江魚就聽到了一聲陰惻惻、凶巴巴故意壓低了聲音的低聲咆哮:“兀那唐人,大雪封路,我們吐蕃人都不敢到處亂跑,你們這麽大隊人馬去邏些城幹什麽?唔,你們,一定有所目的是不是?”


    江魚抬頭,正好看到一個麵目黧黑身高大概七尺左右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極其奢華的衣物盤踞在帳篷正中的皮褥子上,深陷的眼眶中兩點精光上下打量著自己,大鷹鉤鼻子讓這男子有一股說不出味道的猙獰味道,滿口的大黃牙的末端卻閃動著一絲絲白光,好似猛獸的牙齒一般。江魚沒有回答這男子的問話,而是在心裏默默的計算這男子那套服飾若是拿去了長安,能夠變賣出多少錢來。這麽一套吐蕃人的傳統服飾,光是項鏈這男子就在脖子上掛了七條之多,其中最大的一串黃瑪瑙項鏈最小的一顆都有拇指大小,掛在最下麵的哪一顆黃瑪瑙更有小孩子的人頭大,通體光潤沒有一點兒雜色,顯然是一顆極品瑪瑙石,江魚對於珠寶的行情不是很了解,但是這麽大一顆寶石,起碼也價值數千貫罷?


    再看看這男子十根手指頭上戴著的十六枚寶石戒指,祖母綠、貓兒眼、藍寶石、紅寶石、胭脂玉、墨玉,各種珍奇的戒麵小的有棗核般大,大的就好似一顆小雞蛋一般,映襯得這男子的一對手掌金壁輝煌富貴之氣比那興慶宮還要勝過幾分。而他腳下踏著的一對牛皮靴子,靴頭上用金絲銀線縫了兩顆鴿蛋大小的紫色珍珠,又是一件極其罕見的珍奇之物。


    江魚不由得暗自點頭,難怪以前和風笑笑他們在花營廝混時,這群世家子弟都在哀歎自己世家的窮困,風笑笑說他風家就連吐蕃的一個土財主都比不上。如此看來也有幾分道理,朗錄雖然不算土財主,但是他身上這一身的珠寶陳設物事,怕是李隆基想要置辦一套都是比較困難的――當然,李隆基也不會風騷到脖子上掛七八串項鏈去上朝,那會被幾個老成守舊的大臣死諫乃至責罵的。


    大鷹鉤鼻子朗錄瞪了江魚一眼,猛的一拍身邊的茶幾,怒道:“兀那唐人,你耳朵聾了不成?你是來吐蕃幹什麽的?大冬天的帶了大隊人馬來吐蕃,你是想要幹什麽?我看你一身匪氣滿臉無賴模樣,就知道你不是一個好東西!”


    江魚呆了呆,惱怒的皺起眉頭,喝道:“朗大爺何必這麽不客氣?咱是來你們吐蕃賺錢的。咱家就帶了三百多人來吐蕃,算得上大隊人馬麽?至於咱的長相麽。。。”江魚無奈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其實江魚的容貌雖然算不上俊朗,卻也是很有男子氣概的,奈何他一直保留著年少時的街頭習氣,無凡也從來沒教授過他什麽天理之類的東西,李林甫自己就是一個官痞,又怎會把江魚**得好似正人君子一般?所以,朗錄說江魚一眼看過去就不像好人,江魚雖然惱怒,卻也隻能吞下這口氣。


    “嘿嘿!”朗錄奸笑了幾聲,猛的朝著四周的屬下叫道:“幹什麽?幹什麽?都愣著幹什麽?給咱們的貴客鋪褥子、上茶呀?教過你們多少次了,如果是唐人的軍隊,咱們見一個殺一個,唐人的百姓,咱們見一個就搶一個,可是唐人的馬幫商隊,咱們見一個就要厚待一個,否則,咱們吐蕃有很多東西都不能自給自足,到時候吃什麽,喝什麽?大爺我的一百多個小老婆哪裏來綾羅綢緞穿啊?”


    妙極,這個朗錄是個真小人,但是,應該是一個心計極其深沉的真小人。江魚裂開嘴大笑起來,一屁股坐在了朗錄身邊那些侍從剛剛鋪墊的皮褥子上,拱手朝朗錄笑道:“朗大爺說得就是沒錯,你們吐蕃人有無數的好東西,我們大唐人也有無數的好東西,這些好東西在自己家裏都不值錢,隻有運到別人家裏才值大錢,所以咱這時候才會來吐蕃哩。來人啊,把咱給朗大爺準備的禮物送上來。”


    李亨帶著五毒兄弟捧著那一套精品茶具以及數十匹上品綢緞走了進來,李亨將那茶具慢慢的放在了朗錄身前的地毯上,卻不給朗錄行禮,而是轉身就站在了江魚身後。朗錄卻也不在意,一手抓起一個茶杯輕輕的用手指一彈,聽那茶杯發出好似玉罄一般的清脆長鳴,不由得突然罵道:“我入他老母,以前那群混帳東西給大爺我送的都是什麽鬼東西?那也叫做瓷器麽?這位東家高姓大名啊?實在是客氣,客氣啊。”朗錄極其老練的用兩根手指抹過了五毒兄弟奉上來的綢緞,那癢膩膩的手感讓他知道這是難得一見的好貨色,頓時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不少,再也不提江魚是來他們吐蕃搗亂的之類的言語了。


    端起一名女奴送來的酥油茶,江魚喝了一口茶水,忍著嘴裏的不適將這酥油茶吞進了肚子裏,急忙將茶杯放下,笑道:“高姓大名不敢說,咱叫江魚,生平第一次領隊走吐蕃這條線。咱盤算著,富貴險中求,如今吐蕃大雪封山,想必下雪前存下的一點茶磚、精鹽之類的東西,如今都所剩無幾了罷?這不運了一批好貨色,準備去邏些發財哩。”


    朗錄眉頭一揚,鼓掌讚歎道:“英雄出少年啊,果然眼光毒辣得厲害。嘿嘿,就算如今你去邏些賣不出好價錢來,等得剛開春的時候邏些城所有的王公大人家裏的茶也肯定吃光了,你們唐人的馬幫卻每年雪融後一個多月才能重新上來,這一個月,你就能賣出老高的價錢。”點點頭,朗錄又大力鼓掌道:“好,好,好,實在是好。不過,江東家卻也不用等開春了,我朗錄用平時市價的三倍價錢買下你所有的貨物,怎麽樣?”


    “這個。。。”江魚眉頭一皺,腦子裏念頭飛閃而過,急忙說道:“三倍價錢就三倍,咱吃點虧不要緊,這一路上那牲口馱馬可是死了無數,好容易才把這些貨物給送上來哩。三倍的價錢,卻也值得這回辛勞了。隻是,咱要去邏些城等開春了,再下去劍南道回成都府,不知這貨款?”江魚可不希望朗錄將自己貨物一口吞掉,自己又傻乎乎的帶領大隊人馬回去成都,那他還真變成來吐蕃做生意的了。


    朗錄手一揮,幹脆的說道:“這次大爺我是去邏些城找人麻煩的,肯定沒帶太多錢在身上,所以你也一定要陪我去邏些城,才能拿到錢。你是要金沙,還是別的東西?看看你的貨物有多少,估一個價碼告訴我管家就是了。”


    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茶,朗錄很開心的笑起來:“原本還發愁怎麽才能打動那群看熱鬧的混蛋,我吐蕃的出產,他們是一點兒都不會感到寶貴的。可是如今大爺我手上有了這麽一批大唐的好貨,由不得他們不支持我啊!哼哼,達紮路恭家敢和我朗家搶奪那幾片牧場,如今我趁著他家的牲口都藏在牲口圈裏躲避風雪的時候帶領我家戰無不勝的雄兵來打他,搶奪他家的牲畜,我看他還能神氣多久?”


    聽得朗錄的話,江魚心中那個歡喜啊,就好似要入洞房的新郎一般。他‘桀桀’大笑道:“原來如此,大老爺剛好要一批好禮物送給別的王公大人啊?大老爺是要和你的敵人打仗麽?唔,若是我能幫大老爺打仗,是否這次貨物的價錢,再加兩個跟頭上去?”江魚心血澎湃啊,吐蕃的王公要相互廝殺,這種熱鬧若是不參合一下,他江魚還算人麽?這種熱鬧,那是一定要參合的,不參合不行啊。


    皺了一下眉頭,朗錄有點看不起江魚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過了好一陣子,朗錄才撇嘴道:“江東家,你這麽高的個子,倒是個好漢模樣。但是你太瘦小啦,怕是吐蕃高原上的一陣風,都能把你吹飛去泥婆羅啦,你能幫我打仗麽?”搖搖頭,朗錄大笑道:“你們唐人中間有英雄好漢,比如說你們開國的那些將軍,是我朗錄非常欽佩的英雄,真正的大英雄。可是你江東家不行,你不是打仗的材料,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做生意罷。以後你的馬幫在吐蕃,就由我朗家照應你,你每年幫我們朗家提供一批上好的貨物,我保證你家的馬幫事事順利就是。”


    江魚也不吭聲,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朝著身邊女奴手上的純陰茶壺輕輕的一捅,手指已經無聲無息的捅進了茶壺裏去。朗錄目瞪口呆的看著江魚那好似鐵條一般的手指,半天沒吭聲,隻是一對眼珠子‘骨碌碌’的亂轉,不知道在動些什麽鬼主意。江魚‘桀桀’笑道:“朗大老爺你太小看我江魚啦,我們雖然是生意人,但是咱們在大唐也做一些官家不許做的買賣,這一身本領,可不是拿來好看的。咱們這一身肉,肉裏麵裹著的一肚子血,可都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您花錢,咱們就為您打仗,公平合理,您看怎樣?”


    朗錄眼珠一瞪,突然伸出手翻了翻手大聲說道:“江東家,你們是大唐的好漢,大老爺我知道啦。這樣罷,若是我和達紮路恭真的打了起來,他身邊有一隊非常強大的武士保護他,那群武士麽,你還有你的屬下殺一個,我就給你十斤金沙、一百斤原玉礦石、一百根蟲草、十斤紅花、十斤雪蓮,怎麽樣?這些東西在我吐蕃不是很值錢,但是去了你們大唐,這可是能賣出大價錢的。”


    靠,江魚的眼珠子都發綠了,就好似上次他們碰到的那餓狼群一樣的發綠了。他猛的撲前一步抓著朗錄的肩膀叫道:“那什麽什麽大紮工的手下,有多少個這麽值錢的武士?有一千個麽?”江魚在那一瞬間幾乎忘記了他來吐蕃到底是幹什麽的,把那鏟除地煞殿餘黨的事情整個都一腳踢回了河套地區去了,他如今眼裏閃動著金光,腦海中隻浮動著一個字――錢!


    朗錄眼裏一絲精光掠過,他很滿意江魚如此衝動的反應,他原本對江魚的身份和來吐蕃的動機還有著幾分的懷疑和提防,如今可都全部放下心啦。他自信沒有人能夠在他的麵前裝模作樣,沒有人能夠躲過他這一對被吐蕃王公們稱呼為‘鷹眼’的神目的審視,江魚臉上的貪婪和那眼裏閃動著的‘金光’,是大唐的那些探子無論如何都裝不像的。朗錄心頭暗喜,輕輕的拍了拍江魚的肩膀,笑道:“沒有一千個,若是有一千個那樣的武士,我還和他爭什麽?達紮路恭身邊那樣的精銳武士,隻有三百人。可是若是你能殺達紮路恭的族人一個,我再在那樣的價錢上加一倍的給你錢。你幫我殺人,我給你錢,就這麽簡單。”朗錄心頭大樂,江魚的表現太讓他滿意了。隻是朗錄做夢都沒想到,大唐的探子的確不會作出江魚正在做的事情,可是大唐朝廷裏的某些無賴出身的高官顯貴,作出來的事情,是讓他想都想不到的哩。


    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朗錄的肩膀上,江魚笑道:“我幫你殺人,你給我錢,的確簡單。不過,按照咱們江湖上的規矩,朗大爺是不是要先給點定金?若是你突然和他和好了不打了,豈不是白白讓我高興了這麽一場?唔,就按照一百人的價碼,先給一百人的價錢。”江魚一掌差點沒把朗錄拍得暈過去,朗錄驚駭於江魚的力氣,同時心中又為那句‘江湖上的規矩’而感到竊喜。


    兩個人比比劃劃的大聲爭論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終於商量妥當由朗錄先給江魚五十人的買命錢,若是朗錄和達紮路恭談和了,這筆錢依然是江魚的。而江魚也承諾,一旦朗錄和達紮路恭翻臉,他第一時間負責解決達紮路恭身邊的那些精銳武士,並且盡最大的努力屠戮達紮路恭的族人。同時,江魚也額外的要了一份訂單――達紮路恭的普通士兵一條命值三兩金沙,達紮路恭的仆役奴隸,一條命值十根蟲草。同時江魚也承諾,若是自己不能順利的解決達紮路恭的那一批精銳武士,則江魚所有的貨物連同定金,全歸朗錄所有。


    一個是奸猾無德的地痞,一個是奸詐陰狠的王公,江魚和朗錄算得上是一見如故,很快的就相談甚歡,進而就開始稱兄道弟。朗錄興致勃勃的叫人送來了酒席,和江魚舉杯痛飲,鬧得好不快活。江魚一邊痛飲烈酒,一邊隨手露了幾手武功,讓那朗錄驚為天人,對於江魚的實力,更是憑空增添了幾分信心。


    最終,江魚喝得‘醺醺大醉’的滿口胡言亂語的被李亨攙扶著回去了給他們安排的帳幕。原本也‘酩酊大醉’的朗錄突然間從地毯上爬了起來,深陷的眼眶中一對眸子精光四射,沉聲說道:“大師以為這個江魚手上的功夫如何?能幫我對付達紮路恭麽?”


    一個低沉陰冷的聲音從帳幕後隱隱傳來:“能!”頓時朗錄的麵容一鬆,微笑著連連點頭。那聲音又繼續說道:“這人身上有冤魂纏繞,因為他而死的人命起碼有數百條,是個殺人如麻的凶徒。他的那一幫屬下,腦後更是血光衝天,沒有一個是所謂的善良百姓。他們應該是大唐朝最凶狠的江湖暴徒,隻要大老爺你舍得花錢,就算讓他們去刺殺王,他們都能拎著腦袋去幹。”


    “妙極。”朗錄猛的一拍手,笑道:“大老爺我別的東西沒有,家裏金沙堆積如山,原玉礦石都拿來砌牆,家裏的幾匹駿馬都是吃著蟲草和雪蓮長大的,這些東西卻又沒有門路拿去大唐換錢,不如給了他們,讓他們替大老爺我賣命。哼哼,暴徒?暴徒好啊!啊,哈哈哈哈哈!達紮路恭,我教你和我朗家搶牧場,我教你和我朗家搶奪王的寵愛,我教你去年王公集會的時候居然坐在我的上首位,我要滅了你家!”


    第二日一大清早,朗錄神氣活現的騎著一頭通體白毛比之普通犛牛雄壯了倍許的大公牛,領著大軍朝邏些城逶迤行去。江魚騎著一頭犛牛緊緊的跟在朗錄身邊,漫無邊際的和朗錄吹著牛皮。他把捕風營中出自刑部死牢的那群暴徒的案卷稍微選了幾件重案活靈活現的述說了一遍,就讓朗錄對他是益發的恭敬和看重,那有時間、有地點、有人物、有情節的重案大案,若說江魚能編造出一條來卻也罷了,要能編造出這麽多,朗錄是死活都不肯相信的。故而朗錄益發的肯定江魚是大唐境內某個大的黑道組織的大頭目,因為作惡多端被大唐朝通緝,這次是帶了一幹直係屬下,來吐蕃躲災避難的。朗錄也直呼自己實在是幸運,能夠占先碰到江魚。若是江魚到了邏些城,可能就被別的王公招攬過去了。


    朗錄屬下一萬五千大軍還有五千名照顧牲口、打理後勤雜務的奴隸緊走了三天,終於在第三天中午時分到了邏些城外。江魚站在那犛牛背上,眺望數裏開外的邏些城,隻見那一片片四四方方的土木結構的房屋層層疊疊好似魚鱗一樣鋪在地上,城外西北方向有一座高山,正對著江魚他們這邊的山頭被劈掉了一塊兒,順著那一片山勢,修建了一座極其富麗堂皇的宮殿。


    “普陀珞珈!”朗錄指著那座山上的宮殿叫道:“那是鬆讚幹布為你們大唐的公主修建的宮殿,看,多麽富麗堂皇,你們大唐,有這樣的宮殿麽?”朗錄得意洋洋的看著江魚,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驕傲。雖然如今的普陀珞珈也就是所謂的布達拉宮沒有後世那樣的雄偉,但是如今的規模卻也不容小覷了,那好似直接鑽進山巔雲裏的白色宮殿,看起來真正好似神靈居住的地方。


    江魚抹了抹下巴上兩寸多長黝黑的胡須,嘿嘿笑道:“當年咱家帶著兄弟們在揚州做生意,揚州大都督府都沒有這樣的規模。不過要說宮殿嘛,咱家這輩子還沒去過大唐的都城,不知道大唐的都城裏麵,有沒有這樣雄偉的宮殿哩。”朗錄聽得這話順耳,不由得腆著肚子‘嗬嗬’大笑。江魚身後的李亨是白著眼睛斜睨江魚,對於江魚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領,李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大隊人馬緩緩朝邏些城行去,邏些城內突然響起了高昂的牛角號聲,隨著那直透雲霄的號聲,城外幾片帳幕中衝出了大隊大隊的士兵,一個個袒胸露腹的大聲叫嚷著,‘呼呼喝喝’的朝這邊迎了上來。


    幾騎快馬從城內衝出,當先一名紫色麵龐的大漢策騎狂奔到距離隊伍不到十丈的地方,大聲吼道:“誰這麽大膽子領著軍隊來邏些城?你們想要冒犯王麽?”在吐蕃的高層中,使用漢語還是一種比較流行的風尚,這人喊話起碼能讓江魚聽懂。


    朗錄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紅了,他在那白犛牛上猛的跳了起來,指著那大漢吼道:“達紮路恭,難道隻有你這個會拍馬屁的家夥,才能留在邏些麽?我朗家在邏些也有自己的宅子,我狼藉在邏些也有自己的軍營,為什麽我就不能帶人來邏些?難道你做了對不起我們朗家的事情,你心裏有鬼,害怕看到我朗家的好男兒麽?”


    ‘喲呼’,朗錄身後的大批士兵同時叫囂起來,汙言穢語潮水一樣的噴吐出去,這可是大唐軍中絕對見不到的奇景啊,江魚、李亨、孫行者他們是看得津津有味,一個個差點沒鼓掌叫起好來――就好像在梨園看戲那樣的叫好。而朗錄的幾個親近將領扒下了全部的衣服,在滴水成冰的寒風中**著身體跳上前,用極度汙辱性的動作向達紮路恭挑釁的行徑,更是讓現場的氣氛達到了最高潮。


    達紮路恭氣得麵色發黑,他手上馬鞭一揚,大喝道:“朗錄,你要造反麽?”


    一團被捏得硬梆梆的雪塊猛的從朗錄身邊飛了出來,重重的砸在了達紮路恭的麵上。‘碰’的一聲脆響,達紮路恭高挺的鼻梁被砸歪,仰天就倒。江魚甩著胳膊叫道:“放屁,誰造反,誰造反哩?兄弟們,達紮路恭這廝冤枉我們大老爺造反,他居心不良哩!”


    朗錄鼓掌大聲叫好,不斷的稱讚江魚的那一塊雪團丟得好。朗錄身後的萬多名士兵受到江魚故意放大的聲音挑撥,‘嗷嗚’一嗓子,仗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就朝達紮路恭衝了過去,萬多柄彎刀明晃晃的,很有點要把達紮路恭劈成牙簽的聲勢。


    達紮路恭身邊的幾個武將打扮的漢子抓起達紮路恭轉身就跑。後麵從羅些城外那些帳幕中衝出來的士兵‘嗷嗷’怪叫著朝著這邊狂奔而來,眼看著兩方大軍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要廝殺一場。


    江魚突然控製不住的樂起來,一手抓住李亨吹噓道:“咱一句話挑動得吐蕃折損數萬大軍,這份功勞,咱回去了是否能再升一級呢?”


    李亨、孫行者、白霞子,同時翻起了白眼。


    第六十六章 客卿?禍害!(10468字)6.1


    人生不如意,十有**。江魚一夥大唐的暴力分子正在那裏殷切期望吐蕃兩個大人物揮刀子相互狠捅幾刀,指望著吐蕃一場內亂先折損幾萬大軍呢,美夢突然破滅了。一名麵容精悍三十多歲的男子帶著十幾個老人衝進了劍拔弩張的兩隊大軍間,對朗錄和達紮路恭一頓大罵,罵得兩人麵色難看到了極點,罵得幾萬大軍乖乖的跑去城外駐紮,罵得朗錄帶著百多個護衛還有江魚等一行人隻能老老實實的進了邏些城,到了城內一處很寬敞的院落裏住下。朗錄沒提他家的牧場被人侵占的事情,達紮路恭也沒提他被江魚一團雪塊砸暈過去的醜事,所有人好似都在等待著什麽,卻讓江魚他們這群不懂吐蕃風情的人一陣納悶。


    江魚他們所在的院落是朗錄他們朗家在邏些城的大本營,和中原的宅院規格完全不同,這個院落所有的房子都是兩層或者三層高平頂的土木樓房,每一層空間都極其寬敞,粗大的柱子上塗上了紅漆和金漆,很是富麗堂皇。尤其四周牆壁和天花板都用工筆畫描繪了無數天神、惡魔的征戰傳說,倒也別有一番風味。每一間房裏都鋪著來自泥婆羅的手工提花地毯,那綿綿密密極其厚重的地毯價值極其高昂,讓識貨的李亨看得眼角一陣的亂跳,一直在尋思著回去長安後要建議李隆基調派大軍來攻打吐蕃――吐蕃的這些王公大臣實在富裕得沒有天理王法。


    朗家宅院正中的一處樓房二樓大廳內,朗家的一幹族人還有依附於他們朗家的一些王公大臣席地而座,麵前長案上放著熱氣騰騰的燉肉、燉骨頭還有各種吐蕃的特色食物。江魚帶了幾個妖物坐在朗錄身後的席位上,眯著眼睛看著這些朗家的大人。他想要挑撥幾句,讓朗家和達紮路恭來一次規模浩大的血戰,可是沒想到,卻有人首先向他發難了。


    一個白胖胖的老人還沒等朗錄開口說話,就指著江魚大聲的用吐蕃話指責了幾句,江魚身後的油老鼠急忙說道:“老板,這老頭在質問為什麽咱們能夠參加他們朗家的大會哩。這老頭看起來是他們朗家的族老,很有權勢的那種。”不用油老鼠說,江魚也知道這老頭的身分地位不會太低,隻看他身上那華麗的裝飾就知道了。


    朗錄很自在的用匕首割下了一塊白肉,蘸了點精鹽後塞進嘴裏大嚼了幾口,這才笑道:“這位江先生是我請來的。。。嗯,用他們唐人的話來說,就是客卿。他是有大本領的高人,大家不要怠慢了江先生。嗯,客卿嘛,他能幫我們對付達紮路恭。朗拔紮,你要對江先生客氣一點。”這幾句話他用的漢語,顯然是不想讓江魚誤會他們朗家有什麽事情瞞著他。


    又白又胖的朗拔紮歪著腦袋不屑的看著江魚,冷笑道:“啊,唐人?他能有什麽本事?唐人都是一群軟弱的廢物,咱們吐蕃的好漢才是這個天下最強的戰士,唐人能幫我們朗家對付達紮路恭?嘿嘿,笑話,簡直就是笑話嘛!”朗拔紮故意大笑了幾聲,那些朗家的族人以及依附他們的王公貴族同時大笑起來,一個個笑得前俯後仰的,更有人很誇張的笑出了眼淚。


    搖搖頭,江魚舉起了自己的右手,輕輕的一拳轟在了身邊的地板上。一聲巨響,方圓丈許的一塊地毯被炸成粉碎,下麵的地板化為無數的碎屑落到了一樓大廳,剛才還在狂笑不止的一幹王公大臣頓時突然收住了聲音,更有人很狼狽的一口咬在了自己牙齒上,差點沒疼得叫起來。朗拔紮一張臉變成了鐵灰色,呆呆的看著江魚身邊那個巨大的窟窿,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吐蕃人造房子,每一層的地板都極其的講究,像朗家這樣的大貴人家,這地板都是以糯米水調配的三合土夯成,中間還包了一層原木樁子,一層地板厚度足足有三尺,就算一個大力士用數百斤重的鐵錘轟擊,一時半會也難以將那地板怎樣,江魚居然一拳就能打出一個大窟窿?


    朗錄滿臉紅光的‘嗬嗬’大笑,轉過身來朝江魚敬酒道:“江先生的神力實在是驚人啊,嘿嘿,朗拔紮沒有惡意,隻是坐井觀天,實在是小看了天下的英雄豪傑。朗拔紮,我的親叔叔,給江先生敬酒啊?咱們吐蕃人,最敬重的不就是好漢麽?”


    一語驚醒了朗拔紮,白胖的朗拔紮吃力的站起身來,朝江魚恭恭敬敬的敬了一杯酒,隨後大笑道:“有江先生幫助,那達紮路恭手下的山豹子們,這次可碰到對手啦。朗錄,你的運氣可真好,我們朗家的運氣也真好。諸位一起敬江先生一杯。”所有朗家人都陪著笑臉給江魚敬酒,江魚來者不拒,半斤一碗的青稞酒他足足喝了十八碗依然麵不改色,看得一眾吐蕃的王公個個吃驚到了極點。有強大的武力,能夠喝極多的烈酒,這就是英雄好漢了,幾個朗家的武將對江魚是欽佩到了極點,連連舉碗相請,江魚卻也不含糊,和他們又連續喝了好幾碗下去。


    李亨則是在旁邊暗自驚詫於朗家潛在的一些東西。江魚一拳轟碎了地板,四周原本冒出了數十名武士,但是一看到朗錄在大聲的說笑,這些武士立刻又消失在樓梯上、窗台外,顯然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而且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在那裏詢問是否要換一個地方聚會之類的瑣碎事情,可見朗家內部的管理之嚴格。李亨原本還對江魚為了錢而充當打手的行徑有點抱怨,但是如今他卻希望江魚能夠把邏些城弄個天翻地覆才好。吐蕃能有朗家這樣製度森嚴、武士訓練有素的大家族,對於大唐實在不是一個好事。


    朗錄卻已經開始和自家的族人商量今天發生的事情。那衝進戰場強行分開了兩家大軍的中年男子,正是如今吐蕃的王棄迭祖讚,一個有能力同時有野心的王。棄迭祖讚想要收攏吐蕃的所有權力,一直在努力的想要削弱王公大臣各個家族的力量。達紮路恭就是選擇了依附棄迭祖讚以保全自己家族的典型,而朗家和另外幾個大王公,就是想要繼續保留大貴族所有特權的代表。這一次與其說達紮路恭家族中的人侵占朗家的牧場是兩個家族的競爭,還不如就是吐蕃王室一脈和大貴族一係的試探**手。


    朗錄一手拍在自己麵前條案上,嘴裏一邊嚼著一塊還帶著血絲的肉筋,一邊含糊的吼道:“咱們不能退縮,一次退縮,就被他們放一點血,再退縮一次,又被他們放一點血,到了最後,咱們家族的實力被徹底削弱,所有的好處都到了棄迭祖讚和達紮路恭的手上去啦。到時候,咱們的農奴都要變成他們的,咱們的土地也要變成他們的,牧場、礦山,都要變成他們的,咱們的錢,自然也就變成了他們的。”朗錄看著朗拔紮,大聲問道:“沒有了錢,我的叔叔朗拔紮,你還能養得起你的那兩百個女人和八十多個孩子麽?”


    朗拔紮用匕首割了一塊血腸,慢條斯理的放進了嘴裏,白嫩嫩的臉上那三角眼閃動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凶光:“當然不能。所以,這次我們要給達紮路恭一點顏色看看。棄迭祖讚說這次我們家的糾紛,放在明天的大會上解決。哼哼,朗錄,你是如今的族長,你說怎麽做?”


    朗錄冷笑一聲,淡淡的說道:“明天棄迭祖讚要召集所有在邏些城的大臣開大會麽?那就在大會上給達紮路恭一點顏色看看。”他回頭看著江魚,很恭敬的說道:“江先生,達紮路恭的小兒子咂烏天生神力,號稱我們吐蕃這二十年來的第一條好漢。明天我向達紮路恭要求先決鬥一場,你幫我殺掉咂烏罷。讓達紮路恭也心疼心疼,他的侄兒帶領人搶光了我朗家兩個牧場的所有牲口,就不要怪我殺他的小兒子出氣。”


    沉思了一陣,江魚若有所思的問道:“吐蕃王公的大會,我一個唐人出手殺人,是否不好呢?這樣吧,我手下有一個吐蕃好漢叫做老錄的,到時候讓他出手罷。”江魚有信心,經過他一夜的**,錄卜打讚的實力可以暴漲十倍不止,幹掉一個吐蕃的普通將領,絕對不成問題。他又看到朗錄眼裏的狐疑,急忙解釋道:“放心吧,老錄的實力很強,咂烏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見到江魚如許保證,朗錄點點頭,繼續說道:“殺死了咂烏,達紮路恭肯定會傷心憤怒的,到時候就逼他和我們朗家挑選出來的精銳進行決鬥,讓天神來決定這一次到底是誰犯下了錯誤。嘿嘿,隻要在決鬥前讓他的那群山豹子都死掉,他達紮路恭就輸定啦。”三言兩語間定下了計策,江魚隻是麵帶微笑的連連點頭,卻也不說這計策是否高明。


    當天夜裏,江魚就循著白天他的靈識標定的幾個人物,找到了達紮路恭家。一套在大唐顯得極其老套的跟蹤、套布袋、打悶棍的套路熟極而流的施展出來,江魚把達紮路恭家幾個衣冠華麗顯然不是達紮路恭兒子就是侄兒、外甥一類的年輕人打得頭破血流牙齒吐了一地,這才施施然返回了朗家的宅子。這就叫火上澆油,江魚等著看第二天王公大會的好戲。


    第二日一大早,朗家就出動了數百麵容凶惡體態彪悍的武士,護送著一行人朝城西北的普陀珞珈行去。王公大會的召開是一件極其隆重的事情,雖然如今有幾個王公大臣還在外地的城市或者自己家族領地,並不在邏些城,但是這一次大會也能召集來吐蕃起碼一半的重臣出席,故而棄迭祖讚特意的讓所有人去普陀珞珈開會。這也被人稱作布達拉宮的宮殿群是吐蕃王室的核心重地,裏麵有忠於吐蕃王的大軍駐守,更有王室供養的一些奇人異士,這對所有出席大會的王公,也是一種無形的威脅。


    數百武士在宮殿入口處就被截了下來。朗錄他們隻能每個人帶兩個護衛進去普陀珞珈,江魚他們也混在了護衛中,大搖大擺的行了進去。一路上都有身披大唐製式鎧甲改裝的半身甲,手持大唐軍中才能裝備的精良陌刀的吐蕃戰士往來巡邏,江魚心中明鏡兒一般――當初壽王大著膽子向吐蕃走私的一些軍械,看來就是落入了吐蕃王室的手中。李亨則是皺著眉頭極其惱怒的看著這些吐蕃士兵手上精良的軍械,心中恨急了朝廷中的某些人,在他心中,這些敢於將大唐的軍械走私出來的人,已經是賣國賊沒有兩樣了。


    順著陡峭寬大的石階向上攀登,一路上朗錄不斷的和一些渾身珠光寶氣的王公打著招呼。這些王公有的對朗錄的反應極其熱情,眉目中也有一些秋波傳送,顯然是朗錄一邊的盟友;有些王公則是不鹹不淡的和朗錄隻是點頭示意,這些人應該是中立派別的;但是也有一些年輕的王公大臣則使用驕傲個帶著一點不遜的挑釁眼神回應朗錄的友好招呼,這些年輕的王公大臣們,應該和年輕的棄迭祖讚是同一路人了。新銳力量的興起和保守力量的反抗,看來在吐蕃國內,還會有很多的大戲好看。


    一眾王公大臣帶著貼身護衛走到了普陀珞珈最高的一處宮殿門口,朗錄正要走進宮殿,旁邊突然衝過來達紮路恭,好似發瘋一樣一爪子朝著朗錄的臉撕了過來。江魚眼疾手快的一手將那朗錄抓起來往身後一丟,自己胸膛狠狠的撞在了達紮路恭的身上,將達紮路恭撞得踉踉蹌蹌的退後了十幾步,江魚用不熟練的吐蕃話大聲吼道:“大膽,你想要殺我們大老爺?”鯤鵬一羽劍不方便在這種場合出現,江魚猛的拔出了腰間的彎刀,刀尖指著達紮路恭,大步朝前逼近了幾步。


    旁邊吐蕃王公們一個個急忙倒退了幾步,臉上都露出了看好戲的怪笑,就連那些對朗錄不怎麽理睬的年輕貴族,都是一臉興奮的樣子在那裏鼓掌助威,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支持的是哪一邊的人,或者他們純粹就是因為看到有人要打鬥了,這才本能的叫好罷?江魚卻也不含糊,搶上去幾步,一刀就朝達紮路恭劈下,嘴裏還叫嚷道:“敢打我家大老爺,你是在找死。”江魚是真的想要殺達紮路恭,達紮路恭一死,吐蕃國想要不亂都不成,至於吐蕃可能向大唐展開全麵報複,江魚卻沒有放在心上。


    眼看達紮路恭要被江魚一刀劈死,旁邊一柄陌刀突然挑了過來,重重的斜劈在江魚的刀鋒上。這陌刀上居然也有千多斤的力量,更是準確的劈到了江魚的力量最弱的刀身中部,‘叮’的一聲將江魚的彎刀蕩開一旁。一條九尺高麵孔黧黑身形粗大的年輕人從旁邊跳了出來,伸開手臂護住了達紮路恭,用桀驁不馴的凶狠眼神上下打量著江魚,突然裂開嘴冷笑道:“耶耶耶,我們朗錄大老爺招攬了幾個麵孔白淨的唐人做屬下,嘖嘖,朗錄大老爺呀,您是不是想要去大唐養老呢?”


    朗錄麵色一沉,怒聲喝道:“咂烏,你敢胡說?我是你的長輩,你一點禮數都不懂麽?”


    “放屁!和你朗錄這樣的小人講什麽禮數?我達紮路恭的三個侄兒昨天晚上被誰打傷?可憐那達盧烏,他滿嘴的牙齒都被人敲下來啦。”達紮路恭從咂烏的身後探出頭來,指著朗錄憤怒的指責道:“邏些城裏,誰敢傷害我達紮路恭的親人?除了朗錄你這條老狗,還能有誰?前幾天邏些城都是平安無事的,隻有你朗錄這條老狗從你家的那塊被天神詛咒的地方跑出來後,我的侄兒們就突然被人打成重傷,難道不是你朗錄做的麽?他們身邊的護衛都被打斷了四肢,都被打斷了四肢啊,他們都被變成廢人啦!朗錄,你下手好狠!”


    “我,我,我!”朗錄心裏那個冤枉啊,真的不是他幹的,他真的不知道達紮路恭的三個侄兒被人打傷啊?如果真的是他下手,他肯定都下令幹掉了那三個年輕人,又怎麽會隻打下他們的滿嘴大牙?朗錄脖子一扭,臉上肉一橫,大聲叫道:“不是我做的。達紮路恭,你冤枉好人!你的三個侄兒半夜跑到大街上幹什麽?還不是去做一些男人女人的**勾當?誰知道他們得罪了誰?也許他們昨天幹的女人的丈夫打傷了他們,也許他們昨天想要調戲的女人把他們打傷了,反正不是我朗錄幹的。”


    達紮路恭呆了一下,沒話說了。他那三個侄兒是什麽品性,他自己也清楚,每天就在邏些城裏作一些仗勢欺人的事情,比如說他們看上了某個小地主的妻子或者女兒,就會帶著自己的護衛在晚上摸上對方的門,三個人輪流施暴,一定要滿足了他們變態的**後才肯罷休,這在邏些城也不是什麽秘密,王公大臣們的家人都是這麽幹的。也許,真的是某個不要命的小地主或者小財主下的手?達紮路恭尋思道,若是朗錄下手,三個侄兒肯定會被人劈成碎塊,也不會隻是打傷他們啊?達紮路恭有點遲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找錯了對象。但是如今騎虎難下啊,攔在大殿門口和朗錄衝突了起來,若是就此罷休,豈不是在這麽多的王公麵前顯得自己害怕了朗錄麽?


    朗錄心中一陣快意,他突然跳著腳叫道:“我被冤枉啦,我朗錄一條漢子,被人冤枉啦。達紮路恭,你是要當著這麽多的王公大臣的麵侮辱我麽?你做到啦,你做到啦!你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朗錄是一個卑鄙的小人哩!你的侄兒搶了我家的牧場,一萬多頭牲口都被搶走啦,你又故意給我身上潑汙水,你是在侮辱我們整個朗家呀!這種屈辱,隻有鮮血才能洗幹淨。”


    麵容一板,朗錄大聲叫道:“老錄,我最忠實的戰士,和咂烏決鬥罷,讓英雄的血,來洗刷掉我們朗家受到的侮辱。”朗錄退後幾步,親熱的拍了拍高大、壯碩好似肉墩子一樣的錄卜打讚,將他朝前推了過去。朗錄也知道,在這麽多的王公麵前讓江魚殺死咂烏,對吐蕃人是一個極大的侮辱,自己會站在所有吐蕃王公的對立麵。但是讓同為吐蕃人的錄卜打讚出手,就沒有這樣的後果了,唯一的問題就是,‘老錄’能否殺死咂烏呢?朗錄可不知道,被江魚稱為‘老錄’的這條粗橫得不似人的漢子,就是他們吐蕃大名鼎鼎的大強盜錄卜打讚啊。


    僅僅穿了一件牛皮坎肩,下體也隻圍了一個牛皮縫成的短褲,兩條大毛腿在寒風中還冒著騰騰熱氣的錄卜打讚用力的對撞著自己的拳頭,搖搖擺擺的走向了滿臉凝重的咂烏。昨天夜裏,江魚在毒打了達紮路恭的三個侄兒後,用三十六塊靈石強行給錄卜打讚提升了修為,如今錄卜打讚都已經進入到了木身初期的力量,兩臂有萬斤的神力,肉體更是好似木石一樣不懼普通的刀劍劈砍,對於殺死咂烏,錄卜打讚有著百分百的信心。江魚陰笑著在錄卜打讚的肩膀上拍了幾下,自己緩緩的退後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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