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真正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這篇通篇堆滿了華麗詞藻的東西,盡管邏輯混亂,事例荒唐,充滿捕風捉影和幼稚的臆測,結論卻是該死的正確。


    從魯瑟蘭村到亞山的距離有三千多公裏,路上隻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在路途中,莫德雷德給李察講了許多關於阿克蒙德家族的事情,順帶著介紹一些幾片大陸上的風俗和勢力分布。所以抵達亞山的時候,李察已經知道了不少家族的事情。


    家族,對於李察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詞。過去他連父親的概念都是模糊的,怎麽可能知道家族是什麽?但是從莫德雷德的態度來看,這個具有強大力量的騎士對於家族卻是非常看重的。這裏的家族概念要寬泛得多,不光包括嫡係和旁係的血脈,還有追隨主家的小貴族和騎士,他們都可以視為家族內的人。血脈是聯係家族的紐帶,意義卻又不僅僅限於血緣。很多特殊的血脈會擁有特有的能力,而不同血脈的結合往往會產生新的能力。某些血脈的能力極為強大,強大到足以讓人不顧一切去追逐的地步。所以貴族和家族在諾蘭德世界就有了全新的含義,聯姻不僅是為了政治結盟,很多時候也是為了製造強大的後代。


    當李察站在黑玫瑰古堡的大門前時,他應該已經對阿克蒙德有了很深入的了解。可是小李察卻覺得自己更加的混亂了,莫德雷德毫無體係灌入他腦海中的一切就象一塊塊破碎的拚圖,怎麽都拚不出一幅完整的畫麵。


    章七 顛倒眾生的女人


    回到亞山,大隊的騎士就地解散回去休息,莫德雷德則帶著小李察進入了黑玫瑰古堡,並且將他暫時安置在客房內。這邊的客房位於外堡。隨後,兩個年輕侍女帶來了嶄新的衣服和配飾,並且為浴室的木桶中注滿了熱水。歌頓侯爵安排晚餐時候約見李察,在此之前他要沐浴換裝,並且好好休息一下。


    沐浴換裝很快結束,李察躺在了床上,他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休息。雖然長途跋涉的疲勞仍在,可是他現在卻無法讓鬧哄哄的腦袋稍稍平息。沐浴時兩個侍女全程在場,小李察連一根手指頭都不用動,就完成了整個過程。事實上他曾經試過拒絕和掙紮,卻被侍女輕而易舉的鎮壓下去。她們身姿纖弱,力氣卻比村長還要大,壓製得小李察全無反抗能力,乖乖的被她們從頭到腳,連發根到耳縫都洗了個幹幹淨淨。


    李察所在的客房麵積不大,卻高達五米,隻在三米高的位置上有一個高窄的窗戶,透進外麵的天光。牆壁是黑曜岩砌成的,沒有經過特意打磨,保持了開采出來時候的原始風貌。粗糙的牆麵上裝飾著掛毯和刀盾,掛毯是深暗的紅色,李察怎麽看怎麽覺得它紅得象是幹涸的鮮血。房間中十分陰暗,如果不以火把照明的話,即使是正午視線也會有些模糊。躺在床上,李察隻覺得陰森森的氣息不斷從地上、牆壁、以及每個角落散發出來。而他的血管中卻有火在流著,那是被兩個侍女弄起來的烈火。當時她們還在偷偷嘻笑著。聰明的李察,感覺她們就是有意的。


    陰冷和烈火交織在一起,讓李察的腦袋更加混亂了。從離開魯瑟蘭村的那一刻起,不,早至開始啟迪儀式,所有的一切都象做夢一樣,世界顯得極不真實。就在混亂中,響起了敲門聲,晚餐的時間到了。


    目的地是位於內堡的晚餐廳,從客房過去有一段長長的距離。跟在引路的侍女身後,李察的印象裏隻有大、暗。所有的建築都極為高大,以至於長而曲折的通道雖然有照明,卻無法覆蓋到每個角落,留下大片陰影、晃動的影子、甚至是目光完全無法穿透的黑暗,至於中間曾經過的室外部分,茂密植物枝葉搖弋落下的光影更是擾亂視線,讓人的神經不由自主緊繃。


    這個城堡似乎到處都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氣息,縈繞在他身前身後,糾纏著他踏出的每一次腳步。讓他感到發自靈魂的排斥和不適,卻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


    晚餐廳並非黑玫瑰內堡中最大的餐廳,但是規模也絕對達到了公爵級別,十五米高的大廳極為高遠幽暗,牆壁上雖然插滿了火把,火光卻難以照亮穹頂的壁畫。餐桌長二十米,李察一身貴族男孩的盛裝,端坐在餐桌一頭,隔著可供三十人同時進餐的桌子,與自己的父親遙遙相望。


    那是一個擁有著奇異魅力的男人,臉上始終帶著微笑,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和濃密的短須構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歲月已經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點微不可察的痕跡,眼角爬上了些許細密的紋路,那雙深綠色的眼睛清澈純淨,卻讓望進去的人幾乎有沒頂的感覺。他隨意坐著,熟練切削著盤中的烤小羊排,吃得很快,偶爾會喝一口紅酒。他的動作中有種奇異的韻律,其實,即使是最挑剔的禮儀師在場,也找不出他舉止中的任何疏漏。當然,他吃得太快,也太多了些。可是他的優雅卻讓人難以覺察到就在幾個呼吸之間,幾公斤的羊排已經消失。


    這是一個非常優雅而有魅力的男人,李察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盡管他很想把手中的銀餐盤扔出去,砸在這個男人的臉上。


    以後,他會更深刻地了解到,想把東西砸在歌頓侯爵臉上的人數不勝數。


    而現在,小李察忍住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媽媽。直到現在他還不明白媽媽那個願望的含義,但是堅毅、忍耐與智慧讓他知道,在不遠的將來就會明白這個願望深處的含義。


    李察努力挺直脊背端坐著,以笨拙的動作對付著食物。麵前的食物很豐盛,黑玫瑰古堡大廚房的美食聞名遠近,擁有整個半島最好的紅肉烹製師和糕點師。可是李察完全不知道送進嘴裏的東西是什麽味道。李察從沒有訓練過禮儀,刀叉的握法一看就知道是鄉下出來的,根本不知道貴族就餐的諸多規矩。可是換過衣服的小李察非常的漂亮,沉凝而憂鬱的氣質更是與歌頓有幾分相似,流水般進出的侍女們有不少在偷偷瞄著小李察。李察現在已經算是個少年,再過一兩年可就該有男人的魅力了。


    優雅而神奇的消滅了超過二十公斤的羊排後,歌頓侯爵才用雪白的餐布擦了擦嘴,笑了。他的嘴很大,笑的時候露出整排雪白的牙齒,亮得有些刺眼。


    “你叫李察。”


    李察隻是點了點頭,沒有出聲。他聽得出來歌頓用的是敘述語氣,這句話是不需要回答的。


    歌頓笑了笑,說:“你很幸運,因為你姓阿克蒙德;你也很不幸,同樣因為姓阿克蒙德。”


    李察這時抬起了頭,迎上歌頓的目光,寧定的說:“我叫李察。”


    歌頓的目光清澈如水,卻沒有幾個人能夠和他對視。然而李察卻揚著頭,分毫不退。


    歌頓先是笑笑,然後歎了口氣,說:“性格和你的媽媽很像!可是她沒有說過你的名字是李察·月歌吧。”雖然是問句,卻依然是陳述語氣。


    小李察猶豫了一下,終於說:“沒有。”現在,他多少明白了一些媽媽的心意。


    “所以,你還是姓阿克蒙德,不管你承不承認。”歌頓說。這時他已經完成了所有主菜的用餐,揮了揮手,十名侍女就流水般走了上來,把用過的餐點收拾下去,然後換上全新的餐具,並且上了多達七道的餐後甜點。


    歌頓一邊同樣優雅而快速地解決著甜點,一邊說:“說點沒用的。即使是最資深的貴族,也挑不出我在禮儀姿態上的毛病。可是那些老牌的貴族依然覺得我是暴發戶。而另一位大人物,我們都叫他‘嗜血的菲利浦’,最喜歡的菜就是生的魔獸肉,要求是從活的本體上割下不得超過一小時。假如珍稀品種的話,時限可以放寬到一天,而且這位尊貴的大人最喜歡親自用手撕肉入口。但是那些貴族們還是承認他有真正的貴族風範,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李察搖了搖頭,他對於貴族的世界一竅不通。所有的一點知識都是得自莫德雷德,而這位騎士顯然並不算是合格的老師。


    “因為這位‘嗜血的菲利浦’就是我們神聖同盟帝國最偉大的皇帝陛下!他掌握的力量太強大了,且又喜怒無常,所以那些老牌的真正的貴族們都不願意激怒他。而且,自己的圈子裏如果有這樣一位大人物,可是會有很多實在的利益。這些利益,大到完全無法讓人拒絕。”


    李察這次點了點頭,聽懂了一點。


    “所以,既然你姓阿克蒙德,那麽就很不幸,你必須變得強大,變得更加有力量!有了實力,世界對你來說就是天堂,而沒有力量哪裏都是地獄!那時,你不需要計較自己是山裏長大的,還是出生於最宏偉壯麗的古堡,也不用象我現在這樣裝模作樣。這些都是虛幻的,對現在的你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你隻需要變得強大!因為你姓阿克蒙德,你的血管中流淌著的是阿克蒙德的血液!隻要擁有這個姓氏,人們就會對你充滿期望,而且無比之高,如果你隻是比普通人強上一些,就會使所有的人失望。”歌頓的聲音越來越大,到後來就象是聲聲在耳邊炸響的驚雷,震得小李察頭暈眼花。


    李察抓緊手中的刀叉,已經顧不上從叉尖毫無禮儀地掉進盤子裏的那塊食物,有點茫然地望著對麵那個姿勢仍然保持得無比優雅,卻爆發出與之完全不相匹配的震耳欲聾呐喊的男人。


    歌頓忽然收斂了雷鳴般的聲音,又露出那迷人的微笑,說:“隻要有足夠的力量,你想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不管那是有意義的,還是說完全荒謬的事情,就象這樣。”說著,歌頓招來了一名侍女,伸手抓住她胸前的衣服狠狠一撕,整件衣服被撕成兩半,讓她在瞬間徹底的赤裸。侍女本能地一聲驚叫,卻立刻把後續的尖叫咽了回去,雙手老實的放在身體兩側,絲毫沒有露出半點遮掩裸露乳房和小腹的意圖。


    餐廳中除了管家和幾名男仆,還有幾名衛兵和十個騎士,他們安靜地靠牆站著,活像一尊尊雕像。把李察從魯瑟蘭接過來的莫德雷德也在其中。這時雕像們都活了過來,當然,他們仍然保持著標準的站姿,但是視線紛紛肆無忌憚地落在侍女的裸體上。她的容貌不算十分漂亮,年輕卻使她身體充滿了活力和誘惑。


    李察目瞪口呆,這個場景對他的衝擊實在是過於劇烈了,他還僅僅是個十歲的孩子。自小磨練的韌性發揮了作用,他捏牢了刀叉,沒有把它們失手掉下去。


    歌頓揮了揮手,侍女才敢撿起自己的衣服,卻不敢用來遮蓋身體,保持著和平時一樣的姿勢,屈膝行禮,然後麵對主人們後退出餐廳,直到走廊上才敢轉身。她害怕如果失儀地奔跑的話,很可能會有更悲慘的處境。果然,她的身後傳來歌頓的聲音:“李察,本來還想殺個人給你看看的,不過前段時間心情不好,能殺的都殺光了。說起來,其他貴族在這裏安插的眼線還真不少呢!可惜我當時沒控製住自己的脾氣,現在卻沒有人可殺了。”


    李察的小臉蒼白,殺人這種事怎麽可以用如此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來?但是餐廳中的所有人,從仆人到騎士卻個個神色如常,似乎主人方才說的隻是打些獵物加菜這種再常見不過的事情。直到這時,李察才隱約覺察到古堡中到處彌漫著某種淡淡的氣息。那似乎是常年累月積累下來的血腥氣。


    和正餐一樣,甜點全部吃完時,李察都不知道味道是什麽。他強忍著胃中的翻滾,不讓吃下去的東西湧上來。這很難做到,那股血腥氣一旦被覺察到,就變得越來越清晰,在鼻端縈繞不散。


    不過李察吃的並不少,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山裏的孩子又一向飯量比較大。歌頓看了倒是很滿意,說:“吃得多才會長得快。李察,你的媽媽有需要你達成的願望吧?”


    李察臉色一變,默不作聲,來了個默認。可是他卻不打算把願望的內容告訴歌頓,隻有願望實現的那天,他才會說出來。


    歌頓並沒有強迫李察,隻是說:“不管你媽媽的願望是什麽,想必實現起來不容易。我不會直接幫助你,更不會給你力量。但是我會給你足夠的機會,讓你變得更強大的機會。至於能夠走出多遠,就全要看你自己了。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在我麵前大聲地說話。”


    李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歌頓沉吟了一下,說:“我會給你找一位老師,接下來的幾年你都會在她那裏學習。希望你再次回來見我的時候,能夠讓我感到驚喜。這不僅是為我,更是為你自己,為你的媽媽。好了,你先去見見兄弟姐妹,這會是一場……很有意思的見麵。”


    李察沒有明白歌頓的話,不過半個小時後,他就明白和兄弟姐妹的見麵,真的很有意思。而更深一層的意義,則是在幾年後才明白,而且體會得無比深刻。


    會麵時刻,李察坐在高背椅中,身體僵硬得象座雕像,雙眼微微向天,視線的焦點落在房門上方的壁畫上,一動不動。


    這是內堡中的小會客廳,位於晚餐廳相對的另外一翼建築群裏,隻供家族內部使用。這裏的裝飾富麗而奢華,和整個城堡的陰暗森冷截然不同。會客廳中溫暖而明亮,固定設置的照明魔法提供了白晝般的亮度,為數眾多的蠟燭承載在一個個華麗的大型懸空燭台中,除了視覺效果外還增添了恰到好處的暖意。在李察左右的長沙發上,分別坐著他的兄弟姐妹。具體點說,是兩個弟弟和六個姐妹。李察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如此數量的兄弟姐妹,這還隻是同父異母的。如果是擁有阿克蒙德血脈的表兄弟姐妹,想必數量會更加的龐大。


    兄弟坐在李察的左邊,姐妹們坐在右邊,李察就在正中間,承受著火辣目光的注視,活象個等待解剖的珍稀魔獸。和仿如雕像般的李察不同,兄弟姐妹們卻要囂張放肆得多。


    兩個男孩的年紀都比李察要小些,可是望過來的目光有著赤裸裸的好奇、蔑視和敵意,什麽都有,唯獨沒有親情。他們的注視更讓李察頸後的絨毛都立了起來,隻有當李察感覺到殺意時,才會如此。而六個姐妹大小不一,最大的已經用鼓脹的胸部宣示自己少女的身份,而小的或許還不到五歲。她們望過來的目光又要複雜了許多,有好奇,更多的是審視和猶豫。最大的兩個少女更是湊在一起,低聲的議論著什麽,時時向李察看上一眼,偶爾爆出有些放肆且充滿曖昧意味的笑。她們的目光中有著更多的赤裸裸的東西,李察現在還不明白那是什麽,隻是肯定和兄妹無關。不過不久後李察就知道了,那種目光,是女人看著想要和他上床的男人的眼神。


    李察一言不發,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兄弟姐妹們也沒有和他交談的意思,隻是不斷用火辣的視線盯著他,有的尖銳森冷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個窟窿來,也有的熱力四射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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