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容歡至此離開後,再未涉足紫雲軒一步,就連小郡主也被奶娘抱走再沒回來,習儂與掬珠心中掛念,卻又不敢在幼幼跟前提及。


    等到幼幼坐月期滿,王府裏緊接著又出了事——太妃暈倒了。


    這兩年太妃身體清恙,但自從幼幼有喜後,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緣故,太妃的狀況漸漸有所好轉,而寶兒的降臨,更讓太妃喜上眉梢,每日都抱著寶兒又逗又笑,孰料今天在廟堂誦佛念經時,竟是毫無預兆的昏倒了。


    幼幼得知消息,連梳妝都顧不得,就命習儂取來披帛,趕往顧影居,臨近門前,正巧碰見田太醫拎著藥箱出來,幼幼懷孕期間,俱由田太醫負責把平安脈,為此也算熟絡,田太醫忙一行禮,幼幼臉上掩不住焦急地問:“田太醫,太妃情況如何了,有沒有大礙?”


    田太醫沉吟片刻,如實回答:“適才老臣診斷,太妃是胸悶氣短,氣力不濟,才造成腦脹暈眩的狀況。”


    幼幼繼而問:“那該如何醫治?”


    田太醫喟然一歎:“太妃這是心結於心,積鬱於內,久而久之抑鬱導致,非一日之寒,也非藥石可解。”


    幼幼愣住,萬萬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太妃的症結,竟然是心病,可原因是什麽?


    在她眼神詢問下,田太醫解釋:“隻有心結化無,方能真正好轉,反之積鬱成疾,無藥可醫,眼下太妃需要的隻是靜養,切莫再受任何刺激。”


    聽到最後一句,幼幼神情有短暫的怔仲,爾後開口:“嗯,你退下吧。”門外的小丫頭打開簾子,幼幼一進屋就看到崔嬤嬤,崔嬤嬤剛彎下腰,就被幼幼伸手扶住:“嬤嬤免禮。”她講道,“我來探望太妃。”


    崔嬤嬤頷首,輕言告訴她:“王爺也在裏麵。”


    幼幼走近內室時,看到容歡正靜靜坐在床頭,握著太妃的一隻手,一個多月不見,幼幼隻覺他仿佛蒼老了十歲似的,佝僂著身,死氣沉沉,就差再多幾根白頭發了。


    幼幼屈膝行禮,他聽見了,沒有抬頭,也沒有反應。


    幼幼則迅速把注意力集中到床上,輕柔呼喚著:“娘,娘……”


    可惜太妃雙目閉闔,紋絲不動,容歡這才開口:“娘睡著了。”說完,他將太妃的手塞回被褥裏,又掖了掖被角。


    幼幼抿了抿唇,略有遲疑地講:“我聽太醫說,娘的病是心病。”


    “我知道。”他答得言簡意賅,眼睛一直沒從太妃臉上移開過,“娘這是老毛病了,就算不是現在,遲早有一日也會病發。”


    幼幼吃驚,莫非他早就知道其中的緣由?但此刻,她看得出他不願多講,默默站在旁邊,竟不知該說什麽。


    容歡大概有所察覺,諷刺地笑了下:“你放心,這件事與你無關,我答應過你的,絕不會食言。”


    他抬頭,幼幼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空空涼涼,像是什麽都沒有了。


    “我……”幼幼尚未啟唇,他又說:“離書我已經寫好,你是準備搬回國公府講明一切,日後派人來取,還是……”他到底沒講下去,隻道,“娘這邊,你就不必擔心了。”


    他表明出態度,幼幼反而沉默,忘不掉太醫臨行前的交待,袖裏兩手緊緊絞了一陣,終於下定決心:“不用了,從明日起,我會住到凝思園。”


    容歡雖有些出乎意料,但臉龐上毫無表情,又或者……真的已經是麻木到沒有感覺了:“好,隨你。”


    回到紫雲軒,幼幼吩咐習儂與掬珠:“把東西都收拾整理下,明日起咱們搬到凝思園。”


    “凝思園?”掬珠驚愕。當年老親王為討太妃歡心,特意建築了這座凝思園,並且是按照江南風格所設計,小橋流水,香榭蓮池,曲徑拂柳,窗格雕花,彩繪畫棟,處處秀麗雅致,還有專門辟開的小院供栽植花草,可惜凝思園建好後,太妃一次都沒去過,以致荒涼許久,後來幼幼嫁入王府那會兒,容歡曾經命人翻新修葺,因為覺得那裏風景好,環境幽靜,是兩個人獨處的好空間,但沒多久二人漸漸疏離,此事也就擱置不提了。


    掬珠詫異的是,主子為何留著好好的紫雲軒不住,非要搬到較為偏僻的凝思園去?


    掬珠正欲詢問,卻被習儂用胳膊肘撞了下,就衝王妃坐月子期間,王爺不聞不問,甚至連小郡主都不準抱來,她已經感覺到二人的關係冷至冰點,眼下王妃說搬到凝思園,她覺得結果比預想的好很多,從心裏上,她是不希望王妃與王爺和離的,隻要關係一日還在,就有緩和的餘地。


    此後,瑜王妃染上惡疾,幽居凝思園中,足不出戶,而時光匆匆,恰如白駒過隙,日子就在那花開花謝、燕兒來去中緩緩流過。


    *******


    “砰咚砰咚!”涼庭柳蔭下,幼幼手拿撥浪鼓,不停晃動,逗著眼前的小寶寶。


    寶寶瞪著一雙大眼睛,機靈地轉來轉去,兩隻白胖胖的小手伸在半空,要夠。


    幼幼逗他:“乖,笑一個,笑一個才給哦。”


    寶寶果然咧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真乖。”幼幼忍不住往那嫩頰上香了一口,笑道,“跟他爹爹長得真像。”


    “是吧,我也這樣覺得。”柯英婉抱得手臂有些酸了,把孩子交給旁邊的婢女。


    幼幼目光順勢移去:“禮哥兒現在瞧著,比軒哥兒還要虎實些。”


    柯英婉歎氣:“沒辦法,誰叫這孩子那會兒早產,生下來才有軒哥兒的一半大,你哥哥疼的跟什麽似的,竟逮著好的喂,結果養到現在比老大還敦實。”


    “男孩就該敦實些才好。”幼幼講道,“等他再大點,就能跟軒哥兒作伴了。”


    提及這點,柯英婉一陣扶額,仿佛後悔萬般:“那更得鬧騰死,一個軒哥兒就夠淘氣了,兩個湊在一塊可怎麽辦。”


    幼幼卻覺她分明樂不思蜀的樣子:“如今有了兩個兒子,三哥都高興壞了吧。”


    “哪啊,前兩天還催著我再生個閨女呢,我可不依他了。”柯英婉覺得生孩子實在太痛、太累了,可心底又著實矛盾,因為她同公玉煕的想法一樣,也盼著能有個嬌滴滴的閨女,“你是不知道你三哥每次看見寶兒的時候,那股子親熱勁,簡直就是當成……”猛然意識到說錯話,她慌忙閉口,良久,才輕輕地問:“幼幼,都過去三年了,你現在……還是沒有想通嗎。”


    幼幼把臉偏向庭園裏的那盆夏鵑,周圍縈著兩三隻小蝶,正翩翩飛舞,她似凝著那景致出神了,表情呆呆的,而當“寶兒”兩個字入耳時,她眸底被天光映入,竟是一脈瀅瀅,隱著水澤。


    “幼幼,其實我看得出來,瑜親王是真的疼愛寶兒,一個男人能把孩子疼愛到那種份上,真是看得我都……”柯英婉再遏製不住,探出一隻手,覆上她的,“你瞧你大哥二哥,身邊尚且三四個姨娘侍妾的,你三哥是因為我管的嚴,才沒敢四處偷腥去,但是瑜親王不一樣,他身份尊貴,又深受皇上器重,沒個子嗣是不行的,況且這些年,他身邊也隻有一個姨娘而已,幼幼,你真的打算跟他就這樣僵著一輩子嗎?”


    幼幼不吭聲。


    柯英婉又道:“那寶兒呢?你把自己幽居在凝思園,不見瑜親王,可是寶兒呢?以後寶兒也會長大,也會想娘,你難道也不肯見她一麵?


    幼幼終於嫣唇輕啟:“婉姐姐,你別說了……”


    柯英婉搖頭:“我知道你不是狠心,你是害怕相見對不對?當母親的心情我明白,隻要看一眼孩子,就再也舍不得了……”


    她滿眼疼惜地望著她:“幼幼,我今天說這些話,並不是站在瑜親王這邊,而是希望你能過的好,不想眼睜睜看著你自己折磨著自己,否則何時才算個盡頭呢?我曉得我無權幹涉你與瑜親王的事,可看著你一直這樣下去,我心裏難受。”


    “婉姐姐……”見她用帕子拭著淚,幼幼愣愣的顯得不知所措,想舉手,卻又抬不起來。


    與此同時,柯英婉直直凝定她的眼:“直至現在,你仍然是放不下孟瑾成嗎?”


    幼幼驀覺心口遭針似的狠狠一紮,透不上氣的感覺,逃避般地垂下眼簾。


    柯英婉一歎:“唉,真是造孽啊。”


    從瑜親王府出來,柯英婉登上馬車,公玉煕迫不及待地問:“怎麽樣?”


    柯英婉垂頭喪氣:“該說的我都說了,可反應還是跟個木人一樣。”


    公玉煕滿臉失望:“連你的話也不頂用,今後真不知該再指望誰了。”


    柯英婉坐到身旁,把頭輕輕倚上他的肩膀:“我真的沒有想到,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固執到這般,孟瑾成的這個坎,她到底何時才能跨過去……唉,早知如此,當初我說什麽也得阻止她結這門親。”


    公玉煕偏過頭:“你在擔心?”


    “我當然擔心了!”柯英婉聞言一蹙眉,十分不爽坐直身瞧他,“就你們男人那副臭德行,我最清楚不過了,有了新人忘舊人,變心比翻書還快!”


    公玉煕嘿笑兩下,抓住她的酥手使勁親了口:“怎麽這麽大的醋味,先前那個瑤瑤是趙大人送來的,我當時不好推拒才留在府上,如今不也給送走了嗎,我的心你還不懂?”


    柯英婉臉一紅,將手往回一抽,故作不在乎:“沒個正經,誰吃醋了。”


    公玉煕無奈:“唉,好不講理,就許你們女人專情固執,卻不許我們男人也固執固執?”


    柯英婉仔細一琢磨,忽覺他這話是意有所指:“你是說……但這倆人現在僵得跟冰坨似的,別說說話了,連麵也見不著幾次。”


    公玉煕淡笑:“或許將來總會有辦法的吧。”


    柯英婉跟他做夫妻也不久了,不由得心頭一驚:“怎麽,你有辦法?”


    公玉煕沒回答,隻是把禮哥兒抱過來,撅著嘴做親親狀:“哎呦,我的大寶貝兒,才分開這麽一會兒,爹爹就想死你了,什麽時候你也跟軒哥兒一樣,學會開口叫聲爹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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