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夢桐夢竹就在屋外候著了,幼幼不得已,換上昨日從寶緞莊送來的新衣,讓習儂給自己梳妝打扮,末了照照鏡子,習儂就覺得她氣色不太好,即使上了妝,臉容也白裏透著憔悴,宛若埋在皓雪裏的一株蒼白芙蓉,嗬口氣便化成了霧氣。


    “王妃昨日睡的不好嗎?”


    幼幼明白她的意思:“再搽點胭脂吧。”


    習儂依言頷首,又往她頰處多搽了些玫瑰蜜粉,不多時便是嫣紅生靨,嬌色殷殷,似碧空淨雨後的瑪瑙桃花,朱瑩剔透,華光含豔,將那一縷蒼白隱去,臉蛋再無可挑剔,精致得如千金之瓷,美而昂貴。


    稍後幼幼簡單用了幾口飯,一切準備就緒,才乘上等候在王府門外的馬車。


    揭開車簾,她彎身而入,容歡早已坐在廂內裏,低頭對著什麽發呆,當她進來,很快把一抹粉色揣回袖裏。


    他淡淡掃了幼幼一眼,接著將視線挪向車窗,一聲不吭,置若罔聞的態度再明顯不過。


    昨日又是爭吵無果,然後僵持、冷戰,一年多裏他們似乎都是這樣度過的,幼幼早就習以為常,坐到位置另一端,彼此間隔著一人距離,誰也不看誰,互不理睬,簡直跟陌生人一樣,外人皆羨慕瑜親王與瑜王妃鶼鰈情深,如果看到這番情景,隻怕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車子行駛一段距離,幼幼又覺不舒服,用手捂住胸口麵衝車窗,呼吸微微急促。


    容歡有所察覺地偏過頭,遲疑下問:“怎麽了?”


    “沒事。”她吸幾口氣,努力把幹嘔的感覺壓製下去,爾後有所緩和,才挺起腰淡淡道,“可能有點暈車。”


    以前她從沒暈過車,倒可能是早上吃什麽不適了,容歡沒再多問,吩咐車夫放慢點速度。


    抵達敬勤王府,幼幼剛要起身,卻被容歡拉住手,她條件反射的往回抽,可惜對方緊握不放,她慍怒:“容歡!”


    昏暗間,他笑得有些讓人心驚肉跳:“別忘記我昨日說過的話,記住自己的身份,隻要咱們的關係維持一天,你就還是瑜王妃,哪怕裝也要裝的像模像樣,我不希望在外人麵前做出什麽丟臉麵的事。”


    他帶有提醒的語氣中又不失濃濃的諷嘲,幼幼衡量利弊,終於不再掙紮:“知道了。”


    容歡冷笑,這才鬆開手。


    下人搬來腳梯,容歡先行下車,待幼幼提著裙裾緊隨出來,看到他朝自己伸出一隻手,他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長,骨節均勻,指甲磨得平滑整齊,膚色雪膩好似上等的羊脂玉白,真難相信一個男人的手也能生得如此好看,仿佛絕世藝術品捧在眼前,讓人忍不住流連。


    幼幼猶豫下,將白玉小手塞入他的手中,他很快就攥牢了,掌心溫暖有力,似乎她的手被他握久了,就會慢慢融化成一灘晶瑩的雪水。


    “來,小心些。” 他當她是易碎的琉璃,嗓音輕柔得不像話,小心翼翼地攙扶她下了腳梯。


    又是如此吧……盡力配合,盡力去笑,盡力在人前展現幸福,一次又一次,像望不盡浩瀚星河般永無盡頭,心底雖是如此疲憊煩厭,但被小廝領入敬勤王府的一刹,他執著她的手,她輕挽他的臂,眉梢上翹,嘴角輕揚,無論途中遇見任何賓客,她臉上都保持著無可挑剔的得體笑容。


    正值滿月的小世子裹著大紅繈褓,靜靜躺在嬰兒小床裏,看起來粉嘟嘟,胖乎乎的,粉晶玉雕般可愛極了,幼幼連聲誇讚,令敬勤王與敬勤王妃喜笑顏開,而容歡居然難得的提出要抱抱,敬勤王已為人父,大概明白瑜親王至今未有子嗣的急迫心情,馬上命奶娘把小世子抱到他跟前,容歡沒經驗,由著奶娘教他該如何正確抱小孩的姿勢,有點笨拙的樣子惹得敬勤王妃一個勁掩唇發笑,不多時容歡便學上手了,一邊抱著小世子一邊柔聲輕哄,還稍微顛幾下,別說,瞧著還真像那麽回事。


    “你瞧多乖。”剛才還要哭鬧的小世子,此刻已在他懷中甜甜睡去,容歡扭頭望向幼幼,幼幼連忙湊到旁邊端詳,附和道,“是啊,好乖巧的孩子。”


    容歡笑了笑,用食指勾下那肉肉的小手,柔軟得要把人心都融化了,簡直愛不釋手:“真好,要是咱們也有這樣一個孩子就好了。”


    幼幼驀然一震,目光由繈褓緩緩移向他的臉,他沒有察覺,隻是專注凝睇著懷裏的孩子,俊雅的眉目間一片溫柔,連輪廓都縈繞著淡淡暖意,讓人如沐在春暖花開的陽光底下,做著一場奇異馨甜的夢。


    幼幼不知他為何要這麽說,明明彼此隻是逢場作戲,但那一刻,是否是他的演技太好,逼真得過了頭,使她幾乎要辨別不清了,那話音裏的真假。


    宴席仍講究男賓女賓分開,以涵碧池為界,由九曲回廊出來,抄左拐穿行涵碧池上的荷風橋,就到了女賓做客的花廳,而男賓直行穿過一條竹林甬道,就是竹鳴堂,距離不過隔著一條涵碧池而已。


    幼幼與容歡正欲走出廊子,卻見回廊另一端,遠遠走來幾道人影,當漸近漸晰,她驀若雷擊,腳步不自覺地滯在原地,再踏一步,已是千斤沉重。


    孟瑾成蘭裘玉冠,寶麵如玉,儒雅姿容勝於晚秋月色,是畫墨難以描繪出的風采,今日是小外甥滿月的慶宴,他跟大哥一起受邀出席,甫逛完王府西園的假山石林,一路穿廊談笑,直至前方一剪纖細的影子映入眼簾,刹那間,他心口近乎失控似的劇震下,連呼吸都微微緊了,大概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是這般反應。


    縱使前方人的身影還有些模糊,他卻一眼知了是她,心神有片刻恍惚,情不自禁憶過那一場風雪之夜……他背著她……她將頭倚在他背後……兩個人相偎相依的情景……很快,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得一緊,他瞥過目光,竟不敢去看清她的樣子,唯獨眼尾餘光掃過那一角粉紅鬥篷,好似水天碧空裏一片嫩嫩軟軟的花瓣,帶著一點甜味,纏進心裏的味道。


    他忙與大哥上前行禮,同容歡寒暄起來,幼幼站在一旁表情僵硬,良久,尋隙講道:“我先去了。”


    容歡“嗯”了聲,當她頭也不回地往荷風橋行去,忽然又喚住:“等下。”


    幼幼轉過身,聽他笑道:“簪子有點歪了。”將她雲髻上那支梅花玉簪擺正,又舉手溫柔地為她捋了捋耳畔鬢發,眼波含寵,舉止之間,更是柔情脈脈。


    兩旁經過的家婢見瑜親王對妻子如許難分難舍的深情模樣,都忍不住臉紅心跳,幾乎羨慕死了。


    幼幼卻是麵色微白,旋即轉身走掉了。


    進入花廳,她隻覺大腦紛亂如麻,理不清個思緒,此際已有不少千金貴婦就席,皆是濃妝盛服,珠光寶氣,搖著團扇品茶談笑,一片胭脂香粉氤氳。


    聞到彌漫在空氣裏的嗆人花露味,幼幼又有點惡心作嘔,用帕子掩住口鼻,隨即背後響起一道興高采烈的聲音:“瞧,來了來了!”


    袁千金與任氏聯袂而來,後麵則跟著笑盈盈的柯英婉。


    “三嫂……”幼幼簡直喜出望外,因為心裏頭總想著她得小產坐月子,下意識認為她不能來參加宴會,卻忽略了時間,這都轉眼過一個多月了,激動地握著她的手,“三嫂,你身子可是好些了?”


    “已經養的大好了。”柯英婉氣色紅潤,身材比剛嫁入豐國公府時還要微微豐腴些,伸手掐下她的細腰,“死丫頭,也不來看我。”


    “我……”她不知該怎麽說,這一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甚至,不堪回首,“我,我是怕擾著你歇養,本打算過些日子就來的。”


    “瞧這借口找到,讓我怪都怪不起來。”柯英婉當然是跟她鬧著玩的,也知道她前陣子生著病。


    幼幼問:“三哥也來了嗎?”


    “沒有,你不知道,今兒個楊翰林府也擺宴,日子都湊到一塊去了,你三哥他們就去那邊了。”豐公國府是兩邊較好,都不得罪,不像容歡位重權高,去與不去,不過是賞臉的份兒,“你二嫂適才肚子疼,提前回去了。”


    幼幼點點頭,幾人尋個僻靜的位置坐下。


    袁千金盯著她眼睛賊亮,跟打了雞血一樣亢奮:“幸好你今兒個來了,真是叫人大大地解了一口氣。”


    幼幼被她搞得雲裏霧中:“什麽解氣?”


    袁千金往某處努努嘴,掩不住一臉幸災樂禍,壓低嗓音:“杜織吟也來了。”


    幼幼順她指示的方向,隱約在香衣鬢影間尋到一抹倩影,不過來不及細瞧,就聽袁千金咯咯嬌笑:“哎呦,如今誰不知你跟王爺小兩口好得跟蜜裏調油似的,一路走來都是牽著手,剛才分別也是情深切切難分難舍的。”


    幼幼“唰”地瞪大眼:“什麽?”


    袁千金賊兮兮地笑道:“你當這王府裏的家仆都是瞎子?更別提其中還摻和著其他貴婦帶來的丫鬟。要是有什麽消息傳的比風還快,我就不信杜織吟她今天能不知道,這回可是活脫脫打了她的臉啊!”言辭間說不出的暢快。


    然而幼幼若有所思地一陣出神,容歡執意讓她出席敬勤王府的滿月宴,今日又刻意在眾人麵前大秀恩愛,難道不單單是存心與她作對,也不是因為孟瑾成的關係……


    她蛾眉顰蹙,從坐下開始,就一直用絲帕掩著口鼻,一副極力忍耐的樣子,柯英婉見狀奇怪:“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嗎?”


    作者有話要說:歡哥:討厭,一個個的都有寶寶了,就我還沒有!


    某愛:知道了知道了。


    歡哥:知道個p!能體會我當時抱著小世子的心情麽!


    某愛:這是要造反了?


    歡哥:我不管,我也要寶寶,我也要寶寶!


    某愛:找你媳婦要去。


    歡哥(立馬像小狗一樣搖著尾巴討好):好阿幼……好寶貝……好親親……咱們……咱們……


    幼幼(撣撣袖角):滾。


    歡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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