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覺醒來,頭疼並未得到緩解,額穴處好似攢著無數綿針,有一下沒一下地刺肉穿骨。


    小雙服侍容歡更衣時,察覺他精神不太好,白皙月華般的俊龐添著一絲桃花的嫣紅,像是昨夜的酒熱未褪,仍在他臉上燒著。忍不住問:“王爺,您是不是不舒服?”


    容歡揉揉額角,頭又再隱隱作痛。


    小雙擔憂地開口:“要不讓蔡媽媽去請大夫,來給王爺瞧瞧吧。”


    容歡擺手:“可能是昨晚喝多了,有點燒腦。”


    小雙隻好噤言,從冬巧托著的描金漆盤上,分別取來荷包、扇套、玉佩等掛件給他戴上,當拿起那枚祥雲羊脂白玉佩,一陣端詳。


    “怎麽了?”容歡見她慢下動作。


    小雙回神,忙出聲:“奴婢是瞧這玉佩的絡子有點舊了。”


    容歡淡淡掃了一眼:“回頭叫人重新打一根吧。”


    練完拳,簡單用過膳,才又換了朝服早朝,整整一日過去,容歡精神恍惚,全身乏力,整個人像飄在五裏霧中渾渾噩噩,待夜幕降臨,他回到瑜親王府,本要前往品墨齋,但不知怎麽就走到了紫雲軒,屋內橘紅色的燭光從紙窗上輕輕搖暈開,隱約可見一剪朦朧的纖影映在上麵,像是未成形的美鶴仙,讓人很想破了那層霧氣,伸手抓個老實。


    他站在窗前呆呆出神,直至習儂端著一盆熱水出來,瞧見容歡不由得瞠目一愣,接著訝然出聲:“這麽冷的天,王爺怎麽站在外麵。”趕緊把他請進屋。


    容歡一進來,就坐到西暖閣的錦炕上,幾名婢女有點手忙腳亂地上前伺候。


    幼幼聽到消息也走進來,她已經梳洗完畢,穿著一件白色裏衣,長發如軟軟的花絲流散肩後,頭上隻戴著一枚月牙形圈的雪玉發箍,發箍上鑲嵌著一朵精致逼真的芙蓉花,似團皚皚白雪,斜斜壓在鬢側,襯得她臉蛋又尖又小,肌膚像吸了仙氣兒似的雪光剔透,眼睛更是一捧清澄的月光,幹淨到令人心醉。


    幼幼見他雙頰紅暈,喘息微促,看去一副醉熏之態,皺了皺眉:“你又喝酒了?”


    容歡沒吭聲,端著暖茶呷了一口,一名婢女為他解去外裹的貂裘時,不小心纏到他的發絲,容歡長眉用力一顰,婢女嚇得跪地:“請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


    容歡煩躁地揮了揮手,將一眾人摒退。幼幼依舊站在原地,略一沉吟,問:“你這兩天是不是故意避著我?”


    容歡隻覺喉頭格外燥疼,像被孟冬時節的烈風呼呼割著,他又連倒幾杯熱茶,跟飲酒似的也不顧燙,一個勁往嘴裏灌,嗓子眼都快燙出泡來了,一吸氣都痛。


    他態度不理不睬,但幼幼這幾天憋了一肚子的話,就等著他回府,整理好情緒,她慢慢啟唇逸字:“正好,就著上次的事,我想跟你把話說清楚。”


    容歡聞言,忽然笑了:“怎麽,想向我討休書?兩個字——做夢!”


    幼幼氣得一陣瞪眼,繼而又講:“容歡,先不提我,咱倆總是這樣吵來吵去,你自己不覺得難受嗎?”


    容歡哼哼笑著,臉上流露著說不出的諷刺意味:“少拿這事當借口,你心中做何打算我清楚著呢,你以為重新做回公國府大小姐,孟瑾成就肯娶你了?他已經有喬素兒了,以前不要你,現在依然不要你!”


    幼幼渾身宛若篩糠一樣顫栗,臉色又青又白。


    “哦……”容歡隨之想到什麽,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慢悠悠踱步至她跟前,嘴裏嘖嘖兩聲,“還是說,孟瑾成改變心意,喜歡上你了?好、真好,不過即使他肯娶你,我也不會同意的,因為我就是要拆散你們倆,就是要折磨你。”


    “瘋子,不可理喻。”幼幼被他逼到牆角,仰頭不甘示弱地對視。


    容歡幾乎要大聲失笑了,眼底閃著血一樣殷沉沉的顏色:“我可不是瘋了呢,所以我要你陪著我一起瘋!公玉幼,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你生是我容家的人,死是我容家的鬼,死後咱倆也是合葬在一個陵墓裏,你這輩子都甭想跟孟瑾成在一起!”


    幼幼氣到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懶得再搭理他,奮力推開他的胸膛,扭頭去了臥室。


    容歡被她推得往後踉蹌兩步,那時全身輕飄無力,一個不穩,居然摔倒了,他跌坐在炕榻底的腳踏上,隻覺眼前所有景物似乎都在漂浮旋轉,不斷打著圈繞啊繞啊,他使勁晃晃腦袋,複再睜眼,一切才恢複正常,起身要回品墨齋,可是臨近門口一想,他憑什麽要走,她不是嫌他肮髒齷齪麽,那他偏要留下來惡心她,還要跟她睡在同一張床上。想到她的表情,他勾唇笑了笑,覺得痛快極了。


    他吩咐侍婢備水伺候更衣,可在香樟木桶裏卻是暈暈乎乎地泡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澡,差點沒昏睡過去,直至出來,頭疼的感覺愈發強烈,仿佛灌了水銀般快要爆裂,那時幼幼已經歇下,嬌小的身軀裹在錦褥裏,麵朝內側,留著半邊床,好像沾一下他的位置,都是件令她無法忍受的事。


    容歡就覺心口攢著一團火,發泄不出來,隻能在胸腔裏活活熬著、煎著,把五髒六腑都快燒成了灰,他瞪著她的背影,氣哼哼上了床,蓋好被子睡覺。


    夜晚,他不斷被噩夢侵襲,仿佛處於冰火之間,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漸漸連呼吸也變得困難,好像一點點沉入海底,四麵八方都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昏昏沉沉的,蜷著身子哆嗦,實在冷到不行,他虛弱地朝幼幼伸出一隻手,下意識尋求著溫暖的地方。


    本處於熟睡中的幼幼,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什麽在自己臉上摸索,不由自主將臉往枕頭裏埋了埋,但麵頰越來越癢,一來二去的,終於被某人的舉動弄醒,幼幼心頭一驚,頓時厭惡地把他的手從身上撥開,可是沒多一會兒,他又伸手摸她,還把臉挨向她的背後,好像小孩子取暖一般,形成一種摟擁的姿勢。


    幼幼像隻炸毛的貓兒,幹脆坐起身,把他撥弄到一邊:“容歡,你有完沒完?”


    哪料容歡一點反抗都沒有,被她輕而易舉地推到床邊,渾身瑟瑟發抖,宛如岸上脫水的魚,大口大口喘著氣,隱約能聽到他小聲喚著:“幼幼……幼……我……冷……”


    幼幼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借著帳外燭火,看到他麵色緋紅,豔麗直勝那盛夏薔薇一般鮮濃欲滴,偏又是一種病態的猩紅,她嚇了一跳,伸手覆上他的額際,隻覺滾燙驚人,幾乎灼了她的指尖。


    “習儂!習儂!”她大喊,“馬上去傳太醫!”


    習儂尚搞不清狀況,但聽她說的焦急,不敢耽擱,匆匆跑了出去。


    幼幼披衣下床,又連喚好幾聲:“容歡,容歡?”


    可惜容歡閉著眼,已經毫無意識了,絕美的臉龐呈現一片醉色。


    幼幼吩咐掬珠端來一盆清水,絞了涼巾帕給他擦臉,他臉上燒得很快將巾帕上的涼氣都吸走了,疊好一塊敷在他額頭,幼幼朝一旁幫忙的丫鬟道:“去把呂淞給我找來。”


    呂淞是容歡身邊的貼身侍童,等人來了,幼幼冷聲問:“王爺燒成這副樣子,你身為奴才,怎麽毫不知情?”


    呂淞畏畏縮縮道:“回王妃,王爺今早的確有些頭疼,奴才勸了幾次,可是王爺一直說沒事,不準請大夫。”


    既然是容歡自己不準請大夫,幼幼便不再說什麽,不久太醫趕來,替容歡診脈,觀察麵色,又撥開眼皮查看眼瞼,接著寫了一副方子,派人下去煎熬。


    幼幼這才詢問:“王爺怎麽樣?”


    太醫歎氣:“王爺是前一陣子太過勞神,以致心力交瘁,如今精神驟一鬆弛,身子也就垮下來了。”


    “太過勞神?”幼幼不解。


    目前容歡隻是高燒,太醫囑咐把藥按量灌下,觀察到明日天亮,若還不退燒,便按第二副方子繼續喂藥。


    待太醫離去,呂淞方出聲講:“大概是王妃失蹤的那段日子……王爺總共就闔了兩個時辰的眼,還冒著暴風雪強行找人,當時死傷了好多侍衛,後來雪停,在山下找到一座洞穴,可是洞口被崩塌的山石堵住了,王爺怕王妃困在裏麵,不顧眾人阻止,親自動手將那些石頭一塊塊扒下來,扒得滿手都是血……王妃您是不知道,那會兒王爺急的跟失去理智似的,恨不得把整座山都給翻過來……”


    幼幼始終麵無表情地聽著,端坐繡墩上,標準的玉人一樣,然而仔細觀察,會發現她的臉色微微蒼白,仿佛受不住屋內的冷意而近乎透明。


    作者有話要說:


    阿貝貝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7 19:49:54


    謝謝貝貝親的地雷,深深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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