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窗外投來一縷熹微白光,但容歡仍舊高燒未褪,額頭摸起來能煎雞蛋一樣,幼幼便命人按照第二副方子煎藥,待藥端來之後,習儂給容歡胸前墊上布巾,幼幼讓掬珠把著對方的嘴,將藥汁一勺一勺地往他口裏強行灌入,直至灌掉大半碗,給他拭拭嘴角,才算完事。


    幼幼倚著床柱,迷迷糊糊打了個盹,不多時醒來,容歡仍靜靜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習儂端來一杯清露給她潤喉,擔憂她熬壞了身子:“王妃,讓奴婢們來守著吧,您去歇會兒。”


    幼幼情不自禁想起呂淞先前說的那番話,又看著容歡憔悴赤紅的臉容,淡淡落下句:“沒事。”她動身坐直,發覺左肩僵得一陣酸疼,便道,“你給我捶捶肩吧。”


    習儂趕緊站在背後,給她捏肩捶背。


    幼幼順口問:“太妃那邊怎麽樣了?”


    習儂回答:“剛才王妃睡著的時候,崔嬤嬤已經過來瞧過,怕王妃累著,還派了兩名小丫頭給王妃使喚。”


    自從入冬後,太妃咳得愈發厲害,平日裏鮮少出顧影居,這次容歡生病,幼幼不敢報的太過嚴重,怕太妃擔憂,隻說容歡身子不適,需要歇養,崔嬤嬤這邊也是忙著照顧太妃,叮囑幾句就走了。


    幼幼簡單用了一碗燕窩粥,讓習儂在外間守著,她坐在繡墩上繡花強撐精神,但到底幾個時辰未眠,沒多久眼睛就花了,中途斷斷續續打著瞌睡,當她完全恢複清醒,日頭已經偏西了,此際去看容歡,臉頰兩團的燒紅已經轉為淡淡的粉,那顏色像是新淘出的桃花蜜兒,在白如寂雪的肌膚映襯下,居然透出一絲逼人的豔,不得不說,瑜親王即使病容中,也美得令人失魂丟魄。


    幼幼很快揭開他額上的毛巾,探手試探,溫度比起昨晚明顯降下許多,不再炙手,見他額頭又布起一排細細密密的熱汗,幼幼重新絞條毛巾給他擦臉,這時容歡的嘴唇輕微張啟下,發出一些低不可聞的囈語,幼幼隻是麵無表情地擦著,他渾渾噩噩期間,口中總會胡亂喚著什麽,一開始以為他是要水,但湊近仔細聽來,卻不過兩個字……她隻當做沒有聽見。


    她擱下毛巾,發覺容歡的眉宇越顰越緊,長長黑色的睫毛抖動著,在眼瞼上仿佛挑起一痕又一痕的青漣,竟是要蘇醒的預兆。


    幼幼愣住,更仿佛有些不知所措,眼睜睜看著容歡堪堪睜眼,這是從他昨晚昏迷後,第一次蘇醒,細致漂亮的桃花目底不複往昔魅惑人心的神采,顯得迷濁一片,他先是望了望床頂,爾後若有所覺似的,眼珠子慢慢轉過來,凝睇著她的臉不動了。


    幼幼指尖一緊,也不管他有沒有認出自己,起身喚道:“夢桐,夢竹。”


    二人一直在外等候吩咐,聞言迅速入內。


    “王爺醒了,你們好好照拂著。”話音甫落,她扭身往外走,即將繞過屏風時,眼尾餘光微微往後移去,夢桐夢竹正擋在床前,瞧不清他的樣子,隻看到一隻削瘦的手有氣無力地從被褥裏伸出來,似是朝著自己的方向……


    幼幼走出臥室,隻覺所有疲憊跟潮漲一般湧了上來,忙喚習儂備水沐浴,泡完香草薰蘭湯,從夢竹口中得知容歡醒了片刻功夫,飲下一杯清露,方又睡著了。


    她朝習儂道:“去把彩曦堂拾掇拾掇,我今晚歇在那兒。”


    紫雲軒的西套間便是彩曦堂,讀書寫字的地方,如今容歡占著主堂床鋪,她自然沒處睡了,好在彩曦堂平日被下人打掃得窗明幾淨,拾掇起來不算費勁,很快重新鋪陳了一遍,當晚幼幼便在彩曦堂用膳歇息,臨睡前,夢竹入內稟告,說容歡又陸陸續續醒了兩回,時間不長,多是叫水,但明顯是好轉的跡象。


    第二日,容歡雖還小燒,但神智變得清明許多,醒的時候也長了,已經能主動進食用藥,幼幼坐在炕上手執書卷,聽著夢竹今日的第三次稟告,點點頭,吩咐她們仔細照料著,又低頭繼續看書。


    夢竹覺得奇怪,王爺睡著的時候,王妃倒是過來瞧瞧,怎麽王爺一醒,王妃反倒一步都不曾踏入主堂。她又想起伺候王爺進膳時,王爺毫無反應,一直拿眼睛盯著門口,久到她們端盤的手都酸麻不堪,才張嘴吃了幾口。


    傍晚,幼幼消食散步回來,得知容歡已經搬到品墨齋去了,守在門前的婢女交待:“王爺說怕病重給屋裏添晦氣,就先搬到品墨齋養病,還說王妃平日要照顧太妃,怕王妃累壞了身子,就不必過去探望了。”


    他大概也想避開她,免得相處時更為難堪。幼幼怔了怔,隨即頷首,沒再說什麽。


    這次容歡一病,真是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在府上足足臥床五日,才穩定好轉。


    入了隆冬臘月,梅花殷紅似血,錦繡燦爛地開起一片,如把豔火止也止不住,在西園占了半邊紅,而老天也適時地為它們披上雪白銀裝,飄起大雪,扯絮撕棉地下了三日,待雪停後,天亮地白,積雪皚皚,一派無暇美景。


    幼幼看望完太妃從顧影居出來,廊外一株株臘梅從雪中探出紅紅的尖頭,像是美人指上的蔻丹,迫不及待的顯露出來,是嬌俏而妍媚的一點豔色,一隻小喜鵲在枝頭東張西望,接著振翅而飛,驚動覆在樹枝上一層薄雪,簌簌瀉落。


    幼幼不禁想起跟秀丫他們一起開心打雪仗的情景,那樣的日子,或許今後都不會有了。


    回到紫雲軒,甫一進院,就見薑總管兩手揣進袖口裏,在廊下靜靜等候。


    “薑總管可是有事?”幼幼頓住腳步。


    薑總管忙幾步上前,恭恭敬敬行個禮,一瞧便是有話要說了,幼幼道:“進去講吧,外麵怪冷的。”


    進了屋,習儂替她脫掉鬥篷,取走手爐,掬珠倒了一杯熱茶奉上,幼幼坐在上首位置,玉指輕拈茶蓋,撥弄下漂浮的茶葉,抬眼示意他說。


    薑總管才開口:“是這樣的,今日兩名家丁在王府門前逮著一個丫頭。”


    幼幼黛眉微顰,呷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講:“若是乞兒,給她幾個錢打發走吧。”


    薑總管張開嘴巴又合上,大概是琢磨著怎麽措辭:“守門的家丁說,那丫頭接連兩天都躲在石獅子背後,鬼鬼祟祟地朝王府探頭張望,今日又出現了,覺得她實在形跡可疑,才把她抓了起來,經過盤問,她堅持說自己是王爺的侍婢,開始我當她是誆人的丫頭片子,可她又說住在杏花巷,有蔡媽媽可以作證。”薑總管低著頭,一板一眼道,“我查過,王爺在杏花巷的確有座別府,有時也在那兒歇著,她說的地址人名都對的上。”如果真是王爺的人,那他就不敢輕易做主了,“如今人在王府,是押是放,還請王妃示意。”


    幼幼沉吟片刻:“先帶她上來。”


    薑總管應聲去了,沒多久,兩名粗使婆子押著一名年輕女子入內,她穿著一件半新的玫粉夾襖,□配著一件秋水色襦裙,可能是害怕,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因低著頭,眉目隱入額發裏,隻能見著緊抿的櫻桃小口,以及紅撲撲的尖下巴。


    幼幼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嗓音低怯:“回,回王妃,奴婢名叫小雙……”


    “小雙……”幼幼把這名字在齒間默默念繞遍,“聽說你是王爺留在別府上的侍婢?”


    她點點頭,有些小心翼翼的,把頭抬起些,瞧見座上人穿著一襲絳紫三鑲盤金圓領綢襖,下頭一條蜜合色妝花刻絲棉綾裙,一件兔絨披肩輕裹玉肩,堆雲砌雪的發髻裏插著三支點翠嵌寶石蓮花紋簪,並綴數顆珍珠,腰係朱色織錦結彩穗長絛,上麵掛著一個如意香袋,腳踏一雙羊皮短靴,往那兒一坐,端華又不失嬌麗雅致,皎美的下頜微昂,好似天生高人一等,連帶身上的寶石珠翠都黯然失色。


    那樣驚絕的瓊姿花貌,逼攝得小雙呼吸一緊,沒料到瑜王妃如此貌美勝仙,一雙瀲瀲星目凝來,隻覺不怒自威,令她下意識把頭垂下。


    短暫相視間,幼幼亦看清楚她的模樣,半點胭脂水粉不施,宛如夏日的雨滴荷葉,好一張標致清妍的瓜子小臉,尤其那雙烏瞳,像一頭山間小鹿,幹淨純澈,純粹的透明色,帶著少女的天真未鑿。


    凝著那雙眼睛,幼幼神思莫名悵惘,似有幾分熟悉,不由自主想到曾經那個天真爛漫的自己。


    “你既是別府侍婢,為何要私自離開?”她聲音微微一頓,“我聽薑總管說,這兩日你經常出現在王府門前,行蹤鬼祟,可有此事?”


    她嚇得一哆嗦:“回王妃,確有此事……不過請王妃明鑒,奴婢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王府門前作祟,奴婢隻是……隻是……”她顫巍巍地回答,“奴婢隻是聽蔡媽媽說王爺病了……已經好些天不見起色……”


    幼幼一愣,見她露出袖外的小手,已經凍得通紅發腫,鼻尖也是紅紅的,這麽冷的天兒,寒風颼颼,又下著雪,怕是那手腳也僵了。


    “你是因為擔心王爺的病,所以才守在外麵,以為能見王爺一麵?”


    小雙忙兩手撐地,頭磕地麵:“奴婢不敢,奴婢從沒想過能見王爺一麵……奴婢隻是希望王爺的身子盡快好轉,平平安安……”


    幼幼腦際忽然一片空白,仿佛一個人遊走在漆黑的無底洞裏,那種尋覓不到方向,無能無力的茫然無助。


    她一直知道,他身邊不止她一個人,也從不缺乏溫香軟玉,甚至某一天需要麵對的時候,她可以做到淡定從容。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既無楚楚之容,也無妖嬈之姿,那種不是極美的清秀自然,卻偏偏令人感到賞心悅目,仿佛一盞琉璃從水底撈出,放在陽光底下看得四麵剔透,她大概完全不曉得吧,自己的幾句話,在一位主母麵前,足以引來殺身之禍。


    幼幼心內驀覺說不出厭煩,懶得再問,扭頭衝習儂吩咐:“你去品墨齋通報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summer。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12-09 22:43:00


    飛飛女王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9 12:58:11


    感謝兩位白富美姑娘的支持,某愛深深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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