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竹籬土舍,被風雪刮得隻剩下個模糊輪廓,唯有透窗的一點點光亮搖曳不滅,而在孟瑾成眼中,這就好比在荒漠裏尋到一脈水源,幾乎要欣喜若狂了,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


    土舍裏住著一家四口人,曹氏夫婦是副熱心腸,當看到一身狼狽落難的二人,二話不說,趕緊讓他們進了屋。


    屋內生著火,十分溫暖,幼幼被孟瑾成扶著坐在靠牆一張土炕上,炕底燒著熱火,暖烘烘熱騰騰,仿佛一把小文火熏著周身,與外麵的漫天狂雪相比,簡直全然兩個世界。


    不過二人先前都快凍成冰坨了,坐在炕上一時半夥還緩不過來,尤其是幼幼,手腳冰涼,眼珠子發直,跟木樁子似的一言不發,可能是凍傻了。


    孟瑾成倒還好,跟夫婦二人交待下經過,大致就是他們是山上住戶,途中遭遇狼群襲擊,不甚從崖邊跌落。


    “我叫阿瑾,她叫阿幼。”當被問及姓名時,孟瑾成略微遲疑下,啟唇介紹身份,“她是舍妹。”


    曹大娘歎氣:“哎呀,你們倆真是福大命大,這附近也就我們一戶人家,要是錯過了,可就得再走一兩裏的路程了。”


    孟瑾成點頭慶幸,不時轉眸看看幼幼,見她被凍透的蒼白頰肌,漸漸洇出一絲暖潤的紅來,就像芙蓉花蕊裏那一點嫩嫩的粉,這才安下心。


    曹大娘煮了一鍋熱乎乎的蘿卜骨頭燙,給他們倆充饑暖胃,幼幼原本動都不想動,可聞見香味,還是迫不及待地下炕,她實在餓壞了,一碗夾著蘿卜僅有點肉味的熱湯,也被她狼吞虎咽地喝了兩大碗,這回徹底暖了身,她滿足地籲口氣,隨即對上孟瑾成淡淡溫和的眼神,回想自己剛剛近乎失態的粗俗舉止,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之後二人將傷口包紮,又進行了一番簡單梳洗,身上衣物是破損到不能再穿了,好在曹氏夫婦有富餘的,兒子二虎雖十五六歲,但長得人高馬大,體格威猛,看去比孟瑾成還要大好幾歲的樣子,為此孟瑾成穿上他的一套衣服,還得挽起袖口褲腿,曹大娘的大閨女已經出嫁,幼幼穿上倒比較貼身,等雙方一出來,可把曹氏夫婦他們看傻了眼,一個欣長秀雅,風俊神清,如湖海碧玉明徹照人,一個骨玉為肌,雪魄為容,如綺潤靈石清麗剔透,皆是錦繡玉質,當真是粗織棉衣也遮掩不住的,小小房舍幾乎要承受不住他們自身上的光耀。


    曹大娘感歎:“我活了大半輩子,可從未見過像你們兄妹這般,生得如此整齊標致的人兒呢。”


    幼幼若有所覺,往孟瑾成肩後躲了躲。


    曹大娘見狀責怪:“二虎,你傻愣著幹嗎,還不趕緊把房間拾掇拾掇。”


    也不怪二虎盯著幼幼目瞪口呆,真是不敢相信世上有生的如此好看的女子呢,比夢裏的仙女還好看,經曹大娘提醒,他才拽著小妹回各自房間收拾,騰出自己的半張床,因地方有限,晚上孟瑾成跟二虎一間,幼幼跟秀丫睡在一起,秀丫是曹大娘的麽女,七八來歲的小女娃,對幼幼那件破損的貂裘特感興趣,反複摸著上麵柔柔軟軟的絨毛,就像喜歡著心愛的玩具一樣。


    三更時分,暴風雪仍在沒頭沒尾地下著,刮得整個房屋都在微微地震似的,秀丫突然跑進二虎的房間,拉扯著孟瑾成的袖角。


    “怎麽了?”孟瑾成心頭一緊,唯恐幼幼出了什麽事。


    秀丫一邊說,一邊抱著肩膀比劃:“姐姐,姐姐睡不著……怕……”


    孟瑾成一聽,馬上衝到隔壁房間,屋內很黑,隱約瞧見幼幼像小蝦米一樣蜷著身縮在床角,臉龐埋入膝蓋,瑟瑟發抖。


    孟瑾成這才想到幼幼怕黑,總是習慣晚上留燈入睡,連忙出聲:“幼幼,你別怕,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幼幼又以為自己被關在那個黑暗冰冷的倉庫裏,家人全部離她遠去,隻有她一個人,哭的聲嘶力竭,卻無法改變被那種丟棄的絕望恐懼。


    她是真的害怕,嘴唇都咬紫了,抖索得仿佛是快要支離破碎花瓶,直至孟瑾成的聲音闖入她自我封閉的空間,才稍微有些清醒,可依舊不肯動,也不敢睜眼:“瑾成哥哥……我害怕……”


    曹大娘被驚醒,披衣從房內出來,孟瑾成焦急地問:“大娘,您這裏有沒有蠟燭?”


    “蠟燭?”要知道像他們這樣的山裏人家,都是自個兒提煉動物油作為燃料,曹大娘家用的就是豬油燈,通常山裏人家一近天黑,便早早就寢,至於蠟燭,那實在用不起,況且要是點上整整一晚,簡直是太過奢侈了。


    聽完孟瑾成的描述,曹大娘也曉得幼幼怕的厲害,左思右想,突地一拍手:“對了,我家大丫當初出嫁的時候,家裏留了一盒蜜蠟,你快拿去用吧。”


    孟瑾成想了想,從袖裏摸出一枚雙魚玲瓏玉佩:“大娘,您把這個留下,改日進城當掉,留做銀子用。”


    “啊,這怎使得……”曹大娘不懂這玉兒墜兒的,但瞧眼前的玉佩製工精美絕倫,大概買十箱蜜蠟都綽綽有餘了。


    在孟瑾成再三堅持下,曹大娘終於收下。點上一根蜜蠟,孟瑾成小心翼翼端進幼幼的房間,跟她說:“幼幼,別怕了,你看,屋子不黑了。”


    幼幼猶豫一陣兒,緩緩抬起頭,孟瑾成捧著蠟燭坐在床邊,搖曳的光芒映在他臉上,仿佛晨曦的山景,這樣的幽寧、朗逸,眼睛熠熠生輝。


    幼幼本是臉白如雪,此刻亦被幻出流麗橘絢的色澤來,眸底的不安與驚恐漸漸消匿無蹤:“哪裏……來的蠟燭?”


    他溫言解釋:“是曹大娘的大女兒出嫁前,夫家送的聘禮。”


    幼幼自然不知一根小小的蜜蠟,對山野人家而言,也是舍不得用的。她往有暖光的位置湊了湊,心裏過意不去:“瑾成哥哥,你別管我了,去歇息吧。”


    孟瑾成簡短道:“沒事,我在這坐會兒,等你睡熟了再走。”秀丫耐不住困意,跑到二虎的床上睡了,恐怕也沒有他能呆下的地方。


    幼幼垂落眼簾,孟瑾成也不做聲,彼此耳畔僅回蕩著呼嘯而過的風聲,宛如那些葬在地底下的生靈,爬出來發出嗚嗚咽咽的哭泣。


    她陡然打個激靈,孟瑾成反應:“怎麽了?”頓下聲,“是不是冷?”


    幼幼搖頭,畢竟第一次遭遇這種苦難,周圍一切環境都不適應,可是她又覺得,有瑾成哥哥在身邊,她就什麽都不怕了。


    反倒孟瑾成沉默片刻,玉唇輕啟:“幼幼,對不起……以前發生的一些事,是我做的不好。”在他心裏,她依然是那個令他打小就疼愛的女孩子,他一直竭盡全力地不想傷害她,可惜沒料到最後傷她最深的人,始終是自己。


    幼幼仿佛有些意外,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心跳越來越快,在沉默的氣氛裏太過明顯,她終於結結巴巴地問:“瑾成哥哥,你現在……過的好嗎,跟、跟她……”提及“她”,差一點捂住胸口,抑痛足以窒息。


    那時她的臉龐多半浸於暗色,唯獨一雙翦水瞳仁格外清清幽幽,宛如一株仙草,凝了三世晨露,閃爍著可人的光,連眉目都染得憐軟,竟同那個人……有幾分的神似。


    孟瑾成憶起第一次看見素兒的時候,也是這樣一雙可人可憐的秋水眸子,煙黛眉,凝雪肌,有頭天生軟軟的長發,襯得她的臉也好似柔軟的雲朵,伸一伸手,便碎散了。


    那會兒不過可憐她,留在身邊,她是如此乖巧,極少說話,像一條安靜的影子跟著他,在他需要的時候,端茶倒水,備紙研墨,繡補更衣,有一回,他不小心觸及她的手,她耳廓紅得比春日的櫻桃還鮮豔,可愛極了,她羞著尋辭離開,他卻看入了迷。


    眼前的人兒,十多年過去,那雙瞳眸依舊天真純澈,包含著濃濃的依賴,而心底的那個人,何時起,變得隻會抱怨、發怒、難知饜足……他有些迷茫,已經不知道她想要什麽,該再給她些什麽了……


    他不說話,隻是靜靜凝著她的眼睛發愣,幼幼忍著內心絞緊的疼意,強自笑道:“以前的事,我、我都忘記啦,瑾成哥哥,隻要你跟她在一起過的開心,我……我就高興……”


    孟瑾成如夢初醒,沒說什麽,淡淡彎下嘴角:“那你呢,王爺他待你可好。”


    燭光晃在隱約霧籠的眼底,成為絲絲尖銳的明亮,她發下呆,然後垂眸“嗯”了聲。


    一時無話。


    “睡吧。”孟瑾成為她掖掖被子,認為目前把她哄著才是要緊事。


    幼幼躺在床上閉會兒眼,接著又睜開:“瑾成哥哥,之前你在雪地裏講的故事,陶氏、楊氏、李氏……她們因在聚宴中跟封十八姨鬧的不愉快,後來呢?”


    孟瑾成繼續講:“因為她們的住所每年都會受風侵襲,這次又跟封十八姨鬧得不愉快,所以央求那名處士做了一個上繪日月五星圖樣的朱幡以作庇護,幾日後,狂風大作,而處士宅邊花苑裏的繁花卻平安無恙,處士這才明悟,原來陶氏、楊氏、李氏她們就是花神,也就是桃花、楊花、李花……而封十八姨是風神,他用朱幡庇護了諸花,才使得她們不受絲毫影響,這就是 ‘朱幡護花’的由來……”


    蠟淚緩緩流淌,在台沿堆成半寸,他的聲音溫和得宛如一場花雨,朦朦碎碎,飄得漫空無處不在一般,奇異地蓋過屋外的暴風驟雪。


    幼幼終於沉入夢鄉,孟瑾成這才停止自己說了半晌的故事,凝睇那張無暇容顏,猶豫下,還是舉手為她輕輕拂去眼角的一滴淚,方嗬滅蠟燭。


    作者有話要說:情報消息:目前歡哥一方人馬正在進行翻天覆地的瘋狂搜索中。


    鄭西西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2 19:45:23


    阿貝貝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2 18:21:00


    鄭西西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2 18:13:56


    〃summer。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2 17:50:17


    小溪涓涓0835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2 12:51:50


    飛飛女王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2 12:32:43


    謝謝summer親,還有一群使用疊名的小可愛們,西西、貝貝、涓涓、飛飛,謝謝你們的支持>_<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庭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尤阡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尤阡愛並收藏春庭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