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歡正在西暖閣炕上斜簽著身看書,幼幼進來時蹙了蹙眉,昨夜他還沒個蹤影,今兒個竟悶不吭聲地回來,況且都不派人提前通報聲,也不知道他吃過沒有,沉口氣問:“用不用習儂她們備些膳肴?”


    容歡搖頭,表示不用,翻過一頁紙卷,連眼皮子都沒抬。


    幼幼想他既然用過膳,便沒自己的事了,扭頭走了出去,在臥室繡會兒花樣,又命習儂搬來一盆雪鬆盆景,打開盆栽修剪圖冊,一邊對照圖解,一邊細膩認真地執剪修枝,不知不覺兩個時辰便過去了。


    夜漸深沉,容歡命兩名貼身侍婢伺候更衣,幼幼不禁問:“你今晚歇在這兒?”


    “嗯。”容歡應完,徑自去了沐室。


    一個月裏他偶爾會留宿紫雲軒幾天,大概是裝裝樣子,不好老讓太妃訓教。


    幼幼坐在妝台前,讓習儂她們給自己卸釵梳頭,等容歡出來,才進去沐浴。


    梳洗完畢,幼幼換上一身潔淨的寢衣,繞過屏風時,看到容歡躺在床上還未入睡,手裏拿著一本畫冊。


    瞄見他手上的畫冊,幼幼登時驚出一身冷汗,正是柯英婉今天硬塞給她的小冊子,那種羞人的東西,她自然沒打算看,回府後沒想好放哪兒,便臨時壓在枕頭底下,結果一來二去的,竟把這事給忘了!


    她像被抓個現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容歡倒沒太大反應,優美的唇線微微上翹,挾出一絲冷嘲:“你從哪兒弄來的這玩意?”


    幼幼一咬牙,衝上前把畫冊奪過來,隨手就塞進一個衣箱裏,她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去碰這箱子裏的東西了。


    “沒什麽。”她冷冷淡淡說完,脫鞋上床,正欲躺下,卻發現容歡依舊用目光打量著她。


    腳底莫名有些打寒,她從下掖了掖被子,片刻後,出聲講道:“我今天回了趟國公府。”


    “哦。”


    幼幼想他大概還不知道,垂下眼簾,徐徐吐字:“三嫂有喜了,大夫說脈像平穩,已經兩月有餘了……”


    容歡沒說話,側過臉龐望向床外,那時紅燭“劈叭”一響,爆開個小小的燈花,令的他臉瞬間絢亮後又黯淡下來,在搖曳的燭光中顯得朦朧未明。許久,他才開口:“哦……”


    幼幼看出他對這些不感興趣,轉過話題:“對了,再過一個月,就該是娘的四十大壽了,關於……”


    “你看著辦吧。”他歪著腦袋揉了揉額角,頗不耐煩地打斷。


    幼幼本想詢問下他的意見,不料被潑了冷水,徹底噤言,裹住被子躺下睡覺,而容歡倚著床頭,沒有半分動靜。


    自從他們鬧翻後,他再沒主動碰過她,如今即使同床共枕,幼幼也不必提心吊膽他做出什麽事來,快要迷迷糊糊睡著時,才感覺到容歡動了動身,似是躺下睡去了。


    接下來這段日子,幼幼開始忙著籌備太妃的四十壽宴,盡管太妃不喜喧囂吵鬧,可慶宴還是要舉辦的,邀請的賓客應該不會太多,平素與太妃來往的女眷,基本是上京一些身份極高教養絕佳的貴婦們,這一點便要注意,既不能辦的奢華浪費,也不能太過簡素,因此幼幼設定在親王府最大的百花堂開宴,在依太明湖而築富麗堂皇的幽萃樓內搭建戲台,至於膳肴,幼幼派人專門打聽了賓客名單上諸位貴婦的喜好,除了口味比較挑剔外,幾個不吃辣,就沒特殊的了,是以吃食糕點湯羹一律以精致為主,幼幼特地請來一位擅長江南風味的大廚坐鎮,太妃喜歡聽昆曲,屆時會邀來大戲班子熱鬧,曲目幼幼要一一審核編排,最後她又想著,開宴、聽戲,少不得再去遊園,這月一過,就該是孟冬了,冬日賞景,別又一番滋味,但比不得盛夏繁花錦簇,景致到底單調了些,西園千百株梅花尚是嫩苞欲放,初露頭角,自然需其它花卉點綴,為此幼幼算計好遊園路線,吩咐下人們在幾個拐角處搭架花台,堆花壽字,讓眾人在香山石樓穿行間,有耳目一新之感。


    不久,幼幼又前往天上香闕,尋幾株品種名貴的晚菊,供參加壽宴的賓客賞析,說起來,幼幼也算是天上香闕的常客了,作為一位隱瞞身份的愛花之人,與萍娘混得十分熟絡,這一年多裏,幼幼也開始學著蒔花弄草,做些修身養性的風雅之事,她漸漸對培養花卉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不斷翻閱許多關於花草之類的書籍,與萍娘交流經驗,渴盼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培植出一株像‘翡翠珠華’那樣的珍貴品種來。


    “這些時日王妃可是累壞了,快坐下歇歇。”這次去天上香闕,幼幼隻帶了習儂一名女婢,掬珠見她回紫雲軒後,直有些氣喘籲籲,忙替她脫下白狐毛滾邊鬥篷,沏了熱茶讓她暖身,隨即繞到身後,給她捶肩揉背。


    幼幼累到連午膳也不想用了,隻想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孰料還沒來得及張這個口,一名小丫頭慌裏慌張地進了院,把消息跟習儂稟明,習儂聞言色變,又驚又急,跑進屋裏,又不知該從何開口:“王、王妃……事情不好了……”


    她眼底一線紅痕,就快哭出來的樣子,幼幼內心驀升不祥預兆:“怎麽了?”


    習儂低下頭,聲音微微哽咽:“剛才國公府來消息,說……說三夫人小產了……”


    幼幼條件反射般,“蹭”地一下從椅上站起身,臉兒煞白煞白,毫無血色,就像敷著一團麵粉,跟僵屍一樣紋絲不動地站著,嚇得掬珠連手勢都做好了,就怕她突然昏過去。好在幼幼終於從極大的震動後清醒回神,又慢慢坐下來,她沉痛地閉上眼,用手托著額,極為緩慢地吐字:“吩咐車夫……去備馬車……”


    請示過太妃,馬車一路直奔公國府,幼幼甫進來,便覺整座公國府都陷入一片悲痛之中,閔氏正被公國爺安慰著舉帕抹淚,幼幼安撫了母親一陣兒,就往閬月堂趕去,公玉熙得知她來了,連忙從屋內出來,眼圈紅紅的,喚她的時候嗓音直發顫:“五妹……”


    幼幼何曾見過這樣失魂落魄的三哥,眼淚當即奪眶而出:“三哥……”


    公玉熙垂下腦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進去看看婉兒吧。”


    幼幼一聽,趕緊把淚抹淨,疾步進入屋內。


    柯英婉窩在床上正哭得一塌糊塗,整條被子幾乎要被淚水淹濕了。


    “婉姐姐……”幼幼坐到床邊,還是習慣這樣呼喚她。


    聽見幼幼的聲音,柯英婉抬頭慢慢瞧了兩眼,接著一把抱住她,痛哭流涕道:“幼幼,幼幼,都怪我不好……怪我之前沒有聽你的話……這麽冷的天,你說我幹嗎非要去逛園子,那石階上結了霜冰,我不小心一滑,就那樣跌了下去……你說,我這是不是自作自受啊。”


    幼幼忙拍撫著她的後背:“婉姐姐,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可你現在身子正虛,快別這樣激動了好嗎?”


    但柯英婉隻是一味哭泣:“幼幼,我真的好生後悔,孩子、孩子他就這麽離開我了。”


    幼幼安慰:“你跟三哥都還年輕,等養好身子,今後肯定還會再有的。”


    “可他是我第一個孩子啊!”柯英婉抓著她的胳膊,撕心裂肺地慟哭,“他尚未出世,我還來不及看上一眼呢,他就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幼幼,你不能理解的,他是我身上的一塊肉,如今沒有了,就等於是活生生剜掉我身上的一塊肉啊……你知道我的心裏有多痛嗎……”


    她撲進幼幼懷裏,一陣自責、痛哭、懊悔,更帶著一種失去理性的瘋癲……幼幼表情呆滯,手足無措,完全不知該用什麽言語來安慰。


    就像柯英婉所說,她是根本無法理解……那種失去骨血的痛苦吧……


    柯英婉終於哭到昏厥過去,替她蓋好被褥,幼幼從閬月堂出來,腳下有些踉蹌,一個不穩,伸手扶住前方的廊柱。


    “王妃。”習儂嚇了一跳,趕緊攙扶。


    “沒事……”她渾身微微發抖,大概是柯英婉之前哭的太過悲痛欲絕,以致她也無法從那種悲痛中脫離出來。


    比及親王府,天色早已黑透,幼幼踏著月光,一步一蹌地走進屋裏,正巧容歡今夜要歇在紫雲軒。他先前已經得知柯英婉小產的消息,為此幼幼一進來,不禁問了句:“還好吧?”


    幼幼點頭,沒力氣也不想跟他說話,錯身而過時,容歡留意到她雪白的兩頰洇出一片滲人的猩紅,竟如揉碎桃花般驚豔。


    “臉怎麽那麽紅?”他搦住她的手腕,下意識要摸她的額頭,但被幼幼躲開,淡淡落下句,“我沒事。”


    然而剛邁出兩步,她隻覺跟踩在棉花上一樣,腿腳虛浮,忽然眼前一黑,暈在他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牛奔了,居然碼出了一章3000字的,這是不是就是乃們給我的愛(^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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