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太妃犯咳,胸悶氣短,太醫說是春寒料峭,風邪侵體所致,開了六君子加桔梗、杏仁、桑皮化一劑,囑咐每日分用兩次,連服三日,若依舊不愈,再來診斷。


    白天幼幼大多時候留在顧影居伺候太妃用膳服藥,太妃怕累著她,說有崔嬤嬤就行了,但媳婦伺候婆婆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幼幼堅持留下,太妃便不再說什麽了。


    午後,太妃用完藥沉沉睡去,幼幼才走出顧影居,卻見薑總管在門口踱來踱去,兩手不時還相互敲擊下。


    “薑總管?”幼幼疑惑地停住腳步。


    薑總管抬頭瞧她出來,趕緊上前,一臉急色:“王妃,不好了,是王爺出事了。”


    容歡出事了……幼幼等反應過來,不禁渾身打個激靈,當即追問:“怎麽了 ?”


    薑總管抹掉額頭一排急汗,刪繁簡要地講述:“是這樣,今天康王府的小王爺邀眾人到廣碧苑遊原策馬,小王爺不知從何處弄來一匹烈馬,非要當場馴服,誰料那烈馬野性十足,把小王爺摔下來之後,竟開始四處瘋跑,當時孟家二公子也騎著馬,眼瞅著那瘋馬就要衝上來,恰好王爺離著不遠,及時給孟二公子的馬背揮了一鞭,孟二公子這才躲過一劫,可王爺的馬受了驚,人也跟著栽下來……”當時場景混亂,因薑總管並非親眼所見,所以也講不清個具體狀況,隻知道王爺受了傷。


    幼幼有片刻的靈魂出竅,眼神霧蒙蒙的,接著一掐掌心,神思終於恢複清明:“你是說……孟二公子當時也在場?”


    薑總管頷首,麵露焦灼:“這事我也是才得著消息,不敢驚動太妃。”


    幼幼強行壓下內心一團麻亂,點點頭:“暫且不要驚動太妃,你現在命人準備馬車,我要去廣碧苑一趟。”


    薑總管有些出乎意料:“可是……”


    幼幼打斷他,語氣十分堅持:“不必多說了,你盡快吩咐下去。”


    皇家禦苑是專供皇上和王孫貴胄狩獵的場所,是普通官員以及閑雜人等無權涉足的禁地,相較下廣碧苑就自由得多,雖比不上皇家禦苑,但也是一處適宜狩獵馳馬的好地方,山巒疊嶂,風景秀麗,經常有鹿、雞、兔和狐等野生動物出沒其間,因此許多達官貴人都喜歡到此處遊玩,尤其受一群年輕公子哥們的歡迎,無拘無束的揚鞭馳馬,簡直是說不出的肆意暢快,況且廣碧苑不受限製,也會有女眷相約著騎馬玩,背後一眾侍從跟隨,碧草佳人,那自然又是一番風情美景了。


    幼幼乘著馬車一路直出郊外,到了廣碧苑,來到背靠風景的興麓山一帶,那是屬於專供貴族們休息的氈帳聚集地,每一個氈帳相挨不遠,圍以木籬,門口都有親信或隨從把守。


    馬車停在容歡停歇的氈帳前,幼幼被習儂攙扶著下車。


    “王妃。”她撩開下帷帽垂落的雪白皂紗,守在門前的韓啠大吃一驚,忙跪地行禮。


    幼幼啟唇問:“王爺怎麽樣了?”


    韓啠之前隻是派人通報消息,沒料到王妃居然親自前來,錯愕之後回答:“王爺正在裏麵休息,太醫不久前剛走。”


    大致就是當時場麵驚心動魄,容歡揮走孟瑾成的馬後,那匹直奔而來的烈馬與容歡的馬撞到一塊,容歡的馬匹受了驚,已經不受控製,幸虧容歡騎術精湛,臨危不亂,選擇在最恰當的時機躍下馬背,他受過嚴格訓練,即使摔下來,也是做出了一種最能自保的姿勢,現在容歡左腳足踝嚴重扭傷,整條手臂淤紫,好在沒有摔斷骨頭,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若換成騎術一般的人,恐怕後果就不堪設想了。驚慌失措的康小王爺趕來賠禮道歉,容歡雖不計較,但康小王爺還是氣煞到當場就把那匹烈馬射殺了。


    韓啠要進去通報,但被幼幼阻止,讓他跟習儂在外守著,徑自一人進了氈帳。


    帳中舒適寬敞,鋪著柔軟的毛氈,踩在上麵幾乎無聲,幼幼繞過屏風,容歡正坐在狼皮褥子矮榻上,旁邊案幾置著藥匣散瘀膏等物,他上身赤-裸,左臂被白色繃帶綁著,兩名侍從剛剛給他上過藥。


    當幼幼出現時,容歡簡直滿臉不可置信,愣了下:“你怎麽來了?”


    他寬肩緊腹,胸膛緊實,肌理分明,白膩的肌膚如冰似玉,再加上那一把勁腰,漂亮性感到光是看著,就已叫人口幹舌燥,若真被摟在那寬闊的胸懷裏,隻怕撲麵而襲的濃濃男性氣息能把人燒到窒息了。


    幼幼顯然沒料到是這番光景,下意識把目光挪開。


    容歡知道她不習慣,趕緊讓侍從給自己披上袍子,揮了揮手,命他們退下。


    沉默在彼此之間徘徊一陣兒,幼幼才啟唇吐字:“我聽薑總管說你出事了……”


    “唔……”容歡出聲一應,忍不住嘀咕,“他嘴巴倒快。”


    幼□□待道:“娘還不知道,我怕她擔心。”


    容歡點點頭,顯然讚同她的做法。


    幼幼坐到矮榻旁邊,細長的睫毛跟黑幕簾一樣靜垂,似乎在思考著如何措辭:“你的傷……還好嗎……”


    容歡一直盯著她的臉,聽她問,才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事,死不了的。”


    聽他這副語氣,幼幼蹙下眉頭。


    “你怎麽還特地過來一趟,關心我呀?”他似笑非笑,眸底卻不見太多歡喜,宛若一泓沉澱千年的幽幽黑潭,連月色都無法照透,複雜而難明。


    幼幼莫名被他那種眼神看得有些發麻,就像五髒六腑都被剖出來了一樣,極不舒服:“好了吧你,傷成這樣,還有心思玩笑,回府好好休養,娘那邊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該擔心了。”


    容歡卻沒回答,靜靜將視線移向別處,發了一陣呆,半晌,才“嗯”了聲。


    幼幼搞不懂他怎麽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也就保持靜默。


    不久韓啠進來,詢問何時啟程回府。


    容歡這才說要走,兩名侍從幫他穿戴好,因容歡左腳受傷,走路困難,起身的時候,侍從趕緊過去攙扶,可容歡靜立不動,拿眼睛看著幼幼。


    幼幼隻好走上前,摒退侍從:“我來吧。”


    於是容歡被她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出氈帳,二人剛出來,旁邊的氈帳內,恰好也走出一道人影。


    幼幼看到那人,頓如雷劈般僵在原地,孟瑾成從康小王爺的氈帳裏出來,算著時辰不早,也正準備打道回府,當不遠處的那道目光投來,他心頭無端端一跳,若有所覺地轉過頭,也不由得怔住了。


    他萬萬沒料到會在這裏遇見幼幼,盡管她頭戴帷帽,但孟瑾成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幼幼,叫他曾經嗬護備至的女子。


    她如清塘浮荷般亭亭盈立,桃粉色蝶穿花紋百褶裙,配著腳底那一雙寶緞靈蝶繡鞋,就好似在花色陽春裏,被紛繁的蝴蝶撲了滿身,她看起來像是瘦了,係著冰絛的腰肢纖細得令人心疼,雪色兜紗輕遮容華,隱隱約約能瞧見其間的一抹嫣紅,是她塗抹在唇上的口脂,豔豔的紅,宛然要透紗洇了出來,竟仿佛是一股致命、攝魂般的香。


    這樣她,身著輕紗,不見其容,隻餘窈影,一襲如夢如幻的絕麗,已知定是傾城佳人,若是兜紗輕輕掀開,大概便是夢醒之際,驚豔之時了。


    兩廂對視著,仿佛那樣近,又仿佛那樣遠,兒時溫馨深刻的記憶,忽如潮水一般紛至遝來,那熟悉的甜音,好像剛剛還在他耳畔喚著,瑾成哥哥……


    無盡思憶,無邊惆悵。


    就似度過漫長一夜,終於轉醒,孟瑾成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忙低垂眼,向容歡抱拳感謝:“今日多謝王爺救命之恩,瑾成不勝感激!”


    容歡微微一笑:“二公子不必介懷,危難之際,本王自當出手相救。”


    孟瑾成笑著頷首,視線未再從幼幼身上停留過,又與他寒暄幾句,方登上自府馬車離去。


    望著遠遠行去的馬車,幼幼在原地怔怔出神,等醒過來,眼波在睫下黯然流淌,正欲往前走,卻聽容歡道:“王妃能扶我一把嗎?”


    他側過臉,笑得眼兒彎彎,已是如此看著她許久了,看得那樣深。


    幼幼才驚覺,剛剛瞧見孟瑾成的一刹,竟不由自主地鬆開他的手臂。幼幼發下愣,趕緊重新攙起他的胳膊,不知是否錯覺,隻覺對方的身體在那刻繃得格外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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