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成哥哥。”


    芳閑園的梅花開了,殷紅如霞,朵朵沁香,公玉幼披著粉紅亮絲鬥篷,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白羊皮軟靴,看去格外小巧玲瓏。


    那紅梅開得正盛,旁逸斜出的花枝隨風搖曳,她一張杏核般的白嫩小臉映襯其中,清透似雪,麵帶花光,顧盼之間,愈發顯得楚楚動人。


    穿過芳閑園的石拱門,並肩行來兩位年輕公子,一位裘帶華服,英眉朗目,儀表堂堂。一位高冠錦袍,麵如冠玉,溫雅出塵。公玉幼的視線則一直落在錦袍公子身上。


    聽到喊聲,二人紛紛駐足,往紅梅花間望去。


    公玉幼提著花籃走出,螓首微垂,步履婀娜。


    “五妹,你怎麽在這兒?”公玉熙意外她的出現,吃了一驚。


    公玉幼飛快晙一眼錦袍公子,斂回目光,滿臉正經道:“今日天氣好,我來園中采些梅花花瓣泡茶喝,沒想到就遇見了你們。”


    “哦,看樣子采了不少啊。”公玉熙忍俊不禁,瞧她提的籃子裏空空無物,身邊連個丫鬟也沒跟著,便知這丫頭八成是聽到某人到府上做客的消息,遂偷偷溜到園內來了這場“偶遇”。


    經他一提醒,公玉幼才意識到露餡兒,忙把花籃負到背後,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死三哥,臭三哥,竟來壞她的好事。


    公玉熙朝她眨巴兩下眼,意思是她那點小心思,還妄想瞞過他?聳肩暗暗偷樂。


    當然,他們兄妹倆自小打鬧慣了,僅以眼神便能交流,旁人自然察覺不到這段小插曲。


    麵對孟瑾成,公玉幼態度立馬有所改變,雪白嬌靨由裏而外泛出一層粉蜜似的色澤,含羞帶怯地啟唇:“瑾成哥哥……你今天來了啊。”


    “嗯……”孟瑾成點點頭。


    孟瑾成今年十八,比幼幼年長四歲,卻已經是身形清長,玉立秀挺,比她足足高出一頭多了。二人同出於京畿豪門大氏族,對於彼此的關係並不生疏,甚至稱的上是相當熟悉了,孟瑾成既可說是與幼幼一起長大,也可說是看著幼幼長大的,兒時經常拉著她玩耍,對她處處維護,而幼幼總是“瑾成哥哥、瑾成哥哥”地喊,像小狗一樣屁顛顛地跟在他背後。


    隻是如今,兩個人漸漸長大,受了身份年歲的阻礙,不能再同天真爛漫的孩童那般毫無顧忌的相見,但彼此感情依舊要好。


    在孟瑾成眼中,幼幼似乎永遠是小時候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隨時隨刻需要人嗬護疼愛,當然,臉蛋是越來越美了,要知幼幼的母親,豐國公府夫人閔氏,當年可是出了名的美人,隻要提到閔氏一族,沒個不知道的,閔氏家族的女兒,皆是美人胚子,也難怪豐國公對閔氏至今寵愛如初,府中居然連個妾室都沒有,此事一時還被傳為佳話。


    “臉這樣紅,該不是凍著了吧?怎麽也不多穿些。”那靨兒顏色,都快趕上背搖曳的紅梅了。孟瑾成誤以為幼幼的臉紅,是天氣太冷的緣故,不假思索地解下鬥篷罩在她身上。


    幼幼不料他此舉,有些嬌羞地開口:“瑾成哥哥,我、我不冷的。”


    孟瑾成微笑:“沒事,你們女兒家的身子向來嬌貴,先披著吧。”到底是侯門大家出身的公子,風度教養自不必多說。


    他容貌本就溫秀似玉,配合著那笑容,更添如沐春風之感,幼幼看得有些著迷,情不自禁朝他跟前湊了湊,覺得周身也有了暖意,翹著小嘴甜笑:“還是瑾成哥哥懂得關心人,比三哥好多了。”


    這話誇了某人,倒也罵了旁人,公玉熙聞言哭笑不得:“你這丫頭,說話挾刺是不是?好好好,你嫌冷,三哥的鬥篷也脫下來給你穿。”


    “才不要。”幼幼卻一仰脖,一臉嫌棄的模樣,“你身上的紫術香嗆死人了,還是瑾成哥哥的鬆木香好聞。”


    真個矯情的。公玉熙苦笑,實在拿自家小妹沒轍。


    “瑾成哥哥,適才你們聊什麽呢?”幼幼蜜龐微側,展現出線條姣美的下頜輪廓,因為她知道從這個角度看去,自己的笑容是最美、最甜的。


    孟瑾成眼波溫和寧靜,隻是凝著她笑,害得幼幼小臉更紅了。


    公玉熙從旁插話:“聊什麽,當然是聊你的瑾成哥哥最懂得憐香惜玉啊。”


    憐香惜玉是個好詞兒,但得分人分景,幼幼所認為,如果是她的瑾成哥哥對她憐香惜玉,那是好上加好,可如果用在別的女子身上……敏感的她頓時神經緊張,語調略透不悅:“什、什麽憐香惜玉啊……”


    孟瑾成笑著搖頭:“你別聽你三哥亂說。”


    “怎麽不是?”公玉熙反駁,“前夜你回府的時候,不是見瞧門前倒著位姑娘,就命下人給抬進侯府去了。”


    幼幼聽完鬆口氣,趕緊替對方解釋:“那是因為瑾成哥哥心善慈仁,就算那個人不是女子,瑾成哥哥也不會見死不救的,三哥,明明就是你亂說。”


    她當什麽,不過是救了個快凍死的貧女啊。她的瑾成哥哥心腸最好了,連阿貓阿狗都不忍心傷害,一想到孟瑾成是因心善救人,幼幼心底更加歡喜,覺得她的瑾成哥哥滿身都是優點,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公玉熙嘖嘖兩聲,有些痛心疾首地開口:“阿瑾,你聽見沒有,現在我算體會到什麽叫‘養大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了,這丫頭如今還沒嫁人,胳膊肘就已經往外伸了。”


    “三哥,你說什麽哪!”幼幼臉皮薄,聽他當著對方麵提及婚嫁之事,雙頰一下紅如熟櫻,跺著小腳,使勁往他肩膀捶打,公玉熙隻好連躲帶避。


    兄妹倆這麽打鬧一陣,才算風平浪靜下來,孟瑾成習以為常,站在原地笑得月朗風清,轉念想起什麽,跟幼幼講道:“對了,有件東西我本想讓你三哥轉交給你,今日碰巧在園中相遇,還是親自給你吧。”說罷轉頭,跟隨背後不遠的家仆井淳得到他的示意,捧著一枚圓形鑲玉錦盒上前。


    瑾成哥哥說,有東西要給她……


    幼幼傻愣愣地接過,打開錦蓋,看到裏麵擱置著兩麵扇紗,以生綃為底,翰墨丹青繪染,畫著月色榭蘭藏香圖案,筆墨細膩,枯潤分明,氣韻溫雅滲透,正是出自他的工筆。


    “這個……”她瞠目結舌。


    孟瑾成含笑解釋:“以前你不是老鬧著,要我親手做些什麽給你當生辰禮物嗎?這個我提前畫了出來,你看看可喜歡?”


    原來每逢幼幼的誕日,他都會送她禮物,但隨著年歲增長,幼幼逐漸有了小女兒家心思,總希望她的瑾成哥哥能給她一份獨屬於她的東西,是以後來一旦有機會相見,總會找對方提及此事。


    “瑾成哥哥,原來你還記得呢……”怕被人偷走一樣,幼幼將圓形鑲玉錦盒緊緊抱在胸前,臉兒跟燒著般彤紅,抬起頭,看向孟瑾成,一雙大大圓溜溜的眸子明亮而清燦,微急抖顫的睫毛宛如含羞的蝴蝶,牽出幾許赧色。


    “哈哈,我瞧她是歡喜得不得了,這丫頭平時對飾物挑剔的很,阿瑾,也隻有你的工筆,方能入她的眼。”小妹如願以償,公玉熙哪能不知,笑著拍拍孟瑾成的肩膀,“阿瑾,我也想起一件事,之前我在菡香汀購置的那處莊子,不出一年也快修建好了,屆時還得由你幫我提幾個字。”


    “好,沒問題。”憑他們的交情豈有不答應的道理,孟瑾成爽快應下。


    至於幼幼,將那扇紗當成寶貝,特地請來巧匠製作,過程不必多說,自是一番繁複,兩麵扇紗皆糊熟宣,分別以生綃繃緊,周邊再用宋錦貼邊,扇麵上灑金塗香,長圓扇框選的材質是名貴紫檀,紫檀柄上纏金銀絲,鑲之翡翠,墜以流蘇,一柄月色榭蘭藏香紈扇才終於做成,幼幼拿在手裏,簡直愛不釋手,平日裏光是搖著瞅著,便會吃吃傻笑,在好友柯英婉跟前,更忍不住拿出來炫耀一番。


    害得柯英婉如今一見她那把扇子,就是一陣翻白眼:“一把破扇子罷了,別老拿來晃悠,瞧著我都眼暈了。”


    柯英婉是湘國公府七姑娘,湘國公夫人所出,是正經八百的主子,年已及笄,比起小了一歲的幼幼,言行舉止都像大姑娘了。


    同是貴族圈裏的名門小姐,柯英婉卻有著獨屬於自己的耿直爽朗,最看不慣那些虛偽做作的小姐們,幼幼雖然打小嬌生慣養,性子難免驕縱任性些,但在柯英婉看來,幼幼的任性卻是憨頭憨腦,不摻雜任何的心計與虛偽,身上有著一種自然純真的本質,這種人往往是最可愛的,因此與幼幼做朋友,絕不存在虛情假意與利用。


    至於幼幼,上有四個哥哥,連個姐姐妹妹都沒有,是以柯英婉對她而言,既是好友,也像姐姐一樣。


    這話換做別人說了,以幼幼的脾氣,那是踩到貓尾巴上會跳腳的,但她從小就跟柯英婉要好,因此好姐妹怎麽說她都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問:“好姐姐,你倒是說說,我這扇子畫工如何?”


    柯英婉捏捏她的嫩頰兒,那肌膚跟水做得似的,一捏就泛出淡淡的蜜色來:“瞧瞧,又這炫耀人呢,依我看啊,你喜歡這扇子,以後嫁進榮安侯府,便讓你的瑾成哥哥一天給你畫一幅,你可歡喜?”


    “姐姐,你講話怎麽羞人呢。”幼幼急得瞪眼,連忙障麵,隔著扇紗隱約見得粉麵彎唇,似霧裏美顏,分明笑得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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