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猛一拍自個兒腦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後,連半句質疑都沒,徑直提刀策馬,高聲吆喝著率先衝上去了:“賊子休走!速速受死——!!!”


    “……”


    荀攸麵無表情地咳嗽幾聲,取出袖中絹帕,慢吞吞地擦了擦臉。


    他原以為還要再解釋幾句,才能說動對方聽信自己的判斷,不料高順非但聽得進去,反應還極為迅猛,瞬間就催馬飛了過去,倒害他吃了一嘴馬蹄揚起的灰塵。


    平日裏高順都看著老實巴交,這會兒橫衝直闖、身先士卒的蠻勁,倒極有呂將軍之風,不愧是其舊部。


    高順剛還不聲不響的,一副要嚴陣以待的模樣,卻忽然沖得如此之猛,不光是張遼看傻了眼,剛還在左右為難、猶豫不定的西涼軍,對上凶神惡煞、如狼似虎的對手的狂撲時,幾要魂飛魄散。


    他們甚至連多看一眼硝煙瀰漫的帝都的勇氣都沒有,齊刷刷地調轉方向,朝熟悉的老家方向繼續狂奔起來。


    剛還喜出望外的城中西涼軍,霎時像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助威吶喊的動靜全沒了。


    “這都什麽玩意兒?!”


    張遼莫名其妙地罵了句後,便不再猶疑,也提刀率兵而上了。


    呂布當時選擇停止追擊,是為顧及還需他保護的燕清,高順則沒這個擔心,等張遼帶兵縮回,繼續對付洛陽城中殘部後,就徹底無後顧之憂了,愣是殺氣騰騰地憑自己這一支孤軍,如入無人之境般狂追一天一夜,氣勢淩雲地挺進了整整七百多裏。


    他也不分兵,專心致誌地盯著郭汜那股,直打得對方暈頭轉向,雙股顫顫,輜重零散丟了一地,潰不成軍。


    直到迫近羌人領地了,高順才喝止兵勢再往前進,一邊不緊不慢地撤回,一邊對聞風而出、警惕觀望的羌兵虎視眈眈。


    看著郭汜等人的悽慘模樣,跟他們打交道多年的羌兵也怵得很,自然不敢去追的,就由著高順從從容容地撤退了。


    郭汜一臉劫後餘生,望著那隊終於遠去、一身漆黑鎧甲,尤其可怖的騎兵,再看著哭得稀裏嘩啦,驚魂未定的自己手底之人,欲哭無淚之下,恨不能仰天長嘯了。


    怎不打牛輔那草包,就光逮著他欺負?!


    如此不講道理,厚彼薄此,著實欺人太甚,萬分可恨!


    ——郭汜尚且不知,自己此刻的怨恨,同他曾經的主公董卓曾對燕清懷有的驚怒不解,幾乎一模一樣。


    高順一等脫離了部勢頗重的羌人部落所居的地界後,就重新提了速度,快馬馳騁回了洛陽。


    他對郭汜並無特別的仇恨,隻是耿直地記得主公曾經說過,在董卓手底下的將領裏,除了徐榮是萬裏挑一的將才外,李傕郭汜樊稠張濟這四個,帶兵打仗的能力也稱得上可圈可點,倒是牛輔較為草包,不比前幾人厲害。


    要追,自然得追威脅力最大的。


    這時的洛陽,已不再在卓兵的控製之下了。


    且說從大喜到大悲,明白沒了指望的那些涼州兵,相互一合計,就老老實實放下兵器,開城門投降了。


    高順連臉都顧不得擦,就親自捉了張遼問道:“主公那可有消息了?”


    張遼重重點頭,中氣十足道:“有!”


    高順:“說!”


    張遼簡明扼要道:“董卓死了!主公無事!馬上就來——嘿!”


    話未說完,張遼就目瞪口呆地看這連日奔波殺敵、精力已徹底透支、隻靠最後一絲憂心主公安慰的精神氣挺著問完話的黝黑軍漢,直挺挺地往後栽倒了去。


    高順這一躺,就是三天三夜。


    待他醒來,打到最後的這支關東聯軍已齊聚洛陽,淚汪汪的劉康被捧回了金碧輝煌的宮殿,簇擁著坐回了帝位,上書請奏論功行賞統統都完了,就專程等著他睜眼,好開慶功宴席。


    劉康雖是皇帝,對燕清卻幾乎稱得上是唯命是從,有求必應,甚至敬畏有加,不但全通過了燕清給部下表功的奏章,還特意在私下裏招燕清來,小心翼翼地問這是不是太薄了點。


    燕清假裝沒注意到他的謙卑態度,行禮之後,才不偏不倚道:“多謝陛下,隻是賞罰皆需有度,凡事過猶不及,臣鬥膽,代他們謝過這份厚愛了。”


    劉康除上次被燕清接入主帳,溫聲關懷幾句後,就一直深感遺憾地沒能近見萬分忙碌的對方,隻遙遙看過幾眼。


    這下總算能再見到了這閃閃發光的美人了,劉康心裏除了不可告人的微妙滿足,便是雀躍,說話倒無形中順暢不少。


    他點了點頭,斟酌片刻後,在燕清疑惑的注視中,懇切道:“孤年歲尚小,不曉世情,亦不通政務,若愛卿肯代孤做主,定可安社稷,定國家,謀萬民福祉。”


    燕清實在不能裝沒聽到了,唇邊清淺笑意隱沒,沉聲道:“臣惶恐,鬥膽請陛下慎言。”


    不管劉康是真情還是假意,這話倘若叫第三個人聽到了,再傳出去,無異於被皇帝親口定了性質又蓋了章,那哪怕燕清功績再豐偉,也難逃被政敵潑上居心叵測的髒水,口誅筆伐一通的麻煩。


    劉康怯怯地住了口,緊張地看著燕清,仿佛害怕又說錯什麽話。


    燕清口吻仍然溫和,威嚴卻讓人難以忽視,這會兒坦坦蕩蕩道:“陛下靈慧,文有盧太傅(盧植),武有皇甫將軍,若能一直心懷萬民,勤勉向學,明辨忠奸,不偏聽偏信,往後豈會受歲數所限?古有甘羅十二拜相,陛下尚長他二歲,而縱觀諸位先帝,即位時多不及冠,陛下切莫妄自菲薄,亦莫再出此荒唐之語了。”


    盧植雖在伐董之戰中,並未有機會出力,可受過他教導的幾個弟子,譬如劉備和公孫瓚,都參與其中,他自身又是德高望重的當世大儒,名震海內,為士之楷模。在燕清有意退讓、以及暗中的推波助瀾之下,文武百官都齊齊推薦他擔起太傅一職。


    這會兒正從被送去保護起來的豫地往這邊趕來,準備上任。


    劉康幹巴巴道:“愛卿說的是。”


    話一說完,燕清始終氣難平定,又不能給皇帝甩臉色,索性不再逗留,行禮告退。


    劉康訥訥地看著他背影,失落地耷拉下了腦袋。


    末了他對郭嘉抱怨,道這新帝如此口無遮攔,出此誅心之言,不外乎是兩種可能。


    要麽是精於掩飾,演技高明,存心坑害他;要麽是無可救藥的蠢貨一頭,說話不過腦子。


    郭嘉卻是在怔楞之後,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還誇張地拍撫自己大腿,上氣不接下氣,最後還滾到了地上,樂得不可開支。


    呂布不客氣地瞪了忘形的他一眼,燕清也忍不住黑著臉問:“我同你商量正事,你卻無端端地狂笑個什麽勁?”


    郭嘉骨碌碌地在柔軟的毯子上滾回來,眼角還帶著笑出來的淚花,半晌才在燕清嚴厲的逼視當中,虛弱地引用了一句孟子之言:“知好色,則慕少艾。”


    他流連花叢多年,還能看不出皇帝待燕清極其小心謹慎,誠惶誠恐的原因,除了擔心身家性命外,還摻雜了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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