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能這般順利發動兵變,那自個兒就能當家做主,去尋覓一安身立命之地,天高海闊何處去不得,哪兒還需要投效燕清,謀個不知會如何的前程?


    李傕心思向來活絡,一拿定主意,頓覺這風險固然極高,收穫也極為優渥。


    西涼兵多擅騎射,輕騎加重騎兵,共有三萬之數,餘下多是弓卒步卒。李傕隻打算帶走機動性最強的人馬,這些足夠他用來雄踞涼州,餘下的,就全丟下用來阻攔燕清追擊的腳步。


    橫豎燕司空善良仁厚,也不會做出無端殺光俘虜的惡事。


    可惜李傕千算萬算,卻無意漏了守在主帳邊上的衛士。


    這些人全是經董卓精挑細選出來,予以厚待,同史上的呂布不同,絕對稱得上是忠心耿耿的護衛。


    他們聽得董卓死前的怒吼,想也不想地就一擁而入,根本不等李傕大聲發號施令,就把他當場格殺了。


    隻是殺了李傕之後,他們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去詢問平日最得董卓信重的牛輔。


    牛輔得知後大驚失色,他雖蠢笨,卻不可能不知道事態嚴重,就要控製局勢,再派人快馬加鞭,去尋回李儒。


    然而他手下人極擅泄密,剛一出帳門,就被懷有同樣心思的郭汜樊稠等將圍住,兩派戰成一團,哪兒還顧得上不遠處紮營的關東協軍?


    燕清雖是世人眼中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但對付豺狼虎豹的時候,可不會講究不趁人之危的道義,而是在確定董卓真死了、西涼軍內部大亂後,即刻叫呂布率兵出擊,直接趁他病要他命了。


    西涼軍分裂出的兩派正忙於內訌,見大敵殺來了,也知道大事不妙,但在慌亂之後,卻從未想過要一笑泯恩仇,暫時聯手抵抗來勢洶洶的燕清軍。


    不隻是因為燕清軍是董卓還活著時都極為忌憚的強悍存在,就算真的聯合,誰知道哪方會出力更大,折損的人馬更多,被來個過河拆橋又如何是好?


    他們在這點上倒是空前地有著默契——都清楚對方是什麽樣的人,也都不樂意吃虧。


    於是等呂布帶兵一殺到,就發覺他們轟地一聲,一個個腳底抹油,套上盔甲搶匹馬,跑得飛快。


    呂布正逢情場得意,無奈這莫大歡喜還不能同旁人分享,必須憋在心裏,就攢了一身氣力愁沒地兒使去,見狀才不管他們是逃是戰,而生怕跑得多了沒法交出漂亮的戰績,當下毫不猶豫地提著方天畫戟,一馬當先,直衝過去。


    燕清站在高處遙望,就見那赤紅駿馬一騎絕塵,根本無人追得上那風馳電掣的神速,所有人都被甩在後頭。


    大多數人才沖至半途,那身著獅蠻鎧,兩條鮮紅長纓甩得飛起的大將軍,已似虎入羊群一般,威風八麵地驅趕收割著敵兵了。


    燕清看得不住搖頭,好笑又好氣。


    關係的轉換,讓他的想法也多少有了變化:此前見呂布衝鋒陷陣,奮勇殺敵,盡管會在之後為他身上傷痕累累感到心疼,更多的還是有悍將至猛、所向披靡的與有榮焉。可現在,他隻想呂布少些身先士卒,多些坐鎮中軍,省得遭遇什麽連他都救不急的危險來。


    燕清雖這麽想,卻從未準備跟呂布說。


    呂布對他滿心愛慕,情意濃重,隻要他一開口,定會千依百順,滿口應承。但這樣的做法,同喜虎之勇,囚虎於牢有什麽區別?


    武將的天職和夙願,便是上陣殺敵,他終究是不願束縛住呂布的。


    燕清嘆了一聲,不可避免地聯想到同史上一樣,哪怕沒了呂布的反叛,也仍然是滑稽地死在了親信手裏的董卓。


    縱觀史書,不少大戰都有著充滿戲劇性的轉折點,總叫看似無望的艱苦戰況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無功而返的關東協軍喜聞董卓死於義子呂布之手也罷,官渡之戰的許攸臨陣叛了獻計曹操奇襲烏巢也好,在蜀道上遭逢了持續一個多月的狂風驟雨導致未戰就傷亡慘重的曹真,都是如此。


    燕清沒想到幸運會如此眷顧於他,在已做好萬全準備,無論冒多大風險也要將董卓誅殺的時刻,會因他一時心血來潮出的一招借刀殺人,而迎來了奇異的莫大收穫。


    即使是現在,由於這戰果來的太過輕鬆,他也始終有置身夢境的怪異感。


    這也太簡單了罷?


    “主公。”郭嘉意味深長地提醒道:“卓雖伏誅,然亂局方始。”


    燕清倏然清醒過來,嘆道:“然也。”


    群雄並起的亂世已然開始,罪大惡極的董卓,其實也不過是個引子。


    旁的不說,單是收拾董卓留下的爛攤子,就夠忙個大半年的了。


    一方無心戀戰,專心逃竄,還留下幾萬沒來得及搶到馬的人,單是被自己這邊的人踩踏,就已造成傷亡頗多。


    呂布見這慘狀,也不好濫開殺戒,隻有在不甘心地追了一段後,望著遠處的煙塵,悻悻地回頭收拾殘局了。


    他沒想到的是,除了殘枝壞軀,傷兵頹將外,在一頂灰撲撲得毫不起眼的軍帳中,居然藏著個穿著粗陋黃袍,哭得眼淚鼻涕糊一臉的小毛孩。


    衛兵早已跑個精光,各奔生路去了,丟下手無縛雞之力的兩人沒人搭理,隻有戰戰兢兢地抱作一團。


    呂布聽得底下人回報後,親自來查看時,就在細看下發覺這小孩的衣袍不但做工粗糙,偏大而明顯不合身,還髒兮兮的,不知多少天沒洗了。蓬頭垢麵,被一身敵血,凶神惡煞的呂布嚇得不輕,死死抓著軍帳一角不肯放開。


    邊上還有個拚死張開雙臂護在他前頭,下巴上白淨無須,嗓音尖銳的小宦官。


    呂布撓了撓臉,滿是不可思議。


    他娘的,這小屁孩子,該不會就是所謂天子罷?


    震驚之餘,呂布卻半點不覺稀奇。


    糾結暗忖起來,他才意識到,打自他投效燕清後,光皇帝都見了兩位了。


    一個是窩窩囊囊的劉辯,一個是形同乞丐的這位新帝。


    好歹是天底下同一時間隻能存在一位的稀罕玩意兒,哪怕再不當回事兒,也不能落下任何話柄,或使主公為難。


    呂布腦海中心念電轉,然後當機立斷,先微微俯身小拜一下,道明身份,再解下披風,體貼地將他落魄的形容蓋住。


    最後將他客客氣氣地抱到赤兔背上,由他親自護著,往主公所在的後方駕著跑。


    燕清的聲譽,顯然比無惡不作得都懶得掩飾的董卓的要好上無數倍,哪怕是這個不知事就淪為傀儡的小天子,在聽到呂布所屬的主公的名字時,都不由止了哭泣,一臉得救了的如釋重負來。


    第125章 心知肚明


    呂布見到這名叫劉康的小皇帝時,反應十分尋常,燕清的態度,則更是淡定到了極點。


    即便這天子到底有多少分量,天底下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在眾目睽睽下,燕清仍是毫不輕慢,而是盡到了臣子該有的禮數,並不留下任何話柄。


    待入了帳中,燕清便隨意些許,笑吟吟地向劉康伸出手來,親自解開那早被他看不順眼的、髒兮兮且尺寸大得能把這小不點皇帝包成春卷的披風,讓人洗幹淨了送回給呂布那去,又讓人準備暖湯熱水和幹淨衣裳,好叫劉康能先暖暖肚子,再洗去一身汙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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