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皮糙肉厚,哪怕挨了燕清自認足夠氣勢洶洶、其實壓根兒就軟綿綿的一腳,心裏美滋滋的。


    但在臉上,他則萬萬不敢露出半點歡喜之色來,而是神色一凜,耷拉下眼皮,眼觀鼻鼻觀心,再不敢胡說八道。


    見他老實了,燕清狐疑地又掃了一眼,才略放緩了語氣道:“所以我提供了一些錢財,再派了些衛兵護送,讓他回老家徵兵去了。”


    呂布輕輕一嗤,不甚委婉道:“換他爹去還差不多,單靠這麽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縱扯了主公的虎皮做大旗,也沒幾個人敢信,誰會跟他走?他最後能募滿一千麽?”


    燕清對年少版的孫策到底能帶回來多少淮泗兵士,其實並不在意。


    他一向言出必行,論功行賞這話,從不是說著玩的,這回的大勝裏,孫策敢於冒險地潛入敵營,伺機開門,確實居功不小,又是年輕一輩裏的佼佼者、二代將領,非常值得仔細培養。


    但再高的軍事才能,也經不起揠苗助長。就如史上諸葛恪、曹真和曹休分明能力不俗,卻因提拔太快,又一路順風順水,導致受挫時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最後一個鬱鬱而終,一個被活活氣死,一個落得眾叛親離、落入深淵。


    孫策離威震江東的小霸王還遠著,也沒有機會去受十六喪父、必須當起這家來的經歷磨練了,那燕清就得給他找一塊新的磨刀石。


    史上的孫策之所以在南下途中,能不斷有人主動參軍,迅速壯大他的隊伍,其實真正得感謝的,無疑是豬對手袁術的鼎力助攻。


    若非他那一套橫徵暴斂的做派,逼得民不聊生,不得不反,孫策也不至於如此順利。


    這會兒的孫策更年輕氣盛,除老爹愛的嘮叨和幾下老拳外,並未收到過切實打擊,要想撿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那是不可能的。


    他還限製了給孫策提供的錢財,就讓對方不能採用財大氣粗的砸錢戰術,而得精打細算,甚至想辦法自己弄錢。


    然而孫策走得躊躇滿誌,壓根兒沒察覺到燕清三言兩語下布下眾多陷阱,要把他摔打一番,不知此行定難順利。


    燕清樂見其成——孫策辦得到那是再好不過,他再想辦法設另外的關卡考驗;假如受阻,大概能藉此契機,讓到處碰壁、對拓展業務的艱苦感到萬分苦手的孫策自發去寫信,請出周瑜這個好哥們來當軍師……


    燕清將算盤打得嘩啦作響,口中卻大義凜然道:“在我看來,隻要能讓他知道一兵一卒皆來之不易,懂得珍惜,又多經受些挫敗,學會調整心態,明了盡快振奮起來的重要性,就不叫白折騰這一趟了。”


    呂布聽燕清竟是如此用心良苦,要鍛鍊不知天高地厚的那小子,不由頓了一頓,酸溜溜道:“主公待誰都是極好的。”


    “難道不是待你最好?”燕清隨口調侃,笑眯眯地抬起手來,勾著他肩,拍了幾下,低聲道:“今早那禮物立意新穎,當得是天底下獨一份的珍貴,我甚是喜歡。既已收下,我將多多貼身佩戴,你有心了。”


    呂布雖做得不明顯,但燕清還是敏銳地察覺出,打自對方進帳來,一雙虎目就有意無意地往自己腰間和胸前掃,未看到那串絡子後,周邊氣壓赫然低了幾分。


    呂布正悄悄地品嚐著酸澀,猝不及防地聽到這麽句暖心話,眼眸霎時亮了一亮,薄唇翕動道:“此布之至幸也!”


    燕清笑著點點頭,又順手在他肩上捏了一下,才往外行去,背對著他擺擺手:“我去扶傷營看看,你若歇夠了,不妨幫文遠他們檢查武器庫和糧倉的情況。”


    呂布唇角不自覺地一彎,凝視著燕清的修長背影,慢吞吞道:“喏。”


    燕清到扶傷營後,先去了營長吳普那裏。


    神醫華佗早前辭別了燕清,繼續遊歷,完成四處行醫,普濟眾生的誌向。


    而他的三個弟子裏,除入門最晚的李當之堅持繼續跟隨他外,另兩個則承蒙盛邀,留了下來。


    燕清將最擅針灸的樊阿留在譙郡,請吳普出任扶傷營長,再給他派去充裕的得力助手,好保證每一個在戰場上活了下來的負傷士兵,都及時能得到最妥善的醫治。


    吳普正在調配一劑臭氣衝天的草藥,聽得腳步聲接近,也不搭理,等完成手裏的事了,才向燕清歉然一揖。


    燕清二話不說,伸手將他扶起,握著他的手,溫和道:“不必多禮。將士們的情況如何了?”


    吳普毫不遲疑道:“傷兵共六千三百二十一人,其中有三十二人,因傷勢過重,已於昨夜逝去;又有一百二十一人,傷情反覆,偶有發熱……”


    燕清揣著點忐忑認真聽完,真正死亡的人數,竟然比他想像得要輕得多,不禁微露訝色。


    燕清略一沉吟,試詢道:“我昨日未來施救,可有兵士感到不滿?”


    吳普理所當然地搖頭:“並無!恕臣下鬥膽直言,那仙法固有奇效,卻太傷主公貴體,不宜再用。這些年兵連禍結,兩軍交戰中,傷亡本就在所難免。前幾回幸承仙恩,將士們縱感激萬分,然見您代受苦難,仍勉力施為,亦感痛苦萬分,皆不願再見此事。”


    “您再體恤將兵,也不當頻頻損己益人。倘若是您有了絲毫差池,半分閃失,軍心如何能定?而這普天之下,還有誰能阻止賊寇的暴虐,收撫流離失所的百姓,行這千難萬難的撥亂反正之事呢?”


    吳普勸得苦口婆心,句句在理,燕清聽得輕嘆:“我明白。”


    所以他昨日一直強逼自己硬下心腸,沒再來放桃園結義,而是全盤放手給扶傷營去施為,讓他們除了充當輕傷的包紮員外,真正運作起來,也忙碌得腳不沾地了一回。


    帶來的大量藥草和幹淨布條,統統派上了用場。


    事實證明,他們十分可靠:比起作弊的卡牌,傷重不治的人數雖不可避免地多了一些,但絕大多數卻是無恙,根本不必回回都仰仗卡牌來療傷。


    燕清自此徹底放下心來。


    人力有窮時,除早期人手不足,他不得不頻繁動用卡牌外,如今真正需要他親自出手的地方,其實已經很少了。


    一旦全軍的安危成敗過多地倚仗在一個人身上,不管這人是誰,這種結構都是病態的,必須盡快分擔出去。


    ——他負擔不起每一條人命。


    燕清再親自督促,確保在這次戰役中犧牲的士兵們的遺體都被尋找出來,一一收殮安葬,而不叫他們暴屍荒野。至於西涼兵的屍首,因鋪得太多,根本埋葬不了,隻有一把火燒盡,免得傳染瘟疫。


    再搜集陣亡將士的遺物,進行具體登記,好方便日後做慣例申報,以安排合適人選,將撫恤金落實到戶,該免除的五年賦稅和徭役也必須確保沒有遺漏。


    戰後的清理工作一向繁瑣,需要耐心,又得夠細,是孫堅和呂布等避之不及的苦差,張遼和高順則往往當仁不讓,被委以這重任。


    高順是言聽計從,任勞任怨,張遼則跳脫一些,雖然幹得認真,卻到底是不喜歡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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