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並不追求豪奢,又是在關前野地臨時紮下的營寨,帳中地上,自不乏鋒利的碎石硬土。


    “主公!”


    呂布在那一瞬險些魂飛魄散,心都漏跳數拍,趕緊拽著燕清胳膊:“您沒傷著罷?!”


    燕清剛才反應也快,往上一扯一攀,就拽住了呂布這身將軍服的褲腿,雖姿勢看起來狼狽了一點,好歹沒直接磕到地麵上。


    呂布絲毫不顧自己的褲頭都被拽了下來,都已到了膝的位置,他臉色刷白、滿頭大汗的地將燕清小心攙扶起來,那神情絕望緊張得如自知闖下彌天大禍:“您您您——”


    “無礙。”燕清不緊不慢地坐直了,然後毫不客氣地猛然一腳,踹到呂布那硬梆梆的大腿上:“你急什麽?況且這點小事,讓底下人去就行了,同他們搶活幹,不得惹人笑話?”


    言罷,燕清揚聲吩咐一聲,守在門口的親兵便有二領命而去。


    莫說是被燕清用譴責的目光緊迫盯著,或是挨了那軟綿綿的一腳,單是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呂布就已連大氣都不敢出了,坐立不安,口中老實認錯,同時還憂心忡忡地盯著燕清。


    燕清原還想再凶他幾下,可看他已將自己嚇得魂都快飛了的模樣,就隻剩下哭笑不得了。


    呂布作為一軍主帥,又是個爭強好鬥的剛勇性子,常常身先士卒,摧鋒破銳,背上新傷舊疤數不勝數。他本人卻滿不在乎,除非必要,連軍裏大夫都懶得叫來,等它自愈。


    但自己此時連油皮都沒擦破一塊,就能叫呂布緊張成這樣,不由讓他刷新了一下呂布用情時有多投入的認知。


    不過燕清沒功夫胡思亂想太久,就因二位謀士迅速通過了這個計劃,而被這轟轟烈烈的紮蘆葦人的大事給中斷了思緒。


    他也沒瞞著曹操軍,而是果斷派去使者,發動盟軍采了蘆葦一起紮。


    眾兵三五成群,分工合作,效率非常可觀——等到了三更半時,兩千出頭的草人都套好了舊戰袍,一個個被安置在木車上,準備就緒了。


    當著眾將的麵,燕清看向一臉躍躍欲試的呂布,微笑道:“此計既是出自奉先之手,就由奉先親自施行罷。”


    呂布激動地長行一禮,大聲道:“臣呂奉先,定不負主公所望!”


    燕清點點頭,認真道:“祝君得勝還!”


    火光在眼瞳中心跳躍,呂布深深地看了燕清一眼,用力一點頭,猛然轉身去了,悍然喝道:“摧鋒營的兒郎們,聽我號令!”


    頓了一頓,呂布提氣長吼道:“擂——鼓——!揚——旗——!”


    一盞茶後,關內酣睡的董卓軍,全被驟然響起的警鍾驚醒!


    敵襲!


    徐晃反應極快,不給營內自亂的機會,就當機立斷地先整頓了隊伍,再談接下來的行動。


    等自己手下的兵士統統點齊了,才領著他們去往牆頭。


    鼓點密集,震耳欲聾,音振百裏。


    除了混雜在其中的嘹亮吶喊外,浩浩漫漫地席捲了八方四麵,也掩蓋去了別的一切動靜。


    又是夜最深的時刻,彎月蔽於雲後,隻得稀疏星光灑落,映出黑壓壓得叫人心生懼意的大群大群的敵軍兵士,各個戴著戰盔,正往前整齊有序地前進!


    徐晃瞳孔倏然緊縮,直覺有什麽不對。


    他甚至都能隱約感覺到,一個天大的破綻就在眼前,隻恨憑著雙肉眼,卻怎麽都難瞧出來。


    楊奉已扯了外袍,親至牆頭,大吼一聲:“弓弩手準備!他們一到橋上,就立即放箭!”


    可是白日裏還會因箭雨退卻的燕兵們,這次卻再沒被阻攔了——縱有萬箭齊發,深深地紮在了他們身上,也隻讓他們顫動著歪了身影,依然頑強前進。


    後麵的人更是沒有片刻遲滯,穩定有序地繼續向前。


    “放,放,放!”


    楊奉大驚,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越來越近,箭枝越射越少,卻起不到半點阻攔的作用,登時心急如焚,禁不住跳腳叱罵,遷怒底下將士們:“這準頭是怎麽了?!!射射射半天,人都沒倒幾個!!他娘的,難道是穿了甚麽鎧甲?!”


    徐晃亦是滿腹驚疑不定。


    無論如何,城牆是絕對不能讓敵軍沾到的,徐晃指揮著手下兵士持弓朝下彎弓射去,眼則一直緊盯著底下不斷湧來的敵軍將士。


    時間變得無比漫長難熬,而下頭敵兵已越過了石橋,步步緊逼。


    雖也在密集強力的箭矢下倒下不少,可仍有更多在後頭補充過來。


    徐晃都已聽得大聲喊出的“快搭雲梯!雲梯!”,持弓的手不由緊了幾分。


    而就在他認為生死攸關的這時,如有一道電光在腦海中突然閃過,擊破混沌,叫他瞬間明白了之前的諸多關竅。


    定然有詐!


    若是偷襲,應是重藏匿行蹤,隱秘而來。


    可這燕君卻為何反其道而行,大擂戰鼓,高聲吶喊,擺出分明唯恐人不知曉的囂張姿態?!


    這麽多兵士過來,卻隻有離石橋還有些距離的小坡上的兵士們,手中持著火把,為何越到近前,就越連半點火光都無?!


    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們又是如何行來的!


    而他們這麽大費周章,故弄玄虛的目的——不外乎是要耗盡他們的寶貴箭枝!


    徐晃在電光火石間總算明了中間蹊蹺,雖不知這些叫人心中生寒、似有不死之軀的頑強兵士是怎麽回事,卻也不難懂他們全是中計了。


    連一向冷靜如徐晃,都氣得不輕,懊惱自己未早些識破,浪費這麽多箭枝,而援軍遲遲不到,還不知憑剩下這點還能不能熬得住。


    他狠踹一下牆磚,抹一把臉,朝瀕近歇斯底裏的楊奉衝去:“楊將軍,快讓他們停止放箭!”


    然而不等他跟楊奉解釋清楚,天際已泛起了蒙蒙的白亮。


    在稀薄的晨霧之中,利眼的那幾個,已一臉愕然地看清了叫他們射了那麽久的‘將士’的廬山真麵目。


    也看到那些真正的大活人還好端端地站在遠處,知道自己暴露了,居然還嬉皮笑臉地沖他們揮了揮手,同時往回拽繫著板車的繩索。


    “楊將軍——那是草人!”


    聽著將士們爭先恐後地匯報,楊奉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也終於鬆了。


    與此同時,他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他並不像徐晃那般,頭個想到箭矢將盡的後果,而是立馬反應出的,自己是被狠狠戲耍一通,還是當著兩軍所有人馬的麵!


    這份強烈的屈辱,直讓他臉部漲紅,氣得渾身發抖。


    偏偏那英姿勃勃的罪魁禍首,在這奸計得逞後,還不放過他。


    一向大刀闊斧、真刀實劍地同人拚殺,來收割勝果的呂布,還是頭回嚐到取勝以‘謀’的甜頭,又素來是個張揚的性子,當然不會就此回去。


    他一邊揮著手臂,招呼兵士們回收那一個個居功至偉、被射得七零八倒、四肢散架的蘆葦人,一邊得意洋洋地撥馬靠近,堪堪在石橋前停下,昂首看向城牆上人,囂張一嗓子:“笑納!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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