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心裏略感後悔,隻不好明說,便拉著呂布閑話家常,既是為了讓對方放鬆下來,也是想趁機多了解一下偶像。


    收效倒是斐然:燕清隻消和顏悅色地一帶,呂布就跟竹筒倒豆子似地,比在屋頂飲酒賞月那晚還要健談。


    燕清閑適隨意道:“在家鄉的時候,奉先也泡過溫泉麽?”


    呂布飛快答道:“未曾。”


    “哦?”


    燕清稍挪近一些,仔細打量一會。


    呂布不知燕清要做甚麽,本能地就為他的突然接近,而感到萬分緊張起來。


    他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可原放鬆地微彎的背脊,卻已不知不覺地繃得筆直,呼吸也變得急促許多。


    燕清笑著打趣道:“難怪你才泡這麽一會兒,臉就已紅成這樣了。”


    呂布一身皮早被曬成了蜜色,加上熱氣蒸騰形成的白霧縈繞,要隻是淺淡的紅,可不是那麽容易看出來的。


    燕清離呂布還有一臂之距時,就覺得呂布渾身紅彤彤的,尤其線條額外冷硬的臉龐,紅得更深,卻並不確定。


    剛挨近了一看,卻果真如此。


    呂布本就有些心虛,被燕清這玩笑般的一提,下意識地就矢口否認:“臉紅?沒有的事!”


    燕清笑眯眯道:“是麽?”


    剛遊開一點的他,就又挪回來了,這回離得比方才更近,認認真真地觀察了呂布一陣。


    見那蜜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紅,燕清抿了抿唇,好險沒憋住笑:“你這紅得都快滴血了,還不承認?”


    呂布渾身僵直,不敢同燕清對視。


    燕清並未留意到他的反常,徑直打量著這具健壯雄軀,看著上頭覆著的大大小小的新疤舊痕,少說也有二十來道,像是巨虎皮毛上的斑斕花紋般繁多,不禁蹙起眉頭。


    從水波的變化,和眼角餘光,都能清晰地感覺到主公在自己身後一下繞到左邊,一下繞到右邊。


    呂布就似雙足被釘住了一般,半分都不敢移動,就連出氣進氣都充滿忐忑,不敢重了。


    燕清默然許久,忍不住在最深最猙獰的那一道上摸了一下,輕嘆道:“以後再受了什麽傷,一定記得告知我一聲。”


    呂布被那微涼的指尖輕輕一撫,隻覺魂都快從那發酥發軟的頭頂飛了,結結巴巴道:“知、知道了。”


    燕清心想,自己過去隻看到呂布在戰場上無人能擋,所向披靡的威風霸氣,襯得對手不堪一擊的羸弱。


    卻沒想過呂布一向好麵子,自會努力在他麵前表現得輕描淡寫,可再從容不迫,鎧甲下也依然藏著累累傷痕。


    呂布在丁原麾下時,隻是個主簿,從事的是文職多。


    要追究這些傷的來歷,還不多是他讓呂布打的那幾役裏弄出來的?


    這一趟溫泉,呂布是泡得全程魂不守舍,七暈八素。


    一邊努力克製著不偷睨主公,一邊又抑製不住地往主公身上瞟。


    倒是燕清觀他臉上紅暈一直不散,擔心他不習慣而暈了過去,就並未久留,感覺差不多了就上了岸,換好幹淨衣服,回去臨時駐地了。


    在此地暫作歇腳,煮過午膳,又將新的幹糧備好後,就不再逗留,啟程繼續前往東郡。


    第56章 事發突然


    燕清做夢也沒想到的是,眼見著離東郡隻有一日的路程了,卻意外地收到了來自坐鎮本營的郭嘉的急信。


    而這封跑死了兩匹馬,讓信使一送到後就因體力透支而暈倒在地的重要信件中,隻得數行潦草淩亂的字,顯是郭嘉匆匆書就的,內容也無比直白明確。


    ——羌人退兵,義真歸朝。陛下重傷,袁董決裂,京師大亂,王爺出逃。還請主公速歸。


    怎麽會那麽快?


    燕清深感不可思議。


    集郭嘉賈詡陳宮荀彧之智,竟然還是低估了京中這場局勢動盪、平衡垮塌崩潰的快速。


    他長籲口氣,麵色沉沉地捏著這信,總算意識到撇開大部隊擅自行動的麻煩之處了。


    此刻身邊沒有謀士,連個可以商量的對象都沒。


    呂布再是天縱奇才,也不可能光靠這在閑暇時間裏所讀的幾個月的書,就成長到能給他出謀劃策的地步了。


    偏偏這還是樁十萬火急的要事,必須即刻做出決策,連等會合或者寫信相詢的時間都沒。


    呂布原是規規矩矩地靜佇一旁,見燕清微露難色,不由緊張起來,小聲詢道:“主公,那信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燕清正凝神細思著,根本騰不出空來給他解釋,徑直將那信遞給了他:“你看。”


    呂布快速瀏覽完了,霎時明白了問題的嚴峻性,擰了擰眉,不再多問,隻屏息等著燕清的命令。


    燕清闔上眼,信上的字句一一浮現,信息量固然有限,可思路卻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羌人退兵”很好理解,怕是董卓承諾的後續糧草沒能及時送到,而對上的敵人皇甫嵩又是塊極難啃的硬骨頭的緣故。


    眼見著久攻不下,軍糧又將告罄了,這些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異族,自然不肯給董卓繼續打白工,於是就帶著戰利品,高高興興地回去西涼一帶了。


    敵兵既退,那“義真歸朝”,也就順理成章了。


    董卓急,袁家也急。


    “陛下重傷”的原因,雖然郭嘉沒有細說,燕清也不難猜到:以掌握朝權、定鼎天下為目標的袁家,還不至於向皇帝下毒手。


    況且這樣做來,於他們也是弊大於利。


    畢竟袁家越是家大業大,就愈發愛惜羽毛。


    眾所周知的是,哪怕他們最終在與皇帝的拉鋸鬥爭中敗下陣來,在皇帝可以單獨臨政前,也還是得依靠朝中這批老臣們的。


    無論輸贏,汝南袁氏都還能屹立起碼十數年而不倒。


    在燕清看來,這般要急躁地想將皇帝掀下台來,採取這加害聖駕的喪心病狂的做法,怕就隻有史上幹得出‘以臣子之身行廢立天子之事’的軍閥董卓了。


    這會兒的董卓羽翼未豐,空有兵馬,官職卻隻是個不上不下的後將軍,屈於在皇甫嵩之後,遠不如史上這一時期已有的風光得意、說一不二。


    上朝時隻能窩窩囊囊站在中列,時不時遭皇帝冷嘲熱諷不說,還得繼續仰袁家鼻息,好讓對方在朝中為他這故吏開腔,以便立穩腳跟。


    縱使董卓為達成目的而竭力表現得能屈能伸,有桀驁不馴的天性擺在那,又哪裏長久得了。


    恐怕是忍無可忍下,暗中加害皇帝,結果不慎泄了密,被袁家所察覺。


    其實董卓此舉,大概還隻是試探袁家的容忍度居多,不然劉辯,就不會是重傷臥床這麽簡單了。


    然而袁家則是通過此事,終於窺破了幾絲這頭豺狼虎豹的噬主野心,意識到自己過去那與虎謀皮的行徑有多危險。


    袁家對他厭惡至極,隻礙於自家名譽也被同這門生捆綁在一起,於外人看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密切。


    方不好對外聲張,無可奈何,連決裂也隻含糊其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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