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這下明白了:儼然是那幫子潁川來的狡猾文官,在不斷壯大著大小團隊。


    偏偏這種舉薦人才的行徑,是對己勢極有益處的,縱使呂布頗覺不妥,威脅氣息漸重,也不好說些什麽。


    呂布欲言又止一陣,終究忍不住道:“主公這回出行,怎未帶上那郭奉孝?”


    “後方離不得人,有他看著,我才能放心出征。”


    答完後,燕清深感稀奇,不可思議地打量呂布一陣,方意味深長地微微笑道:“我還當你倆真相處不睦,不想……”


    被這道目光一掃,呂布隻覺眼皮倏然一抖,不寒而慄,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燕清玩笑道:“在我麵前,還裝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做什麽?別賣關子,有話直說便是。”


    燕清話音一落,原緊密圍在身周的親衛們就默契落後幾個馬身,空出一小片可供他們交談的空檔來。


    呂布往左右淩厲一瞥,沉聲道:“主公不宜偏聽獨重那些大族出身、卻通常無利不起早,多是中看不中用的名士。倒是郭奉孝那等希冀通過主公來揚聲傳名的寒家子,勢偏弱些,不妨多加親近,才好製衡。”


    燕清聽得一怔。


    這下他是徹底收起了剛才的玩笑和戲謔,仔仔細細地盯著一臉坦蕩無私的呂布看了一會兒。


    明明同郭嘉水火不容、常針鋒相對的呂布,竟會因考慮到將名門望族和寒門庶族之間進行製衡的重要性,而一反常態地替郭嘉說話。


    不是不知道呂布整個人的氣質都沉澱了下來,成熟穩重了許多,可這般直觀地感受到蛻變,且這話還是脫口而出的,那就真是頭一回了。


    “奉先所言,我早有過考慮。”燕清微肅神容,回道:“此非一朝一夕之事,需從長計議。亦不可因噎廢食。”


    他勢中目前的陣容,看著質量奇高,華麗無比,可卻是不經用的。


    武將還好,畢竟目前是將多兵少的窘境,連黃蓋程普這些完全有獨領一軍的能耐的,都隻能先安排做個副將。


    在得到充足的兵源補充前,這樣的情況還得持續一段不短的時間。


    可在謀臣幕僚方麵,就很是捉襟見肘了。


    內政方麵倒好,經郭嘉的用心舉薦,納入了一批可用的人才。


    至於最頂尖的幾個,則各有各的短板了。


    剛跟賈詡亮過一張底牌,以對方謹小慎微,絕不拿身家性命冒險的做派,還需再穩一段時間,不能單獨留用;陳宮還稱不上知根究底,亦然;荀彧初來乍到,雖是簪纓世族出身,又是聞名遐邇的名士,沒足夠時間的融入和磨合,是鎮不住燕清軍中的人的。


    剩下個郭嘉,又是個愛走奇招,毫不穩重自律、還不知愛惜自己身體的性情,這回留他獨自守家,不僅暴殄天物,也著實讓燕清寢食難安了一陣。


    起碼要將空缺填充得差不多了,才能騰出手來處理呂布所指出的潛在問題。


    燕清道:“程立身懷神智異才,若不能為我所用……”


    他頓了頓,淡淡道:“亦不能為歹人所用。”


    呂布見燕清早有成算,雖不知他為何對那名不經傳的程老頭另眼相看,還是沒再多話了。


    而正被二人討論著的、此刻尚未更名為程昱的程立,無疑是極有傲氣和誌向的。


    之前麵對劉岱客客氣氣的徵辟,他毫不猶豫地稱病給推辭了去,寧可終日守著自己的一處小院,天天關在屋裏鑽研學問,不走親,不訪友,相當孤僻。


    可在他的左鄰右舍眼裏,這人就是不識好歹,居然連官府的徵辟都說拒都拒,寧可放著高官厚祿不要,也非得過得這般清苦無趣,實在是愚不可及。


    而從臨近歲末的這幾個月起,他做出的一些舉動,就愈髮匪夷所思了。


    先是傳來了豫州牧燕清率兵親臨前線、召出仙跡來大敗黃巾的捷報,程昱就開始使人收拾細軟,賣出家中不便攜帶的古董玉器,多餘的糧食也不知怎麽處理去了,其他的都換了布帛。


    又派下人跑了趟木匠處,要快些趕製出一架足夠裝下他那一大堆書簡的大馬車。


    眾人皆笑他膽小如鼠,連鄰州的亂也能將他嚇著,非得逃命到別處。


    可在這紛亂的世道裏,又有哪兒能是長久的真正樂土呢?


    不理睬別人的嘲笑和不解,程昱讓人趕製的馬車,就快要完工了。


    而就在這段時間裏,黃巾大肆發兵東往,連下兗州數座城池,憑藉人多勢眾,屢戰屢勝,使得人心惶惶,不乏舉家搬遷,另求出路者。


    偏偏在各個方麵都做好了完全準備的程昱,卻意外地收到了來自故友的封信。


    讀完之後,他默然良久,將它往火盆裏一丟,就即刻宣布暫不走了。


    經這兒戲般的出爾反爾,這一通瞎折騰就成了天大的笑話。


    就連在黃巾兵禍將至時,感嘆他神機妙算的那些人,心中都犯起了嘀咕。


    難道隻是雷聲大雨點小的沽名釣譽,僥倖暗示中罷了?


    有個最瞧他不起,認為他就是心高氣傲、自以為了不得的文士,還專門假意路過去瞧他,話裏則是明嘲暗諷,狠狠挖苦了一通。


    程昱卻是泰然處之。


    他未親自去接見對方,隻讓管事安排那人去偏廳候著,沏上一杯好茶,他自己則在屋裏,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


    待程昱睡飽了,人也罵罵咧咧地失望走了。


    世人不知,程昱為何在局勢最為安定時,擺出副要大難臨頭的架勢,急著去別處避禍;卻在黃巾軍士氣如虹,即將兵臨城下,城裏人紛紛四散逃難去的危難關頭,莫名其妙地放棄了早已定好的離開。


    可在程昱看來,是再明顯不已的了:豫州雖是禍平,根源卻未切除,黃巾賊寇早晚要向臨近的州郡進軍,那首當其衝的,不是揚州,便是他們兗州了。


    兵禍將至,自然得走。


    可在接到荀彧來信後,程昱讀完,聯繫上自己所做的一些分析,就改了心意。


    就此決定哪怕被兵臨城下了,也好好待在原地等著。


    別說外人摸不清程昱的心思,就連他府上管事的都被蒙在鼓裏,萬般不解,一日鼓起勇氣,向他求解。


    程昱:“不過是些隻見眼前權勢強弱,而不知計較長遠得失的愚夫,怎配與我共計大事?”


    又有同他薄有交情的友人,臨行前來勸他莫再故弄玄虛,應快些隨自己一起北上,好去冀州避禍時,程昱也斷然拒了。


    友人疑惑不解,急道:“現黃巾賊寇已至鄄城,又斬了劉刺史(劉岱)於陣前,官軍一敗塗地,東城之破也近在眼前,再不走,怕就來不及了!”


    程昱卻道:“現有明公將至,何不隨我恭候片刻?”


    友人搖頭,無奈道:“前些時日,劉刺史那般看重於你,派人前來徵辟,你亦不應命出任,怎你這會兒的言行,卻與之前的大相逕庭,殷勤至這地步?”


    程昱撫髯,淡笑不語。


    哪裏是靜候這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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