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首既已伏誅,部從就似沒頭蒼蠅一般一鬧而散,四散而逃。


    陳宮因忌憚著不知會否回來的那幾萬主力,不容許情緒激動的底下人去追那窮寇,而是將劉辟唯一稱得上完好的部位——腦袋砍了下來,掛在城牆上以作威懾,同時再次關閉城門,嚴陣以待。


    結果申時一到(下午三點到五點),等來的卻不是氣勢洶洶的黃巾軍,而是新近上任的燕州牧,其率領的一千意氣風發、驕傲凱旋的兵馬,以及一群垂頭喪氣的黃巾俘虜。


    ……不知為何,那些個運夫當中,還有人扛了一株桃樹。


    為防招致誤會,燕清在距城門尚有一射之地時,就派人遙遙通告,再自懷中取出符節印綬,高高舉起,向牆上守兵亮明身份。


    “竟是司空大人親至!”


    陳宮頗感驚訝,再無懷疑,親自出迎,拜於道邊:“縣令陳宮陳公台在此,實是有失遠迎,多謝——”


    燕清莞爾一笑,翻身下馬,親自將他扶起:“公台啊,公台。”


    這一扶不得了,燕清現可謂是駕輕就熟,就順勢握住了陳宮雙手。


    這一握,就不肯輕易放了。


    陳宮還好,隻是小楞了一下,郭嘉也隻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呂布卻是虎目圓瞪,緊緊地攥著刀戟長柄,目光犀利而淩厲,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張遼不安地縮了縮脖子,同高順交換了個眼色。


    燕清微微前俯,盡量平視陳宮,溫和而誠懇道:“護邦安民,不過分內之事,有甚麽可謝的?有公台當機立斷,嚴守城闕,又斷糧源,使賊寇難犯,是良謀也。若無公台之奇智,我縱背生雙翼,也趕不及救了,百姓不當謝我,而當謝公台才是。”


    “宮怎當得?”陳宮搖頭:“若非司空大人來援及時,此城距破亦不久矣,宮豈敢厚顏居功?”


    燕清真心笑道:“公台過謙了。賊軍遠道而來,補給不足,勢必不能持久。你以逸待勞,駐守城中,又使萬眾一心,聯合抗敵,怎就當不得我一句贊了?”


    陳宮還要謙虛,燕清這才將他手放了,道:“你我也莫要推來推去的了,不若邀將士們進城歇歇?他們才是真累壞了。”


    “是宮考慮不周,還望大人見諒。”


    陳宮趕忙致歉,躬身一側,親領著燕清去了空出的幹淨館舍安置。


    留著接待之餘,不忘著人備宴。


    在得知危機真正解除後,中牟城可謂是歡聲沸騰,熱鬧喧天。


    此役大獲全勝,戰果豐碩,燕清身為主公,當然要親自慰勞奮勇作戰的軍士,再大加犒賞。


    對這慶功筵席,都無需陳宮強調,心懷感激的下人們都是一萬個用心,精心烹飪了數不勝數的美味佳肴,擺得琳琅滿案,豐盛之至。


    待慰勞完將士們的燕清從兵營出來,就隻回府沐浴更衣,換下沾了灰土的戎裝,著回習慣的文士長袍。


    這身袍服,是由純白無垢的柔軟綢緞所製,樣式瞧著簡約,其實細節處處透著優雅精緻。


    譬如在兩邊袍袖處,就針腳細膩地紋有幾隻栩栩如生、展翅將飛的仙鶴,以金線勾邊,恰與燕清鮮少離手的鶴羽扇相得映彰,更顯翩然欲仙,超凡脫俗。


    當燕清不疾不徐地在麾下眾人的簇擁之下,步入廳堂時,就連那輝煌燈火,都被煥光容彩比得黯淡不少。


    所有人具都起身行禮,當仁不讓地據了主位。


    在他左首矮案後,依次是別駕郭嘉,從事賈詡,右首第一個,自是一臉冷傲的呂布,接下來是張遼、高順……


    陳宮落坐於賈詡位下空席,這會兒主動起身,親自為燕清斟酒。


    不過燕清對這寡淡的酒水實在是興趣缺缺,隻禮貌性地小抿幾口,就隻漫不經心地把玩酒盞,不願多飲了。


    陳宮看在眼裏,也識趣地不去多勸。


    郭嘉倒是歡喜得很——自打他拿假斷腿的事誆騙了燕清一回,這個心眼隻比針尖大、還毫不掩飾自己記仇的小氣主公,就不肯再供應那仙酒予他了。


    偏偏近來事務繁多,戰發突然,他縱想退而求其次,都沒那機會。


    這會兒能光明正大地品嚐中牟佳釀,又是大勝後的獎賞,可不美哉?


    燕清冷眼看著郭嘉樂滋滋地喝了一杯又一杯,臉色越來越紅,不斷地增加著空罈子數量,那怡然自得的愜意模樣,心裏忽然生出一念。


    於是借著矮桌掩飾,小踹了呂布一下。


    呂布:“?”


    呂布渾身一激靈,差點嗆到酒水,趕緊看了過來。


    就眼睜睜地看著燕清沖左側努了努嘴、又向他使了一個眼色。


    呂布心險些漏跳一拍,忙順著指向看去,就瞧見郭嘉那浪裏浪蕩的鬼德性了。


    他嫌棄地撇了撇嘴,著實看不過眼去。


    不等他移開目光,就一時間福至心靈,喚來邊上婢女,小聲吩咐幾句。


    燕清見呂布竟能領悟自己意思,心裏不免有些歡喜,唇角微微一揚,繼續同陳宮說話。


    郭嘉對此渾然不知,酒意已漸漸上了他的臉,待他興致怏然地召來侍女又開了一壇,欲要開懷暢飲時——


    “噗!”


    郭嘉毫無防備之下,喝了滿口膻腥,登時抑製不住地小噴一口。


    雖不厲害,卻也惹來不少側目。


    他苦著臉將酒盞放下,看著裏頭的雪白液體,欲哭無淚。


    剛剛入口的哪兒是清冽可口的美酒,分明是溫熱腥稠的牛乳哇!


    至於到底誰有這膽子隨意替換,連想都不用想,就能一下猜出來了。


    麵對郭嘉投來的控訴而哀怨的目光,燕清隻淡定自若地舉了舉杯,假惺惺地回以一笑後,就不再看他了,而跟呂布頻頻眉來眼去。


    呂布使壞成功,嘴角翹得老高。又得了主公的眼神讚賞,若他有條尾巴,這會兒怕撐得能做旗杆了。


    燕清在赴宴之前,還專程召了高順問了幾句,想知道到底是出於什麽原因,才讓這麽靠譜的陷陣營營長肯放任郭嘉胡鬧。


    殊不知老實巴交的高順,就是在嚴格按照燕清的話語行事而已。


    原來燕清在領人去施行誘敵之計時,為防事態萬一有變,靠張遼高順根本攔不住容易衝動的呂布,於是三令五申,將他不在時的變策權,交到了堪稱全軍智商擔當、又比尚未歸心的賈詡要來得盡忠盡責的郭嘉手裏。


    這也就意味著,在郭嘉見是順風局勢,手癢難耐地想要上陣殺敵的時候,高順哪怕感覺不妥,也沒辦法攔著。


    觥籌交錯間,已是酒過三巡。


    不算顯赫戰績,單憑那大放異彩的六星連珠,呂布就已妥妥地當得起首功了,自是被敬了不少酒。


    他酒量極好,這麽多杯黃湯進肚,也隻是微醺,酒意並未上頭。


    還能保持警惕,刀戟放得不離一臂之遙,生怕冒出甚麽賊人對自家主公不利。


    隻因實在憋不住了,才中途去了趟茅房,走前還讓不忘讓一向厭惡飲酒、隻以茶水相代的高順替他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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