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不疑有他,哼道:“這有自然。”


    他調轉馬頭,燕清走了一路,他就跟了一路,還說了一路話。


    直至山下,二人得分道揚鑣了,郭嘉還有些依依不捨,又問:“這匹馬給你吧?憑那點錢,恐怕隻能買匹不像樣的劣馬。護衛好歹也要雇幾個,世道紛亂……”


    燕清卻隻笑了笑,一概婉拒了,也不肯讓他繼續送下去。


    郭嘉拗不過他,隻有悵然若失地回到自己家宅中,在席上將四肢攤平,心神卻一直不寧。


    他終歸放心不下,又取了些錢財,派僕從騎快馬去追燕清,想著肯定還是來得及的。


    然而等了一天一夜,隻等來無功而返的僕從,以及燕清一出城門、就再無人見過他蹤影的消息。


    那樣引人注目的人,怎麽可能不被留意呢?


    郭嘉若有所思,末了恍然大悟,笑道:“無礙,你且下去罷。”


    果然是山澗縹緲無處覓,仙人騰雲駕霧。


    第3章 變化萬千


    時間還很寬裕,燕清化身的白鶴並未直接飛往洛陽,而是中途拐了一拐,先去了丁原屯兵的河內郡。


    這會兒的河內可不太平——得了大將軍何進的授意,丁原正率兵興風作浪、四處作亂,甚至火燒孟津,就為了引起上頭注意,再把彈劾閹黨的奏摺送達。


    既然如此,雖然目前擔任的是個文職主簿、但頗受丁原看重的呂布,也應會參與進去。


    他不貪心,就離得遠遠地看幾眼就好。


    燕清打定主意後,就先在高空俯瞰了一番,在外頭沒捕捉到想見的身影,也不氣餒。


    索性先落到軍營後的小林中,站在一處高枝上,借了樹葉的掩護間,專心致誌地觀察著一個個從營房裏鑽出來的兵士。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呂布去哪兒了?


    仙風道骨的白鶴凝神靜氣地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眼神落在一個個行來走去的兵士身上。


    隻是燕清雖化身為了鶴鳥,卻到底不曾有動物與生俱的危機意識,對一步步靠近的兇險,一直未曾察覺。


    直到箭在弦上,鬆而怒發的那一刻。


    說時遲那時快,燕清隻驀然聽得一下弦顫的微響,心頭倏然一栗,緊接著的是尖銳的箭矢破風聲。


    飛箭!


    燕清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究竟意味著什麽時,險些被驚得魂飛魄散。


    得虧他反應夠快,當下毫不遲疑地低喊了一句“閃”,將卡牌‘閃’及時用了出去,才堪堪躲過這氣勢十足的兇險一擊。


    上一刻還優雅高貴、得詩人詠詞歌頌的仙鶴,下一刻就猛然栽進了那些個枯枝敗葉裏,滾得一身塵土。


    灰頭土臉的燕清,無比清晰地看見一支看似平凡無奇的箭矢“咚唦”一下,剛剛險而又險地狠擦著他的胸羽而過,留下一陣灼燒的痛,就勢頭不減地繼續前沖,最後輕而易舉地沒入樹幹一寸之深。


    要是剛剛躲避不及,結結實實地射到他身上,怕是連急救用的‘桃’牌都來不及變出來吃,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燕清既驚又懼,最多的還是怒火——他這才被狠狠地提醒了一下,在空中飛得雖然舒服快活,可落在他的同類眼裏,卻成了一頓唾手可得的美餐。


    他躲得地方明明足夠隱秘了,到底是哪個王八蛋那麽眼尖,幹的這麽一樁好事!


    “哼!肉眼凡胎,豈能窺視仙人變幻!”


    危機尚未解除,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會兒逃跑沒準還會被追著射上一箭,燕清略作思忖,便將聲音壓到最低,念出化身的語句來。


    話音剛落,淡淡雲霧飄起,灰不溜秋的白鶴便消匿了身形,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


    蝴蝶靜靜地展開翅膀,落在了一片綠油油的葉子上,窺視著從遠至今的獵手。


    那人生得極長大,蜂腰猿臂,腿修長結實,眉目狹長而銳利,相貌剛毅而俊美。


    頭戴雉尾簪,金冠束長發,身著百花錦袍,腳踩虎皮長靴,腰纏獅蠻帶……


    看到這些千裏挑一的特徵,燕清哪兒還能猜不出差點將自己一下射死的獵手的身份,就是心心念念的呂布呂奉先?


    呂布可不知道那隻漂亮蝴蝶的複雜心緒,也不知道對方正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己,走近後拔出箭矢,連一絲血跡都不見,就知曉自己沒感覺錯,那鳥的確跑了。


    “嘁!”


    呂布老不痛快地嗤了一聲。


    分明是把握十足的一射,不知為何竟然落空了。


    呂布眼睜睜地看著那道白影淒鳴一聲,往後倏然一沒,窸窸窣窣地一陣後,就沒了聲響。


    不是傷重墜地,而是毫髮無損地跑了?


    呂布不死心地在那晃了一圈,果真沒找到鳥的屍身,甚至連根毛都沒撿著。


    “混帳東西!”


    呂布罵了一句,唯有悻悻地將弓重新背上,返身回營。


    皇帝老兒一死,這幾月來朝廷那頭都在使勁兒鬧騰,上下人心惶惶,不太平得很。


    累得地方軍的糧餉也屢遭拖延,問時對方推三阻四,遲遲不見發放。


    呂布為刺史丁原的義子,又是其帳下主簿,當然不至於似尋常將士那般飢一頓飽一頓,可也久久沒能開葷,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今日碰巧見到這麽一隻大白鳥,憑他射術,本該是手到擒來的,卻無端端地失了手,射空了去,同一頓美味肉食加餐,也就這麽失之交臂。


    呂布也明白,得怪自個兒大意了:若是剛慎重一些,一搭三箭連發出去,哪怕那鳥運氣再好,最多也就是不當場斃命,而休想逃出生天。


    偏偏叫到嘴的肉又長了翅膀跑了!


    呂布生得威武高大,這會兒在心裏做著檢討時,又將臉板得跟石塊似的。


    他先回房,將涼透了的米粥一飲而盡,隨意擦了擦嘴後,就煞氣騰騰地進了校場,拿著刀戟揮得虎虎生風、水潑不進,一練就是兩個時辰。


    途中既無一人敢向他搭話,更無一人膽敢靠近。


    隻有高順不懼他臉色難看,直走過來,恭敬說道:“呂主簿,丁並州請您去趟主帳。”


    “噢。”


    呂布還惦記著那隻大鳥,意興闌珊地應著,也不多看木訥老實得無趣的高順一眼,就改道往主營去了。


    他個生來就是要舞槍弄弓、衝鋒陷陣、大刀闊斧地斬殺敵寇的武夫,卻愣是被那美其名曰要栽培他的義父給按在個不上不下的破文職上,渾身難受,還一呆就是一年。


    這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大材小用,又叫哪門子的看重?


    呂布對自個兒的主簿(類似文秘)職位,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滿意的。


    可在軍中說一不二的,是受權傾朝野的大將軍何進看重的丁原,是他鬼迷心竅應下的義父。


    他再不情願,也輪不到他說話。


    而在旁人眼裏,丁原這般做,還是出於提拔他的一片好意,直叫他滿腹憋屈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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