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佳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迎接死亡。


    屋內潮濕陰暗,有股很大的黴臭味兒,她坐在冰冷堅硬的鐵凳上,嘴巴還是被膠條緊緊給封住,感官麻木到連汗水滴到眼睛裏都渾然不覺。在她的左手邊,鋪滿了海棠花,那些花都是她以前來就診時帶來送給這位溫柔友善的醫生的小禮物。隻可惜,這些花都已經麵目全非,枯萎失水,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冉佳,不,或許叫她海棠更好,在一年前的一個雨天,被一個溫柔紳士的男人帶到這裏。他給她一次又一次地灌輸她是另一個人的思想,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想象的幻境與現實中來回,而最後,她還是繞進了這個怪圈,成為周鋒齊所塑造的那個“冉佳”,而不是豐寶巷的頭牌海棠。


    海棠對於生活的現狀並不滿意,她甚至是痛恨這種情況的。她羨慕能在陽光下堂堂正正生活的女人,對於這個特殊行業裏的人來說,她這種思想是很受鄙夷的。但她沒有辦法,她隻能活在這種陰影之下。左凱當年救了她一命,讓她免去了被多人糟蹋的命運,後來她給他生了一個孩子,卻還是逃脫不了這種命運。所以她渴望能走出豐寶巷,走出命運的桎梏,哪怕她放不下她的親生兒子。


    周鋒齊正是借助了她思想上的這方弱點,才輕易地將其催眠。同時,他對她的愛也是畸形的,這位有著良好聲譽的心理醫生,溫柔帥氣,是附近不知多少女孩的夢中情人,而令所有人都意向不到的是,早在兩年前,他就因為精神錯亂而將全家殺死,並將他們的殘肢泡在了地下室的池子裏。


    幾個小時過去,這裏的空氣絲毫未改變。海棠早已哭得脫力,一旁的小寶也不見有氣息的樣子。周鋒齊坐在對麵的椅子上,泡了杯咖啡慢慢地抿。等到那杯藍山咖啡徹底冷掉,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朝她走過去。


    “知道嗎?那個男人死了。”他說。


    早已沒有任何力氣反抗的海棠卻突然豎起耳朵來。她勉強睜開紅腫的眼睛,深吸兩口氣,等著下文。


    周鋒齊走近她,雙指夾起她的下巴:“你不高興嗎?那個讓你用身體去換錢的男人……”


    “嗚嗚……”由於不能說話,海棠隻能用這種方式抵抗。


    “好吧,我知道你需要親眼看見。”說完,隻見他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支銀色手機,按了兩下,將屏幕放在她眼前。


    “為了把他引誘過來,我可是花費了不少的力氣呢。”他慢慢說著。


    屏幕上的畫麵是靜默的,而人物確實鮮活的。海棠的表情先是迷茫,而後又是驚訝,最後徹底崩潰了。


    畫麵上的左凱,幾乎不著一縷地躺在地下室的地上,而她則拿了薄而鋒利的刀片,緩緩在他脖頸處割了兩刀。透過屏幕,她看見他的身體逐漸不再掙紮,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漸漸消失的體溫……然後,周鋒齊走了進來,將他的屍體收拾出去,又抱著她溫柔地親了兩下。


    海棠不敢相信,左凱,那個曾經是她一輩子惡夢的男人,竟然是她親手殺死的。


    當然,這是在她無意識下,或者說,在周鋒齊徹底的操控下,她的雙手被染上了鮮血。


    “我知道這是你潛意識裏很早就想做的事,所以我幫你達成了這個願望。”周鋒齊將手機收好,用摸了摸她的臉蛋,“真是乖。”


    海棠又開始無聲地哭泣,她想她眼淚的味道肯定是絕望的,她現在隻期待他不要再折磨她,如果將她一刀了結,她也不用這麽受折磨……


    殺了我吧,殺了我……


    她無比期待死神能將她帶走。


    可現實卻不如她的意。周鋒齊並沒有殺了她,而是將她嘴上的膠條撕開,強迫她吃下一定量的安眠藥。


    “我的睡美人,好眠。”


    ……


    特案組的三人一路詢問過來,最後問到了一條線索,附近一個賣襪子的攤販說是經常看到她往一家心理診所去。因為海棠人長得漂亮,氣質又好,所以他總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並且清清楚楚地記得她往對麵那棟米黃色的樓去了。


    賈桐問到那間心理診所的具體位置時,心裏覺得多了一分希望。看來凶手八成是在這個地方。


    但令人驚訝的是,當三人到了這個心理診所外麵後,卻發現居然還在正常營業。


    “凶手很有把握嘛。”賈桐冷哼一聲。


    梁友表情不明地站到她身邊,透過玻璃門看著裏麵的那個男人——在他的對麵是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女孩兒。他眉頭緊皺,推開門走了進去。


    羅姿坐在座位上,正聽著周鋒齊講話,肩部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失魂落魄地轉過頭去,見到梁友一臉凝重地看著她。


    她試著開了開口,神情慌亂,像是被人抓住了尾巴一般:“舅舅……”


    “起來。”梁友厲聲道。


    “我……”羅姿懦懦地,眼睛通紅,“這個醫生很好的,說能治好我的病……”


    賈桐站在一邊,看著梁友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黑得簡直不能看,他一把拉扯起羅姿的手臂,將她從凳子上扯起來,力氣大到讓那張凳子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難聽的“吱”聲。羅姿被扯得生疼,眼淚徹底被逼了出來,卻始終不敢發火,隻是委屈地哭。


    “對不起,舅舅,我再也不來看病了……”


    梁友將她拉到一邊,“誰說你有病了?記住,你是羅家大小姐,你沒有病,你是一個正常人。”


    賈桐不明白他這樣的做法。和梁友相處了一段日子,她也對他的這個外甥女有所耳聞,畢竟是在實習崗位上被刷下去的,且聽說精神有點失常,但現在看來,梁友這個態度……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邊的羅姿哭著跑了出去。賈桐撇去奇怪的想法,幹起正事來。


    周鋒齊麵帶微笑地站起身,不動聲色地和這三人打了招呼。賈桐微訝,這個男人不是剛才保安指的那個神秘男人嗎?


    關赫冷冷地看著他,還沒等賈桐這個主要負責人發言,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並說:“希望你能誠實一點,否則別怪我們用強的。”


    梁友聽到這句話,嘴角倒是露出了點譏諷的弧度。


    賈桐沒想到關赫會來這麽一出,也皺著眉頭。應該先套出對方的話,這樣才有把握,而不是莽撞地將身份就這麽擺在台麵上。


    周鋒齊倒也不惱,“警官,你們辦案,不是一向講求證據的嗎?”


    “少給我耍花樣。”關赫走到桌子旁,將從現場拿來的死者屍體的照片放在他麵前,“這是誰的屍體,你應該認識吧。”


    “抱歉,我不認識。”他麵不改色地說,絲毫沒有被照片上的無頭男屍給嚇住。


    這時,梁友走了過去,從關赫手裏拿過照片,又盯著周鋒齊看了幾秒,緩聲開口:“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以前是做法醫的,而且對各種味道尤其敏感。周先生,你身上有屍體的味道。”


    那一瞬間,周鋒齊的表情有很微小的變化。但這個變化,怎麽逃得過賈桐的眼睛。當初她在美國學習時,曾經專門攻克過微表情這門學科,很容易就看出來這個破綻。


    周鋒齊笑笑:“警官說笑了。我還是那句話,凡事要講究證據。”


    賈桐隻好開門見山地說:“有目擊者看到冉佳,或者叫海棠更好,經常出入你的心理診所。而據我們所知,海棠曾經被人用催眠術控製過。你拍著胸口說,你不知道海棠這個人嗎?”


    “冉小姐嗎?她是我這裏的病人沒錯,並且我也曾經催眠過她,但那都是對她的治療進行輔助的一些東西。”周鋒齊說,“她出什麽事了嗎?”


    他說話的空隙,賈桐環顧了四周,發現室內並沒有任何疑點。她清了清嗓子,“冉小姐失蹤了。”


    周鋒齊很自然地做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怎麽會?”


    賈桐話鋒一轉:“她失蹤,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周先生,既然我們認定你是嫌疑犯,自然有辦法查出你的一切。我勸你趁早……”


    “噓……”梁友突然打斷她的話,“先別說話。”


    賈桐皺眉,但還是乖乖閉嘴。


    隻見他在屋內轉了一圈,像是在聆聽著什麽細微的聲音。周鋒齊臉色微變,趁著人不注意的時候,手握了又握,最後鬆開,垂在兩側。


    梁友走到一處牆壁邊,敲了兩下,冷笑道:“周先生,沒人告訴你,萬事都要做得滴水不漏嗎?”


    一聽到這話,關赫立刻動作迅速地抽出配槍對準周鋒齊,同時通知了在附近的刑警。周鋒齊的麵具終於破裂,但礙著被槍指著,不敢有半點動作。


    梁友經過一番尋找,終於和賈桐來到了地下室。


    昏暗的地下室裏,海棠渾身被綁得緊實,正坐在地上幹嘔,在她的旁邊,是一灘黏糊的流體狀穢物。她迷蒙著雙眼,見到來人,喃喃道:“救……救人……”


    賈桐趕緊上前去將她扶起,與此同時,她看到了躺在對麵椅子上,眼睛緊閉的小寶。


    “你去看看孩子。”她對一旁的梁友說。


    梁友低聲道:“來不及了……”


    那個臉色青紫,頸部有著淤痕的七歲小男孩兒,早就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


    海棠最後暈了過去。


    後來,兩人又發現了更裏麵房間裏的那個屍池。在震驚於凶手的殘忍和變態程度的同時,賈桐內心也稍稍帶了點遺憾。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件案子,卻遠遠還沒有結束。


    ***************


    在郊外一棟大概有五十年曆史的西式建築物內,今天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


    明明陽光正好,女人卻穿得嚴嚴實實,甚至還戴了一頂鴨舌帽。


    沿著滿是野花的小道,她走近了那扇鐵門。門內,關著一條半人高的杜高。而別墅上麵的窗戶,全部被遮得嚴嚴實實。


    女人沉著麵孔,推開鐵門,走了進去。


    有長相冷淡、帶著墨鏡的男人從裏麵出來,領著她走向別墅大門。


    “喬小姐,先生讓我將你帶到他的書房去。”男人對她說。


    喬崎蒼白的臉微微變色,但很快又恢複如常。她朝他點點頭,而後跟著他一路上了樓。


    門“吱嘎”一聲被打開,她踩著厚厚的地毯,看著這間和席川書房一模一樣布局的房間,心裏“咯噔”一跳。


    男人早就離開,並且帶上了門。


    屋內空無一人,她背脊挺直地站在屋中央,等著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情。


    而在過了不到兩分鍾後,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壓力,她被帶入了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中。這個懷抱,甚至讓她認為,是席川。


    但實際上,不是。


    “你終於來找我了,我很高興。”


    她掙脫他的懷抱,卻始終無法轉身去看他那張臉,她知道自己會看到一張什麽樣子的臉,那張臉,是她最愛、也最熟悉的臉。


    男人的聲音有些不滿:“怎麽,不想見到我嗎?”


    “我結婚了。”喬崎淡淡道。


    “那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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