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霜穿書的那陣子,正是影視方營銷的第一階段,許多十年老粉仿佛突然想起來了這本書,喜愛和執念被重新喚醒,與此同時,對“寇霜”的厭惡和不喜也聚集起來。


    在這裏,原作者很不好意思地透露了一件事情:這本書寫到後期,她幾乎完全忘記了寇霜這號人物,隻顧著讓男女主發展感情線。當然感情也發展得別扭極了,因此才會就此擱置,直到七八年後才拿起筆。


    原作者猜測,這個小世界可能曾經奄奄一息,甚至凍結過,直到讀者們的記憶被大規模喚起,才重新開始運轉。


    而原作者忘了“寇霜”,小世界又需要這麽一個人物自我補全,正好有一個姓名相同、生日相同、年齡相同的寇霜,便直接拉進去替補。


    “替補……”寇霜重複了一遍,覺得很荒謬。


    原作者卻一本正經,道:“缺了東西自然要補。哪怕是從別的世界偷過去的,對於‘天道’來說,也完成了任務。而與此相對應的,也有將人物帶到這邊來的方法。”


    “什麽方法?!”寇霜瞪大了眼睛,忙問。


    “孫佳文能過來,是因為她察覺到了自己是書裏的人物;宋暮雪過來,則是因為你讓她強行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將人物帶到現實來,也並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途徑就是,讓她自己察覺到這件事情。”


    “察覺?”


    “一定要她自己親自察覺,不能是你強行灌輸——你會被‘天道’消滅,也不能是我寫她發現——會造成什麽結果,你已經看到了。”原作者笑了下,說:“更何況,電影要拍了,我不可能這樣寫,那不可能過審。如果你能回去,那麽也就能想辦法,將宋暮雪帶出來。”


    原作者一臉篤定,看上去深不可測。可她說的話,給了寇霜一個希望,將宋暮雪帶回來的希望。


    讓宋暮雪自己發現世界的真相……


    可,該怎麽做?


    原作者聳了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我又要怎麽才能回去呢?


    執念,原作者說:“天道”選中寇霜,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寇霜同“寇霜”一樣,對鄭風林有執念。


    對鄭風林有執念?


    寇霜惆悵地搖了搖頭,也許十年前的自己有,但現在絕對沒有。


    若非要說有,那也隻能是對宋暮雪的。


    對話到了這裏,幾乎無法繼續進行。在接近五分鍾的沉默過後,原作者狡黠地問她:“也許我有辦法,但我隻能試一試。”


    寇霜很詫異,問:“怎麽做?”


    “而且,你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這樣你也願意嗎?”原作者說:“我隻想完整地寫完這個故事,‘天道’的作用力也隻有這麽大。你得保證,故事完結之後,才能讓宋暮雪覺醒並穿越回來。我不能讓我的作品被毀。”


    一再強調“不能保證”“隻是猜測”的原作者,卻已經成功地將小世界重置,將宋暮雪和孫佳文送到了那邊……不能保證的部分,大概隻是“不能”吧。


    寇霜答應了,卻猛地想起來了別的事情,她問原作者:“我又穿越過去的話,不會影響小世界的自洽麽?而且,什麽時候故事才會完結?”


    畢竟為了邏輯自洽,原作者可是當著她的麵把孫佳文寫回去了——她本以為交談之後,原作者理解了孫佳文的訴求,會慈悲地留她在現實。


    孫佳文所做的所有努力,比不上原作者一支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悲哀。


    原作者神秘地笑了笑,說:“完結的時候,你會知道的。”


    於是,她真的回到書裏來了。


    原作者不允許她看大結局,也不允許她看番外。因為角色是完全無知的。如果寇霜帶著劇透回去,而這劇透又被天道不小心讀到,那麽誰也不知道之前的鬧劇會不會再發生一次。


    所以,對這個故事的後續發展,寇霜幾乎一無所知。她唯一確信的,就是這一次,自己真的成了故事的一員。


    她知道,自己要同宋暮雪一起走到結局,甚至走到番外。


    然後,帶宋暮雪回到現實。


    第66章 苦樂


    畫廊初期, 方老派給寇霜的任務隻有畫畫。


    基本功、臨摹、構思。簡直把這兒當成了第二個課堂,最可貴的是還有工資,寇霜感覺到非常不好意思。但方老說:“我的畫廊,你要連東西都拿不出手, 我要你幹嘛呢?不如讓你好好練練,到時候創作出好作品來回報咱畫廊。”


    創作。


    寇霜現在對創作這件事情充滿敬畏。


    於她而言, 她的創作並非為了表達欲, 也不可能單純為了賺錢。想起小世界理論, 她覺得很慌。


    誰能保證, 畫畫不會創造類似的小世界呢?自己的能力足夠它運轉嗎?自己會不會也創造出孫佳文那樣痛苦的靈魂, 拚命想逃卻怎麽也逃不掉?


    這種焦慮折磨著她,她能枯燥地畫一整天直線和圓,也能臨摹景物和風景, 但唯一不能的, 就是畫人物。


    她怕, 怕困住一個靈魂。


    方老對這種焦慮不太了解, 問道:“風景勉勉強強過關,對你來說,人物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


    方老沒有教條似的訓誡“不畫人物賣不了好價錢”, 而是盡可能地同寇霜交流,想弄清楚她真正的想法是什麽。從這一刻起,寇霜就判斷,這是一個很好的老板。


    德高望重的老畫家這樣開放的心態,寇霜便也試著描述自己的感受:“下筆有靈, 畫不僅是對現實的複刻,還將某些東西定格進畫裏。達芬奇技術高超,因此蒙娜麗莎微笑了幾千年,可我不行,我怕我將痛苦定格。我不能確定,被我畫進去的殘影是否會快樂。”


    寇霜從前看過一個故事,是說未來某公司推出了最體貼的智能管家定製服務,完善客戶生活的方方麵麵。而所謂的智能管家,其實是拷貝了客戶的意識,讓複製的意識進入到機器裏,管理客戶的方方麵麵。故事裏的意識副本非常不解:我明明是付錢享受服務的那一個,為什麽你把我關進了這樣空曠無一物的機器裏?放我出去!我要告你!


    工作人員指著客戶本體,說:那就是你,你正在享受服務,隻不過享受的是你自己的服務。隻有自己最懂自己,能提供最完美的服務。隨後撥弄了機器設定,讓意識副本在空無一物的虛擬空間裏經曆了幾千幾萬年。意識副本不需要吃喝,但沒有任何打發時間的工具,沒人交流也沒法自殺。在漫長的折磨之後,現實世界僅僅經過了半小時。意識副本妥協了:什麽都好,隻要讓我有點事情做就好。我願意給我自己提供服務。


    由此,皆大歡喜。


    (注:摘自《黑鏡》聖誕節特別篇)


    除了意識副本以外,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痛苦的隻有那一個被控製、被迫降維的意識副本而已。


    寇霜怕,怕自己也會無意識創造“連死亡也成為解脫”的痛苦,可偏偏她還沒法贈予死亡。她已經看過了孫佳文的痛苦,並且正陷在宋暮雪不自察但的確存在的痛苦裏。


    她畫不出人物。


    方老全程微笑,最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這就是我為什麽說你有靈氣,你對藝術心存敬畏,對人也是。這比那些奉行搞藝術等於上床的人要好多了。如果擔心定格痛苦,那就盡力將快樂帶進畫作裏。”


    寇霜總覺得方老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好繼續深講,隻好笑了笑,說:“謝謝方老指點。”


    “現在不敢畫,那是你自己覺得還沒到時候。那我也不強求,等你什麽時候想畫了再畫便是。”方老點了點頭,笑了笑,末了卻又問:“最近有個弟子在搞漫畫公司,問我有沒有人才推薦。我覺得你想法挺有意思的,有沒有興趣?”


    寇霜連連搖頭,她連時間截麵都不敢妄作臨摹,何況是連貫的時間線?


    她不敢寫故事。


    方老沒有強求,點了點頭走遠了。


    ——


    宋暮雪工作已經交接完畢,沒人交代新的任務給一個快走的實習生,她竟然還偷到了許多空閑。


    每次還沒到下班時間,宋暮雪就已經在畫廊等著了。一來二去,師兄師姐都認識了她,就連方老也很樂意卡著點跟宋暮雪聊一聊。


    這讓寇霜有些羨慕嫉妒恨,果然這個小世界是宋暮雪的,跟主劇情無關的中立人物都會對宋暮雪產生好感。


    這天下班的時候,寇霜從畫室裏出來,滿腦子都還是光影、配色和構圖,見到宋暮雪的那一瞬間,已經自動在腦海裏形成了一幅畫。


    眼睛是美的,是要重點突出的。嘴唇是美的,是第二個重點。身材是頎長的,光影效果應當以她為中心,盆栽應該挪個地方,右下角的畫可以換一副。


    最重要的是,臉上明媚又含蓄的笑容,在冬天可以融化一季冰雪,溫暖一顆心。


    那一刻,寇霜突然很想把宋暮雪畫進去。方老說的“將快樂帶進畫作”,也許她也理解了。


    她看見宋暮雪是快樂的,畫出宋暮雪又為什麽不是?


    宋暮雪笑著走過來,寇霜眼裏的驚豔與癡迷一覽無餘。她說:“下班了麽?”


    寇霜點了點頭,迎上去,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說:“下班了,出國之前讓我給你畫一幅畫好麽?”


    宋暮雪一愣,並沒有掙脫開寇霜的手,說:“怎麽了?”


    哪怕是閨蜜,這樣的動作也顯得過於親密了。但想到宋暮雪在現實裏對自己做的事情,寇霜就覺得自己相當紳士了。掌心的觸感細膩極了,寇霜忍不住揉了揉。


    寇霜說:“兩年見不著你,隻好看你的畫了。”


    宋暮雪卻輕輕地笑了一下。


    這笑聲若有似無,似乎隻是一聲氣音,又像是憋不住了漏出來的一絲笑意。


    寇霜扭頭看宋暮雪的側臉,問:“笑什麽?”


    宋暮雪抿了抿嘴唇,說:“方老師剛剛還說你畫不了人物,現在你就說要畫我的肖像,你不擔心把我的痛苦定格嗎?”


    寇霜沒想到方老竟然把自己的話傳達給了宋暮雪,稍微一愣神之後說:“你對著我的時候沒有痛苦,我看見你也隻會心情變好。畫你,我稍微有點兒信心。”


    宋暮雪風輕雲淡地“嗯”了一聲,沒說別的,似乎完全讀不懂話裏和動作裏的深意。寇霜張了張嘴,但還是閉了嘴。


    她想問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又覺得宋暮雪這樣玲瓏剔透的人不可能猜不透。知道了卻這種反應,既不承認也不反對,寇霜突然有些沮喪。


    “其實你不是畫不出來,隻是要找對載體吧。說不定你畫別人也沒問題。”宋暮雪說:“那方老說的那個漫畫,你有興趣嗎?”


    “他怎麽什麽都跟你說!”不知道為什麽,寇霜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到底誰是下屬誰是學生!方老怎麽能提前自己跟宋暮雪說這些呢!


    宋暮雪好奇問:“是不能對我說的事情嗎?”


    “不是,隻是我想要親自告訴你來著。”寇霜瞥著她,說:“如果我真的要畫漫畫,那一定是以你為主角。隻有這樣,我才能確定我的主角是快樂的。”


    她喜歡宋暮雪,真的很喜歡。


    “而且,”寇霜慢吞吞地說,“其實我已經有大綱了。”


    不,嚴格說來不能算寇霜的大綱,而是原作者的。她想憑借記憶,將自己看到一半的故事還原出來。


    如果說任何形式的創作都會創造一個小世界,那麽複製呢?默寫式地重複原作者的構思和筆觸,也許就不會有另外的小世界了吧,因為一切都是這個世界上的故事。


    更重要的是,她想試一試,這種方法能不能促進宋暮雪的自我覺醒。


    原作者再三強調自我覺醒,也就是說不能有外界的幹預。可人不可能脫離外界而存在,人類認知的所有事物,都是取材自外界,再在自己的意識裏加工得到的。如果將這個故事作為初始材料,被宋暮雪吸收,也許就不會驚動天道——正如她跟孫佳文打暗語似的聊到《西部世界》時,可以不被察覺一樣。


    將質料擺在宋暮雪麵前,讓她自己去看去想,剩下的就看宋暮雪的悟性了。


    而寇霜相信宋暮雪。


    果不其然,當寇霜甩出這樣一個勾子之後,宋暮雪果然捧場似地追問了一句:“什麽樣的故事?”


    等的就是這一句。這可是宋暮雪主動追尋答案的。


    寇霜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才說:“是一個偵探故事,主角是你和鄭風林。取材自真實的故事,都是你們經曆的東西。”


    經曆過的,和將要經曆的。


    宋暮雪挑了挑眉,疑惑道:“那你呢?”


    寇霜笑了笑,說:“我是配角,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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