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變動突如其來,艙內數人頓時驚得麵色蒼白,此時卻聞碧落身後一個儒雅的聲音傳來:“李兄何必出手如此狠毒?”說話的不是別人,卻是那早該跳船逃命的書生,可他不但沒走,此時反而站起身來擋在了碧落的身前。“刀疤”心中一震,頓時問道:“你如何認得我?”書生淡淡一笑:“江湖上誰不認得你李大堂主?卻想不到,名鎮四海的神刀堂堂主,如今卻淪為不入流的殺手。”


    “刀疤”頓時變色,忽然慚愧笑道:“閣下見笑了,神刀堂慘遭滅門之禍,唯我個孤家寡人幸免於難,隻能靠殺人越貨維持生計。”他說著將書生打量了一番,笑問道:“原來閣下也是江湖人,不知如何稱呼……”


    “天涯遊子君莫問,浮萍漂泊本無根……”


    “哈哈,好個無根的浪子。”“刀疤”說著踱步走到牆邊拔出九環鋼刀,又道:“今天這閑事公子最好別管……”“刀疤”話音剛落,卻聞書生答道:“管又如何?”


    “刀疤”兩腮橫肉栗然一抖:“那就先問過我這口刀吧!”他話剛出口,鋼刀已赫然朝書生當頭砍去,見他一動,艙內其他五名漢子立馬抄起各自兵刃困向書生。卻見書生緩緩抖動肥大的衣袖,忽見袖中銀光一閃,已從中滑出一把形如冷月薄如蟬翼的三尺短刀,銀光遊走,彷如一匹咆哮的白狼,瘋狂的撕咬著眼前的獵物。


    “刀疤”六人聯手齊攻,卻進不得書生半分,“刀疤”心中大駭,掄起鋼刀便朝著書生攔腰斬去,書生卻依舊不閃不避,竟以短刀迎向“刀疤”手中厚重的刀鋒,果不其然,書生手中的短刀哪裏頂得住那厚背刀的衝力,立時火光四射而出,短刀“唰”一聲從書生手中倒飛而出。


    此時隻見書生猛然一個轉身,以左手抓住騰空的刀柄,霎時間隻聞“噗”地一聲悶響,“刀疤”的頸上已多出一道血痕……


    遊船依舊在湖心蕩漾,那艘小船卻早已被風吹得不見了蹤影。書生盤腿坐在船板上,手拿一塊已被血跡染得猩紅的絲綢羅帕,輕輕擦拭著另一手中寒光閃閃的短刀。他抬頭望向遠方,忽然淒慘的一笑:“人命薄如紙,本是六個活生生的漢子,如今卻成了六具屍體,被風吹到哪裏就要葬在哪裏……”


    正說著,碧落已緩緩走出艙來。“公子親手殺了他們,現在卻為他們惋惜,這是何道理?”書生回首一笑,答道:“我若不殺他們,他們也會放過我嗎?”書生說著將擦拭幹淨的短刀又藏入袖中,接著道:“道理?成王敗寇便是這世上唯一的道理。”


    碧落點點頭,又問道:“公子方才用的可是雙絕刀法?”書生一愣,轉而笑道:“姑娘好眼力,不過這雙絕刀法已近失傳,姑娘又怎會認得?”


    碧落笑道:“小女曾聽家父提過,說這雙絕刀法乃是江湖中最詭異多變的刀法。相傳此刀法由一代梟雄軒轅聖君所創,後來刀法秘籍卻無故流落到殺手組織七凶會中,之後便因它掀起了一場江湖浩劫。此刀法無招無式,苦練十年卻未必有所小成,一般刀法隻注重單手修行,而雙絕刀法的精髓卻是雙手雙絕出其不意,凡習此刀法者,不單要反應迅速,雙手更要敏捷有力,無論左手右手,出刀都要又快又準,才能將刀法發揮得淋漓盡致,使人防不勝防……”


    書生禁不住又將眼前這位朱唇素手含笑而立的姑娘從新打量了一番,方才豁然笑道:“姑娘如此見識廣博,莫非已猜到了在下是何人?”碧落微微頷首:“實不相瞞,此次我正是為尋公子而來……”碧落說到這裏忽然一頓,麵上已現出一絲嫣紅:“卻沒想到,傳聞中冷血無情的蘭花公子竟是這般溫文儒雅;更想不到,我苦苦尋不到的人竟無意間救了我的性命……”


    世上令人想不到的事本來就很多,不隻碧落想不到,天下間誰又能想到,眼前這位俊朗的文弱書生,竟會是名動江湖的天下第一殺手——歐陽蘭呢?


    風漸停了,清晨的薄霧也漸漸散開,船兒浮在如鏡般平整的湖麵上,搭配著遠處岸邊蒼翠的山林和林中偶爾驚起的幾隻伶仃的飛鳥,宛如一幅名家筆下的潑墨山水,放眼望去,一切皆是安然自得,容山之雅容水之靜,不失為人間仙境,卻又充斥著盎然的生機……


    “你要我殺鐵不凡?”歐陽蘭微張著嘴,本就淡薄的目光越發冰冷起來,頓了頓又說道:“鐵不凡乃是當今武林盟主,若是與他為敵豈非和整個武林為敵?單憑這點,我為何幫你?”碧落咬了咬唇邊,答道:“因為你是殺手。隻要你幫我殺了他,無論多昂貴的報酬我都願意付。”歐陽蘭一聽這話頓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錯,他是個殺手。正因為他是個殺手,所以才更懂得生命要比錢財貴重得多。


    “還有……”碧落又說道:“你雖是殺手,卻隻殺奸惡之人,因此天下人才敬贈了你一個‘天下第一’的名號……”歐陽蘭頷首笑道:“你所說不假,我一生最恨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過……”歐陽蘭好奇般盯住碧落,問道:“鐵不凡忠肝義膽名滿江湖,他有何該殺?”


    “你可認得這個?”碧落從腰間取出一封信函,又道:“此乃三個月前陝南大旱時,戶部的撥銀賑災憑據,有印痕為證,你可識得?”歐陽蘭抬眼掃了掃信封上的印痕,果然是戶部的印記,於是問道:“這印記不假,不過與鐵不凡又有何關聯?”歐陽蘭說著又望向碧落,卻不知何時,碧落的臉頰上已滿是淚痕……


    碧落拾起袖角拭了拭淚水,嗚咽道:“家父正是陝西布政使蘇贏大人,三個月前陝南大旱,我爹上京懇請朝廷撥款賑災,皇上恩準,命戶部撥出一百八十萬兩白銀運往陝南,然而,從都城到陝南不但路途千裏,途中更是賊匪輩出,朝廷卻僅派出不足十人的押運隊伍隨同我爹運送災銀,我爹雖救災心切,一想到途中那些無惡不作的攔路虎,也隻能暗自焦急,不敢運銀出京……”


    歐陽蘭眉心微皺,沉沉開口道:“若我記得不錯,三個月前正是鐵不凡剿滅西湖水匪的時候吧?鐵不凡獨闖匪幫,連斃惡匪百餘人,如今這事跡已傳遍了天下……”


    碧落冷哼一聲,說道:“不錯,我爹返回陝南的前一天,正是鐵不凡押送水匪頭目入京的日子。我爹與鐵不凡本是舊識,一聽說鐵不凡到了京城,當下找到他所住客棧,請他相助押運災銀,鐵不凡倒也未曾推辭,直接應了下來。果然,借著他武林盟主的威望和一手硬功夫,一路上也算太平,誰知運銀隊剛入了陝南境內,鐵不凡便在其他人的茶飯中下了**,趁眾人昏厥之際,卷走了災銀……”碧落又忍不住嗚咽起來,哭泣聲越起越高,就像一個受了委屈卻沒人理睬的孩子,總算將滿腹的痛楚傾訴了出來……


    歐陽蘭從袖中取出絲巾遞向碧落,碧落微微頷首答謝,又說道:“我爹醒來後發現災銀被竊,急忙馬不停蹄趕回京城稟報,誰知鐵不凡卻謊稱當日運銀時自己並未同往,又買通朝中官員和當時運銀隊的幾名官兵為他作證,誣陷我爹監守自盜。皇上大怒,不分青紅皂白便當下將我爹除去官職,押回陝西州衙等候發落……等我得知此事,我爹已被關入了州衙大牢,我連夜到牢中看他,我爹才算對我說出了詳情,並將這封戶部下發的撥銀憑證偷偷交給了我,這信裏不光記有災銀的數目,還列有戶部點派的運銀隊人員名冊,鐵不凡的名字也在其中,可說是為我爹平反的唯一物證……誰知之後不等朝廷判決,我爹為證清白,便在牢中咬舌自盡了……我爹一死,鐵不凡便猜出信函定是在我手中,於是召集爪牙四處抓我。我本想上京告禦狀,怎奈鐵不凡早已派人先一步混入京中,隻等我自投羅網……無計可施下,我隻能求助於公子,當今天下能與鐵不凡一較高下的,恐怕也隻有公子您了……”


    碧落說得肝腸寸斷,歐陽蘭聽得更是怒火冉冉。此時碧落總算停住了哭泣,手中的絲巾已被淚水浸透了大半,隻聽她顫聲說道:“雖說我爹含冤而死,我卻直到現在也不明白,鐵不凡貴為武林盟主,以他的身份地位又為何會打這一百八十萬兩賑災銀的主意?”


    歐陽蘭冷笑兩聲,滿腔的怒火已止不住地在心頭翻湧:“這就是欲望。”他忍不住暗歎一聲,接著說道:“總有人以為,海上雲霧飄渺的遠山中藏著無數奇珍異寶。他越這麽想,就越想到山上去看一看,因為他早已被欲望所支配,從而迷失了本性。可是當他真的不顧一切駕著小舟出海,然後費盡千辛萬苦登上山頂時,卻發現,遠山之內唯有落花。所謂的奇珍異寶終歸是他的妄想。他終於明白,自己曾擁有的一切是多麽寶貴,可是當他懂得反省的時候,也許渡他過海的小船早已被海浪所吞噬……他回不了頭,最終隻能連同自己的貪婪,孤獨的枯死在無限的悔恨中……”


    “你是說,他已不懂得什麽是滿足,隻剩一味的渴望擁有?”


    歐陽蘭默默點了點頭。


    欲望就像一隻活在人心中的野獸,有的人得到的越多,就越想得到更多,於是那頭野獸越來越大,漸漸的吞噬了人心,泯滅了人性。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又有多少人不是心甘情願的被貪婪欲望所吞噬呢?


    正文 江南煙雨蔽長空


    更新時間:2011-8-19 6:17:04 本章字數:5857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歸。江南多雨,淅淅瀝瀝的雨一下便是一天一夜。雨水滴打在青石路麵上,頓時濺起一層層的薄霧,籠罩了整個城鎮。雨並不大,卻足以打濕江南人的絲綢衣裳,行人便撐起一把把五彩斑斕的紙傘,漫步在這雨霧侵襲的煙城石路上……


    天色漸晚,雨滴漸密,行人們匆匆趕著路,都欲早些趕回家去,漸漸的隻剩下幾隻隱隱約約的人影在雨中閃動著。縱使這江南的雨景再美,恐怕也不會有人願意迎著寒風一直站在傘下欣賞。


    歐陽蘭卻與他們不同,雨下得越大,他卻走得越慢。隻見他舉著一把淡藍色的紙傘,正微低著頭沉沉思考著,像是在傾聽雨滴打落在紙傘上的聲音。他兩鬢稍白,下顎布滿黑灰色的胡茬,看似隻有三十左右歲年紀,但從他一雙眼中卻透出一種滄桑、疲憊的目光,那種目光就像一個已對生活絕望的落魄老者一般,看似蒼白無神,其中似乎又隱藏著一段不平凡的經曆。


    他不是江南人,卻已在江南生活了兩年多的時間,沒人知道他來自何方,隻知道兩年前很平常的一天,他便出現在鎮上,開了一家名叫飛雪堂的藥鋪,從此便一直沒有離開過小鎮一步。他不愛說話,也很少去插手藥鋪的生意,隻把藥鋪全權交給和他一起來到江南的仆人陳福,便整天不是抱著酒壺喝得酩酊大醉就是到西湖畔邊獨自沉思,尤其在下雨的時候,總能在街上看見他撐著一把紙傘獨自漫步的身影。


    若有所思間,他已不覺走進了一條小巷,過了這條巷子便是他的家。此時雨還在下,已比方才還要大了許多,他輕輕歎了口氣,側耳細聽起沙沙的雨聲,卻聽得一陣嘈雜。


    一陣“啪啪”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女子已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來。歐陽蘭定睛看去,隻見那女子渾身上下的衣服已被雨水打透,胸前隱隱約約的滲出一片血跡,一頭本該蓬鬆秀麗的長發,此刻因為被雨浸濕的關係,卻緊緊的貼住她的麵頰。歐陽蘭不由自主的朝她麵頰上多看了兩眼,那是個很美的女人,美得隻能用“明眸皓齒,唇若櫻花。”這八個字來形容。


    她跑到歐陽蘭身前突然停住步伐,盈盈秋水般的雙眼緊緊盯住他急切說道:“先生救我。”不等歐陽蘭作答,隻聽後麵又傳來一串腳步聲,兩名大漢已急急追了過來。那女子身形一轉,抬手之間一條長鞭已如靈蛇獵兔般從她袖中飛出,直向二人打去。兩名大漢向兩側一閃,長鞭已從二人中間直插過去,右側的長須漢子順勢伸手一抓,鞭子頓時已被他抓在掌中。


    長須漢子嘿嘿一笑,咧嘴說道:“如煙,你今天可是插翅難飛咯。”說罷緊抓長鞭用力一扯,那女子頓時被他扯倒在水泊之中。另一個漢子見狀笑道:“姑娘,鞭子可不是繡花針線,勸你還是別碰的好。”說話間隻見他將擋在額前的長發向耳側一撩,竟是個獨眼。


    如煙朱唇緊閉,趁那長須大漢不備,手中猛然一抖,鞭子一端頓時從那大漢手中脫出。獨眼漢子見狀大喝一聲,一個健步衝向如煙,揚刀便砍。卻不想那甩在半空的鞭子竟像長了眼睛一般,一下纏在那獨眼漢子頸上。獨眼漢子驚得冷汗直流,正要揮刀斬斷鞭子,卻見如煙抬手一抽一帶,那獨眼漢子頓時被甩了個人仰馬翻。


    “拿命來。”長須漢子大喝一聲,急運一掌擊向如煙,如煙手中又是一抖,長鞭又朝著長須漢子迎頭打去。隻見那長須漢子單手一晃,長鞭已被他纏在了手腕上,不等如煙收鞭,那剛猛的一掌已狠狠打在她胸膛之上。如煙隻覺腦中一片空白,一口鮮血方從口中噴出,人已被掌力震出了老遠,等到恢複意識,卻發現自己正靠在一個人的懷裏,正是一直站在她身後默默觀看的歐陽蘭。


    長須漢子一見歐陽蘭護住那女子,立時怒道:“衙門辦案你也要管不成?識相的給我讓開!”卻聽歐陽蘭輕聲笑道:“我隻見兩個男人欺負一個女人,卻並未看見什麽衙門辦案。”長須漢子破口罵道:“你算什麽狗東西?難道連我們長髯公、獨目鷹的名號都不曾聽過?現在趕緊滾倒還能饒你不死。”待那長須漢子說完,卻見歐陽蘭隻關切的看了一眼懷中奄奄一息的如煙,並未回答,似乎根本便沒有去聽他說話。


    自稱長髯公的漢子看在眼裏更是氣上心頭,當即怪叫一聲:“拿命來!”人已大步流星得衝向歐陽蘭,歐陽蘭將手中紙傘一抖,“呼”的一聲傘骨頓時合起,未等長髯公出手,紙傘已直直戳在他心口之上。長髯公隻覺周身一麻,人已“撲通”一聲跌倒在水泊之中。身後獨目鷹看在眼裏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雖說他兄弟二人多年來在江湖上明槍暗箭也見得不少,卻從來未曾見過如此之快的身手,隻出一招便將以內力見長的長髯公擊倒,更快得連他這隻銳眼都不曾看見這傘是何時擊出的。


    此時隻見長髯公氣呼呼的爬起身來,雙掌立時化爪打向歐陽蘭胸前膻中穴,歐陽蘭隨手將傘一橫,正擋住襲來的一爪,長髯公眼看一爪落空頓時變招,一手牢牢按住紙傘,另一手猛然朝歐陽蘭雙眼插去。這一爪快若閃電,眼看離那雙冷漠的眼睛已不過一寸的距離,卻突然停在了半空之中……隻見那把被長髯公緊緊按住的紙傘不知何時已緊緊抵在了他喉間天突穴上。


    長髯公想動不敢動,隻怕那隻握傘的手稍微一用力,自己的喉嚨上便要多出一個洞來,急忙低聲求饒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歐陽蘭不語,輕輕將傘從他頸上拿開隨手一甩,傘又打開撐在了他頭頂之上。“好快的身手。”獨目鷹輕輕拍了拍手走上前道:“幸好閣下握的隻是把傘,若是一把刀……”他說到這裏嘴角微微上揚,歐陽蘭不由皺了皺眉,片刻便又恢複了方才的冷漠。


    隻聽獨目鷹又繼續說道:“閣下的身手倒叫在下想到一個人,不知閣下是不是複姓歐陽,單名一個……”話未說完,隻見歐陽蘭目光如炬,冷口說道:“朋友認錯人了。”獨目鷹似乎還有話說,剛欲開口卻又聽歐陽蘭說道:“我既已出手,便一定要救下這位姑娘,若二位執意阻攔,那便恕在下無禮。”二人聽完這話一陣語塞,既不甘心如此罷手卻又奈何不得歐陽蘭手中那一把油紙小傘,待了片刻才聽那獨目鷹笑道:“我兄弟二人不才,既然敗給了閣下又怎好意思再做阻攔。但是閣下若知道此女來曆,恐怕便是想救都不敢出手。”


    歐陽蘭不理,一把將如煙攔腰抱起道:“若二位已說完,請將路讓開。”獨目鷹聽完赫然而怒,卻又不敢聲張,隻得讓到一邊拱手笑道:“既然閣下救定了她,我兄弟二人便就此告辭,山不轉水轉,後會有期。”他說罷對那長髯公一使眼色,二人便怒不可遏的轉身而去。歐陽蘭目送二人走遠,這才抱著如煙動身朝家中走去。


    “當年你為了救我而死,難道如今又來像我討那一份情債……”


    睡夢中如煙隻聽得一聲淡然長歎,這才幽幽的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分外別致的屋子內,她撐了撐身子,隻覺一陣酸痛襲便全身,頓時又無力的躺了下來。忽聞一陣淡淡的香氣傳來,她側目望去,隻見門側一張漆木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稀飯,一個白衣公子正靜坐桌旁,正是歐陽蘭。


    “醒了?”歐陽蘭見如煙醒來,輕聲問道:“你足足昏迷了一個晚上,我已叫雲兒將你的濕衣服換了下來,還好你同我夫人體貌相似,穿上她的衣服倒也合適。”如煙這才察覺自己身上的衣服已被換去,隻覺麵上一紅,輕輕道了聲謝。


    “你……能不能扶我起來?”如煙緩緩開口,此刻她已沒有支撐起身體的餘力。歐陽蘭淡淡一笑,反身對門外喚了一聲“雲兒!”隻聽房門“吱喲”一響,一個貌似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已緩步走了進來。歐陽蘭又對如煙說道:“你身上有傷不宜走動,有什麽事情吩咐雲兒去做便是。”隻見雲兒微笑著點了點頭,如煙正要還禮,卻見半開的房門外伸進半個小小的腦袋瓜……


    “飛雪,不許胡鬧。”歐陽蘭低喝一聲,隻見一個頭紮兩隻小辮子的小丫頭從門外跑了進來。歐陽蘭撫了撫那小丫頭的小腦袋笑道:“飛雪,還不去向你如煙小姨問個好。”如煙看那小丫頭甚是可愛,不由一股愛意有心而生,輕輕招招手,那小丫頭便笑著朝她跑了過去。


    隻見她兩隻滴溜溜亂轉的大眼睛緊緊盯住如煙,忽而冒出一句“娘親”,直聽得屋內三人同時一愣,歐陽蘭立時輕斥道:“飛雪,不許胡鬧。”飛雪麵帶委屈看了看父親臉上嚴肅的表情,又看了看如煙,這才緊緊嘟著小嘴退到了門邊。


    如煙輕聲笑道:“童言無忌嘛。”說罷又欲起身,一旁的丫環雲兒急忙跑過去攙扶,歐陽蘭起身道:“姑娘一會先吃了這碗稀飯,身體孱弱的人吃些清淡的東西總是有好處的。”說罷便抱起飛雪向門外走去,卻突然又回身問道:“不知姑娘的鞭法是何人所授?”如煙道:“正是家父。”歐陽蘭點了點頭,輕聲笑道:“姑娘不必多心,在下隨口問問而已。”說完抱著飛雪走了出去。


    吃過稀飯,雲兒便將如煙攙入客廳,進了客廳便輕聲說道:“我家公子一會兒便過來,小姐先在客廳坐一會吧。”如煙笑道:“你也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坐一會便是。”雲兒聽罷微微一笑,徑自走了出去。


    廳內的布置很簡單,幾把椅子,一張漆木桌,外加幾盆綠油油的盆景擺在牆邊,唯一吸引如煙目光的,便是正對門口懸掛的一副字畫。隻見畫中女子正對月撫琴,她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女子臉上,心中頓時一驚。畫中那女子竟和她長得有幾分相似。


    “這是我夫人。”不知何時歐陽蘭已站在她身後。如煙伸手指了指畫中女子,腦中滿是疑問卻不知如何開口。歐陽蘭深深望了一眼畫中女子,淡淡一笑道:“她倒的確與你有些相似……”如煙點了點頭。“這下你該知道為何飛雪在屋中喚你娘親了吧。”如煙又點了點頭,忽然問道:“你救我難道也是因為我與你娘子外貿相似?”歐陽蘭搖頭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如煙“哦”了一聲,便又打量起畫旁提的一首詩。


    “紅塵一夢方覺醒,盡撒豪情醉江南。豈料人間多舊夢,一入凡家便是凡。”她輕輕吟完詩句回首問道:“你寫的麽?”歐陽蘭又搖了搖頭:“也是我夫人。”如煙這才發覺,從她醒來到現在還未見過這家的女主人,便開口問到:“為何不見尊夫人?”歐陽蘭平靜的說道:“她已去世很久了。”如煙心中一驚,連聲道歉,換來的卻是歐陽蘭一抹淡淡的淺笑。


    如煙忽的收斂笑容道:“先生救了我,卻為何不問我是誰?因何被追殺?”歐陽蘭道:“姑娘不是也同樣不曾問過我是誰?再者說來,姑娘想說的時候自會相告;若是不想說,即便說了也不一定有幾句是真話。”如煙聽罷一笑,又說道:“我不必隱瞞你,我叫如煙,正是先帝建文手下太常寺卿黃子澄之女。三年前靖難之役,燕王朱棣謀權篡位害死我父,從此我便隱姓埋名隻為有一天能夠為父報仇,日前聽聞朱棣正在江南一代暗訪,便決心潛到江南將他置於死地,誰想到那昏君手下高手如雲,不等我尋到他便被獨目鷹二人打傷,如不是先生相救……”


    歐陽蘭莞爾一笑道:“看來我猜的不假。獨目鷹、長髯公二人本都是江湖上顯赫一時的人物,幾年前卻突然隱退,其實是被燕王朱棣以重金收買了去,昨日見你被這兩人追殺,我已猜到你得罪的是何人。”如煙道:“先生能從那二人手中救我,想必也不是簡單人物,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複姓歐陽。”歐陽蘭淡淡說道。


    如煙心下一震,隨口問道:“難道閣下便是江湖傳聞中的……”不等如煙將話說完,便被歐陽蘭打斷道:“姑娘認錯了,我不過是這江南小鎮上的一介庸醫,曾與家父略略學了些三腳貓功夫,能救下姑娘純屬一場巧合。”歐陽蘭緩了緩又問道:“姑娘此後有何打算?”如煙麵色一沉道:“報仇,我與朱棣之間總要有個了斷。”歐陽蘭道:“長髯公號稱鐵掌無敵,功力雄厚異常,姑娘被他牢牢擊中一掌,待到內傷痊愈怕是朱棣早已回了京城。再說,據我所知長髯公、獨目鷹之輩不過是些二流角色,朱棣身邊另有燕王府三大高手,恐怕姑娘應付不來。”


    說完卻見如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歐陽蘭急忙上前攙扶,問道:“姑娘這是何意?”隻見如煙雙眼含淚道:“如不能為先父報仇雪恨,如煙也不願苟活,還請歐陽先生相助。”歐陽蘭歎道:“恕在下無能為力。”如煙緊緊拉住歐陽蘭衣襟泣道:“倘若先生不肯助如煙一臂之力,又何必要救如煙一命?不如叫我一死了之來得痛快。”歐陽蘭見如煙執意不起,隻好背過身去說道:“恩恩怨怨何時了,你一個姑娘家不該走上這條仇恨之路。”


    如煙沉默良久,遲遲開口道:“大仇不報,愧為人女。隻要歐陽先生幫助如煙手刃仇人,如煙願以清白之身報答閣下大恩。”話剛出口卻立時被歐陽蘭怒駁道:“就算你願意將自己當做複仇的籌碼,我卻不願意成為你殺人的工具!你的心中隻有仇恨,世間的爾虞我詐卻是你所無法看清的。”歐陽蘭說罷長袖一掃,也不理跪在地上的如煙,徑自走出廳去。


    歐陽蘭步出廳門,卻見管家陳福正鬼鬼祟祟的站在門外,不等歐陽蘭開口,便聽陳福起聲問道:“公子,這姑娘真是黃大人的後人嗎?”歐陽蘭凝望了陳福片刻,這才開口反問道:“太常寺卿黃子澄有女兒麽?”陳福愣了片刻,搖搖頭道:“公子,小的不知道才問您的。”說完卻見歐陽蘭也是搖搖頭:“我昔年隻與黃子澄見過寥寥數麵,又怎麽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兒女?”說罷便不理陳福,徑自信步而去……


    孤燈夜照,照不盡醉客心中那層層紅塵怨事……


    歐陽蘭懶懶的抓起酒壺又徑自斟滿一杯,方飲過寥寥數杯,酒意卻已在他心頭彌漫開來。幽暗的微光下,他仿佛看見一支冷颼颼的穿雲箭向他射來,箭鋒離他心口越來越近,他卻並不曾躲閃,隻是傻傻的含笑而立,危急之時,一個秀麗的身影忽然閃到他身前,那是一個孱弱不堪的身影,如此孱弱的身影又怎能抵得住那疾馳的冷箭……


    “當年你為我擋了那一箭,難道如今是來向我討債的嗎?也罷,我一個人獨活多年,又有一天安心快樂過嗎?”歐陽蘭冷哼一聲,又暗自歎道:“紅塵一夢方覺醒,盡撒豪情醉江南……不,她不是你,我怎麽會將她當做是你呢?”他說罷搖搖頭,忽而又像個瘋子一般連連慘笑起來。


    “啪啪……”忽聽得一陣叩門聲傳來,不等歐陽蘭作答,來人已低聲喚道:“公子,小的給您沏了茶……”歐陽蘭聽出是陳福的聲音,急忙用衣袖拭了拭眼角,這才起身開門問道:“明天你還要打理藥鋪的生意,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去睡?”說話間已將陳福讓進了房中,陳福將提在手中的茶壺放在桌上,忽然輕歎一聲道:“公子,您又想起夫人了吧?”歐陽蘭淡淡一笑:“我何時又曾忘卻過她?”


    陳福搖搖頭,倒了一杯清茶遞給歐陽蘭道:“有些事公子不必太過自責,這些年您經受的痛苦已經夠多了,又何必將那些陳年舊事強壓在自己心上呢?畢竟昔人已去,物是人非……”陳福說到這裏卻見歐陽蘭擺了擺手,隻好將說到一半的話又吞了回去,良久,方聽歐陽蘭輕聲說道:“陳福啊,身為男兒當與天地爭鳴,更不畏懼世間險惡、豺狼當道,卻唯獨難逃一個情字,凡是心生感情的人都會欠下一份情債,而最令人痛不欲生的,也就正是情已逝去之後殘留的那一份債……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歐陽蘭剛放下手中的茶杯,卻又拎起了桌上的酒壺。陳福看著自家公子如此沉淪怎不心痛,卻何奈無力阻止,隻得深深行了一禮,便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房去……


    正文 淒淒花落意


    更新時間:2011-8-20 6:17:21 本章字數:5745


    清晨,碧落洗漱完畢來到歐陽公子房中時,本還擔心歐陽公子尚未起身,誰知一推門卻見歐陽蘭和花小雲二人正舉杯暢飲著……


    花小雲一見碧落進來,當即咧嘴笑道:“姑娘,今天你可比昨天還要漂亮的多!”碧落兩腮頓時一片緋紅,隨即笑道:“花公子說笑了。看您心情這麽好,是不是想到什麽混入鐵府的好辦法了?”花小雲撓撓頭笑道:“那到沒有,隻是和他許久不曾見麵,所以來敘敘舊,順便喝上幾杯……”花小雲掃了歐陽蘭一眼,忽然壞笑道:“誰知這小子直到我踹門時才剛醒過來,他可是頭一次睡得像頭豬一樣……”


    歐陽蘭冷冷白他一眼,說道:“你雖一大清早就跑了過來,卻還是來晚了一步,若你早來幾個時辰,便能一起品嚐碧落姑娘親自下廚的佳肴了……”


    花小雲一聽這話來了精神,一揚手灌下一杯酒,站起身來說道:“既然姑娘廚藝了得,我姓花的又怎能錯過?不知姑娘是否……”不等花小雲說完,碧落便含笑點了點頭,答道:“二位若不嫌棄,碧落這就去廚房加幾個菜。”碧落說完徑自走出門去,沒過多久,便端著兩道熱氣騰騰的菜肴走了進來。二人看了看桌上這兩味菜肴,不免有些傻了眼,隻因這兩道菜未免太過華麗,若說是菜,倒不如說是兩道秀色可餐的風景更好……


    碧落皎潔一笑,指著其中一盤菜,說道:“這道‘喜鵲登梅’寓意吉祥,原料僅僅是鴨脯和冬菇,雖然作料單一了點,卻應該還算有些滋味。”說著又指向另外一道菜:“‘花菇鴨掌’,既然鴨脯已然入菜,我便在鴨掌上也斟酌了一番,至於配料……卻依舊還是冬菇……”


    “妙哉啊……”花小雲瞪大雙眼,仔仔細細將兩道菜打量了一番,忽然歎道:“碧落姑娘不但手藝高絕,想不到心思竟也如此細膩!若我們兩個粗人下廚,恐怕同樣的作料隻能做成冬菇炒鴨胸和冬菇燉鴨掌……”碧落靦腆一笑:“公子誇獎了。廚房裏沒有什麽好作料,卻不知味道如何,兩位公子不妨嚐嚐看……”


    歐陽蘭聞言神秘一笑,探到花小雲麵前嘀咕道:“姓花的,你說怪不怪?”花小雲亦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確實奇怪的很。”碧落聽得糊塗,慌忙問道:“可是碧落菜做得不好?”二人這才覺出失禮,隻見花小雲用筷子夾起一塊鴨掌,說道:“姑娘誤會了,我們隻是在討論這鴨子是從何而來……”碧落立時笑道:“這鴨子本是客棧老板養在後院的,我見廚房裏沒有什麽好作料,便用些碎銀子跟老板買了一隻……”歐陽蘭淡淡一笑,打斷碧落道:“碧落姑娘會錯意了,我們的意思是,既然這鴨子原本養在客棧後院,又是碧落姑娘親自下廚,那又是何人在菜中下的毒呢?”


    碧落心下猛然一震,立時愣道:“這怎麽可能?”她說著夾起一塊冬菇便向嘴裏放,可菜還沒碰觸嘴邊,卻被歐陽蘭一掌彈飛出去。歐陽蘭輕輕握住碧落手臂,免得她太過震驚,又問道:“姑娘可看見有其他人出入廚房?”碧落穩了穩氣息,斬釘截鐵道:“自我進去之後,絕沒有其他人進過廚房?”


    此時卻見花小雲目不轉睛的盯著夾在筷子上的冬菇,忽然笑道:“秀才你看,這冬菇已略顯出一層嫩黃,看來被下毒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歐陽蘭疑道:“你是說下毒之人是將毒下在冬菇中?”花小雲搖了搖頭,緩緩答道:“這倒說不準,不過我已知道是誰下的毒了……”


    他說著將冬菇扔回盤中,皎潔笑道:“此毒名為定心蘭,毒性劇烈且無色無味,可是混入油中之後卻會呈現出淡黃色,不過,這種變化卻是一般人所不能察覺的……”歐陽蘭似乎已聽出了些門路,問道:“江湖上擅用此種毒藥的人不多,難道你認為下毒的人是……”花小雲含笑不語。


    歐陽蘭沉思片刻,忽然轉向碧落道:“碧落姑娘,想必殺手就藏在店中,你速去查明近幾天可有新來的夥計?”碧落立即點點頭,慌慌張張跑下樓去。


    歐陽蘭回過神來,卻見花小雲驚異的看著他,忽然咧嘴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無情殺手竟也懂得為別人著想了……你有意支開碧落姑娘,還不是怕仇家殺進來時傷了她……”


    歐陽蘭冷冷瞪他一眼:“若有人能堵上你這張臭嘴,我寧願將全部身家送給他。”他頓了頓又道:“不過說來也奇怪,上次你我在這裏喝酒時,中州千斬堂的人馬前來尋仇,害得我賠了掌櫃的大把銀子。今天剛喝了幾杯,卻又有人來打擾,我看這家店以後是來不得了……”


    花小雲笑道:“上次千斬堂的人不過是些小嘍囉,這次來的卻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來的一次比一次厲害,下次你跪下求我我都不來陪你喝酒……”二人正說笑時,卻有一縷清煙順過門縫無聲無息地飄了進來,那煙越來越濃,竟漸漸地化作一片霧氣,彌漫了整間客房……


    “唐門五毒煙,快閉氣。”歐陽蘭眉間微顫,卻依舊按兵不動坐在原處,而花小雲更是不以為然,仿佛根本不曾注意到房內已是一片煙霧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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