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找不到呢?阿墨忘了嗎?我答應過,一定會送你回家的。”


    花滿樓的話音剛落,小姑娘卻是一下子就哭得更凶了,原先小聲的抽噎漸漸地終於變成了嚎啕大哭。花滿樓停下了腳步,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撫眼前的小姑娘。


    許久,小姑娘或許是中午哭夠了,漸漸地吸著鼻子止住了哭聲,用衣袖抹了摸滿臉的眼淚,輕聲道:“花滿樓,放我下來。”


    小姑娘的聲音因為先前的一場大哭而顯得有些沙啞,花滿樓的心頭顫了顫,略一猶豫,卻還是依言將她放了下來,從袖中取出了帕子,動作輕柔而仔細地替她擦著臉。


    小姑娘仰起頭,盯著他溫柔的眉眼定定地看了許久,忽然再次開了口:


    “花滿樓,你知道嗎?我的生辰是大唐開元二十四年,在見到你的前一刻,是天寶十一年。”


    花滿樓的手立時就是一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我的家,就是唐時的萬花穀——所以現在找再久也沒有用,找不到的。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小姑娘輕輕推開他的手,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抱著膝蓋,又把頭埋進了膝頭,整個人都緊緊蜷縮成了一團:“花滿樓,對不起,我騙你了,害你沒能完成承諾。不過我騙了你,這一承諾件就不算數的!你回去吧,雖然……雖然我騙了你,可是你答應我的其他事能不能不要作廢?不要忘記我好不好?你是我交的第一個朋友,我……”


    小姑娘說到後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一次無法克製地往下掉,說的話也已經語無倫次了起來……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隻是覺得找不到家讓她終於死了心,騙了花滿樓又讓她幾乎要被愧疚和慌張淹沒,慌張無措間卻忽然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難麽溫柔,那麽令人心安。


    “阿墨,”花滿樓也蹲下了身子,將小姑娘緊緊地抱進了自己的懷裏,“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原來……那麽艱難。”


    難怪她一聽大智大通說起安史之亂就神色大變,難怪醉酒後她一遍一遍地哭喊著沒有家了,難怪她總是連聲追問自己是不是一定會送她回家……一個十六歲、從未離開過家、一直都被家人小心保護著的少女,忽然之間一個人到了幾百年後的陌生朝代,該有多害怕、多不安、多驚恐?小姑娘卻始終都那麽堅強地一個人獨自承受著一切……


    “阿墨,阿墨,”花滿樓難得地不顧儀態,就這麽在地上坐了下來,小心地把小姑娘摟進懷裏,動作輕柔卻不由拒絕地抬起了小姑娘的頭,“阿墨,你看著我。”


    小姑娘吸著鼻子抬起了頭,淚水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可視線裏花滿樓那雙眼睛卻是格外清晰,明明什麽都看不見,卻不知為什麽讓她有一種“他正在和她對視”的錯覺。


    花滿樓替她抹了抹眼淚,柔聲道:“阿墨,對不起,是我沒能完成承諾。”


    “不是的!”小姑娘猛搖頭,“是我先騙了你,我……”


    “阿墨,聽我說,”花滿樓摸了摸她的頭,神色越發溫柔,“我答應送你回家卻沒有做到,我欠你一個家。你不會沒有家的,你若是願意,百花樓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


    懷裏的小姑娘渾身一震,一下子就睜大了眼睛:“花滿樓……”


    花滿樓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背,將她抱得更緊了些:“阿墨,不怕了,以後都不用再害怕了,我也是你的家人,無論什麽事都可以告訴我、交給我,好不好?”


    小姑娘仰著頭看他,似是有些猶豫又有些試探性地伸出了手,輕輕地抱住了他的腰。又猶豫了片刻,終於也把臉埋進了他的懷裏,顫抖著應了一聲:“好。”


    隨即就是一陣放聲大哭,好像要把這麽多日子以來,心中所有的驚恐、不安和無措全部都發泄出來。花滿樓抱著她,像是哄孩子一樣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拍著她的背,滿臉的心疼,周身的氣息卻是一片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心疼死墨墨了,這是最後一章虐了!接下來就全都是甜甜蜜蜜溫溫馨馨凶兇殘殘(哪裏不對!


    明天開始,還是固定在每天晚上八點!


    ☆、遊湖


    第二十七章


    遊湖


    柳墨歸哭了很久,一直到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哭了,這才終於漸漸止住了眼淚。花滿樓拉住她想要去揉眼睛的手,拿了帕子一點一點替她擦幹淨了眼淚,然後就這麽靜靜地抱著她,體貼地什麽都不多說。


    萬花穀雖已不在了,柳墨歸卻到底還是不捨得,花滿樓便陪著她又在山裏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小姑娘睡醒之後就在原地跪了下來,向著連綿的山脈伏下-身,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才站起身,拉著花滿樓輕聲道:“花滿樓,我們走吧。”


    ——再見了,穀主、師父、師兄、還有所有的同門們,我再也回不來了,可是無論如何,萬花穀永遠都是我的家,你們也永遠都是我的家人。


    不要為我擔心,萬花弟子可厲害了,不會吃虧也不會委屈自己的,我會過得很好很好!


    再見,萬花穀。再見,我的……家。


    ……


    小姑娘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不哭不鬧,好像又恢復了平日裏的乖巧,隻是性子卻是似乎沉靜了不少,不像以前那麽活潑。


    花滿樓知道她是還在難過——遇到這樣的事,換了是誰都沒有辦法釋懷的,小姑娘已經是足夠堅強豁達了。於是回程的路上,他有意放慢了行程,想帶著極少出門的小姑娘四處看看,散一散心。


    兩人這麽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終於也還是回了江南,花滿樓倒是不急著回百花樓,途徑杭州的時候特地歇了一天,租一條畫舫,帶著小姑娘泛舟西子湖上。


    春夏之交的西湖格外美好,陽光明媚卻又尚不至於毒辣,照得水麵一片波光粼粼,湖中的荷花還未盛開,荷葉卻已經是亭亭而立,寬大的葉麵上偶爾滾過幾顆圓溜溜的水珠,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


    柳墨歸趴在船頭,一邊睜大了一雙烏溜溜的杏眼看著荷葉,一隻手緊緊地抓著花滿樓的衣袖——自從從青岩回來,小姑娘好像就變得格外黏他,除了睡覺之外,就是拉著他的衣袖、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好像生怕隻要一鬆手或者一眨眼,他就會不見了一樣,這讓花滿樓又是歡喜又是心疼。喜的是她依賴自己、親近自己,心疼的卻是她仍然還是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感到不安和驚恐——但這卻不是一兩天的工夫就能改變的,隻能一點一點慢慢來,他總是會陪著她的,她也一定會好起來的。花滿樓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輕輕地嘆了口氣。


    “花滿樓,”小姑娘在船頭趴了一會兒,忽然間轉過頭來,小聲地喊他,“你……給我講講安史之亂好不好?”


    花滿樓微微一愣,心頭隨即就是一揪:“阿墨……”


    ——那段歷史太過慘烈,更何況她的家和家人都捲入了其中,如果可以,他並不希望她知道。


    小姑娘咬了咬唇,略帶了些黯然地垂下了眼簾,眼裏卻是一片堅定:“花滿樓,告訴我,我不會哭的,我隻是……想知道他們的消息。”


    小姑娘的聲音有些輕,卻是難得地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堅持,花滿樓嘆了口氣,掰開小姑娘抓著自己衣袖的手握進了掌心,點了點頭,這才慢慢地開了口:“大唐天寶十四年,安祿山自範陽起兵,僅三十五天,就攻占了東都洛陽……”


    ……


    “廣德元年,安史之亂終於平定,歷時七年零兩個月。”


    ——七年的戰亂,花滿樓花了很久才終於將自己關於這段歷史所知道的所有訊息全都告訴了小姑娘。也許是因為時間已經隔了太久,許多事都已經被遺忘,流傳於世的歷史中除了天策府,再沒有任何江湖人的身影,但這段歷史卻仍舊是觸目驚心。小姑娘自始至終都很安靜,睜大了一雙眼睛認認真真地聽著,臉上的神色很平靜,眼睛卻是早就已經通紅,但即便是這樣,卻也還是遵守著先前的保證——沒有哭。


    花滿樓止住了話頭,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小姑娘轉過頭去看著湖麵,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我、我很難過,我不想大家死,可是我又覺得很自豪。”


    萬花穀本就是隱世的桃源,穀中又是機關遍布,絕對不可能被叛軍攻破,若是留在穀中,自然也可以和以前一樣悠閑避世,可是……國難當頭,萬花弟子又豈可獨避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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