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她的堅持,任淚在眼眶中打轉。“好安兒,不要多說話了。馬上就沒事了。”我幾乎不忍再看她的眼睛,卻又不能不看。


    “我、我怕、再也說、說不了。”安兒又是好長一會兒停頓。她心裏清楚,自己怕是真的沒法再隨著洛櫻了,硬提了一口氣上來:“安兒如果不在了,主子也不必太傷心。要好好的過下去。”噗!安兒壓不住胸口的腥甜鮮血自口中湧出。血,刺目的紅色,不是安兒的,我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抹去那討厭的緋色,眼淚卻如泉湧。醫館呢,怎麽還沒到?陳保康怎麽不再快些呢?可真快了卻又怕顛痛了安兒。


    安兒的聲音越來越虛:“能~~遇~~到主,咳咳咳。是我~~福~~”嘴角亦揚起了回憶往事時的笑意。


    這笑卻看得我益發心驚膽寒,隻是不停地叨念著:“好安兒,不說了,咱們不說了。”溫熱的淚卻似不會停歇般的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也落在安兒的臉上。“就快到了。不會有事的。閉上眼休息一會兒就到了。”卻不知道這話究竟是在安慰誰。


    “安兒~~,不~~休~~。主~~子~~莫~~哭~~”細若遊絲的聲音在狹小的馬車內已是充耳難聞。心中酸澀難抑,嘴上卻應著安兒:“不哭,不哭。我不會哭。安兒說不哭,我就不哭。”隻是我怎麽樣也止不住自己的淚,它們仿彿有了自己的意識似的紛紛滑出眼框。


    主子,仍在哭呢,我要為她擦掉這些眼淚,主子還是笑著好看。安兒看著洛櫻,意識漸漸渙散,卻仍要強地抬起了腕想要拭去洛櫻臉上的斑斑淚痕,卻在即將觸到的那一瞬永遠垂下了手。


    “安,兒”當看到安兒的素白皓腕無力地耷落之時,我放聲撕喊,放縱淚在臉龐流淌。“安兒,安兒,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啊。”默默泣啼漸成號啕大哭卻喚不醒雙眉緊鎖的安兒。對不起,安兒,我做不到不哭。


    陳保康聽到洛櫻那一聲撕喊,心中明白,這醫館是不必再去了。雖然無安兒接觸不多,但聽得之兒說起舊事也知道安兒是個顧全大局的穩重丫頭。單看這以身擋箭就足以見得其忠心之甚,心裏也是惋惜之極。不禁放緩了馭馬之速,朝洛宅而去。


    我就這樣抱著尚有餘溫的安兒,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小素掀開簾子,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看到渾身是血的安兒與洛櫻也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木然地看著簾外一臉驚慌的小素,我卻沒有絲毫下車的念頭。陳保康看著這個全然沒了往日倔強的女子,嘆了口氣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語,將她倆一同抱下了車。


    抬眼看著那一如往昔的黑漆大門,清晨三人離家,返時竟唯有我無恙。小若傷了,安兒去了。


    “主子,到家了,快進屋吧。”小素咬唇亦是淚眼盈盈地提醒著呆立於門外的洛櫻。安兒姐姐竟與她們不告而別,丟下她們三人先走了。當下,悲中心來,嗚咽出聲。


    “到家了?到家了。”看著被陳保康橫抱在懷的安兒,幹涸的睛裏再度湧出淚來卻傻笑著喃喃自語道:“安兒。我們回家了呢,家裏有藥呢!擦了不痛了,不痛了。”眼前一黑,如全身氣力被抽離一般,癱倒在地。陷入無盡黑暗之中。


    當我再次醒來時,已是兩日之後的深夜時分了。榻前似有一人端茶侍立,頭暈得厲害,直覺喊道:“安兒,我要喝水。”


    “主子”,榻前的人身形一震,哭腔開口:“主子,安姐姐不在了。小素侍候著呢。”


    剎時,排山倒海的記憶向著我湧來,祭祀場,大火,箭雨,躺在我懷中的安兒。清晰的畫麵在腦中不停閃現,我一把掀開錦被跳下榻來:“我要見她,人呢?”我抓著小素的襟不停地追問道。


    “安、安姐姐在前、在前廳。嗚嗚嗚嗚。”小素終於忍不住眼淚哭出聲來。安姐姐好可憐,主子也好可憐啊。


    前廳,她在前廳。沒有多想,我向房外跑去。赤足跑在廊下也沒覺得冷,就這樣披頭散髮地衝到了前廳,入眼的卻是漫室的白色和廳中央的黑色長棺。


    “主子”,正在為安兒默默祈禱的幾個丫頭看著門外衣衫不整的洛櫻,齊齊站起了身。之兒上前欲扶住搖搖晃晃的洛櫻,卻被她擺手推開。


    棺中之人不是安兒吧,不是的吧。我突然笑了:“安兒出門了對吧,馬上就回家是吧?”但眼一切告訴我不必再自欺欺人。靜諡地躺在那裏的,相伴了十多年那張俏顏映進心裏。前天我們還一塊並肩佇立,遙想歸城之期,如今卻是天人永隔。沒有淚了,聲音也在那一天喊啞了。但心如針刺的綿綿痛楚卻比那刻更加劇烈,我真的是沒辦法救回她了。跌坐在地,一張接著一張地焚著為往生鋪路的紙錢,一張接著一張,沒有說話沒有眼淚。隻是盯著狂噬的火舌吞卷著微黃的紙張。耳邊是三個丫頭的嚶嚶泣聲,一夜至天明。


    無語地看著陳保康忙進忙出地安排著安兒的身後事,入殮,出殯,下葬,封墓。之兒早哭得連站也站也穩,需要要陳保康扶著才能祭拜。小若和小素亦是泣不成聲,成了淚人。我卻隻是傻傻地看著她們,淚早在安兒於我懷中睡去時就淌完了,心卻痛得麻木。如姊亦如母一樣的人兒卻這樣長眠於邊關苦塞之地,我甚至連帶她回去的能力也沒有,亦不知自己何時還能再回到這裏為她上一柱香。躺這這裏頭的人該是我啊,一切的一切是我選擇的,為什麽要她來擔。


    不遠處備好的馬車即將載著我們回到皇城,但我卻不知該如何麵對炎城。歡喜嗎?恨嗎?還要做他的女人嗎?一步步地走來,我所不能掌控的越來越多。我真當是他口中所說的有著玲瓏心的人嗎?相思不再成圈,縱然是我選擇的路,但圓再也成不了圓。來時五人成行,歸時隻得孤單三人。安兒永埋於此,之兒與陳保康情投意合也厭倦了皇城生活,出嫁從夫。曾經動了心念亦想長居此地,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裏與那裏對我來說都是一樣。


    車夫揚鞭驅馬,七月飛塵,黃沙漫天。懸於馬車頂四角的銅鈴震動而嗚,叮鐺一路,車內卻終無人語,仿彿這車到哪都我們無關。隻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著馬車停的時候。


    [正文:第二十二章 命定]


    “小姐們,天晚了,咱們就在這裏的客棧休息一下,趕明兒再走吧。”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車夫的聲音傳進人的耳內。


    “噢,好。”小素看著車內沒有什麽反應的兩人,無奈地應道。心想隻怕是這車被趕到了黃泉路上,主子也不會吭一聲的吧。自安姐姐去了之後,主子就是這副模樣讓人好生心疼,可自己口拙又不知道怎麽勸才好。


    “主子,下來吃點東西休息一晚上吧。”小素伸手將洛櫻與小若攙了下來。


    我順從地下了車,雙腳踩踏在土地上的感覺讓我有些稍稍的不適應,方才想起來自己在車上一動不動已有半日。跟著小素她們進了客棧,看著小素忙進忙出,恍然見又似看到安兒的身影。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洛櫻,雖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來歷,但是當她跨進大門的那一瞬,他就明白她就是自己在等的人,沒有任何理由地一見傾心。


    縞素的絹服襯出她的高貴氣質,一支簡簡單單的銀釵挽住如瀑青絲,蒼白的臉龐上有著寫不盡的衰思。從進門到坐下,一語不發。是啞子嗎?無妨,就算又聾又啞也沒關係,她就是他的洛神。他厲風尋覓了二十幾載的命定之人。


    絲毫沒有注意到對麵的熾熱視線。我默默地吃著飯,默默地跟著小素準備回房就寢。眼看佳人離座,厲風也無法安坐了。他眼尖地發現其中一個女子行走不便,當下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幾位小姐請留步。”


    小素及小若俱停下了腳步,我也不得不隨著她們的步子而停留在樓梯上。“這位公子,是叫我們嗎?”小素略顯迷惘看著男子。


    “是的,是這樣子的。”厲風怕自己方才的舉止給洛櫻留下不好的印象,忙解釋道:“是這樣的,我是郎中,方才見這位小姐行走稍有不順,醫者父母心,故鬥膽出聲,想為這位小姐瞧瞧。”


    “主子?”小素向我看來想問一下我的意思。郎中?也好,安兒已經救不回來了,高遠也因為我而終生無法行走。小若因行程匆匆而沒有得到好的醫治,本想到皇城後找個好大夫,又怕落下瘸跟,也好既然他敢毛遂自薦,應該也有些本事吧。而我再也欠不起什麽了。於是點點頭,示意小素陪著先讓這位自稱郎中的年輕男子看看。


    厲風看著洛櫻上樓,連一句也沒問他,心中不禁茫然若失,自問也算是一表人材,風流倜儻。向來極受少女愛慕,沒想到在她眼中,竟視若無物。心中挫敗感頓起。但放棄不是他的本性,更何況是尋覓許久才傾心之人。不過既然自己是以醫治為藉口的,自然得先醫好眼前這位姑娘的腳疾,也才能有繼續親近佳人的理由啊。幸好自己這些年四處遊歷就是靠行醫來掙得盤纏養活自己,方才能脫得父親鉗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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