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寧,快醒醒!”


    奕寧聽到曹澄急促的呼喊聲,從噩夢中醒來,痛苦極了,掩麵而泣:“阿澄,淘淘她,我們的女兒,沒了——”


    “說什麽胡話。淘淘她有救了!”曹澄邊笑邊哭地告訴奕寧,事實上,在周起暄之前,曾找到骨髓完全匹配的捐贈者。那位好心人得知淘淘的情況後,特地從機場趕到附近的醫院。醫院派出直升飛機,連夜把采集到的造血幹細胞加急送了過來,目前已經輸到淘淘的體內。


    “真的嗎?太好了!”奕寧連忙跑過去,趴在玻璃窗上,望著還處於昏迷狀態的女兒,喜悅的眼淚湧出眼眶,“淘淘,加油!一定要撐住。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天空的那片魚肚白已經完全消失,代替它的是一片橙色的彩霞。朝陽冉冉升起,沒多久就跳出地平線,放射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仿佛長長的流水,從萬裏長空傾瀉而下,霎時間給大地鋪上了一層金紗。


    時宇將手放在水龍頭感應器下,捧起水,衝洗著臉,想讓自己清醒點。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赫然跳動著周起暄三個字。


    他快步走到醫院門口,看著急匆匆跑來的周起暄,怒不可遏地握緊拳頭,對著他的臉,用力揮舞過去。


    周起暄顧不得臉上的傷痛,神色慌張地問時宇,淘淘她現在怎麽樣了。


    時宇憤憤地斥責著:“起暄,你怎麽現在才來?這兩天,我們差點把s市掀翻天了,你究竟躲到哪去?”


    周起暄一愣,他就在家裏啊,剛剛醒過來,就狂奔而來。他心如火焚地抓著時宇的手腕,顫不成聲道:“快!快點把我的骨髓抽出來給淘淘!”


    “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這個聲音在周起暄的心中回蕩,如同一塊巨石在胸腔撞擊,撞擊得五髒六腑幾乎要開裂。他渾身冰涼地跌坐在地上,呆滯茫然地望著虛空處,兩行熱淚頃刻間劃過他的臉頰。不一會兒,他目光沉痛地爬了起來,邁大步往裏麵走去。


    時宇知道他想幹什麽,飛身過去,把他撲倒,招來兩位保安,牢牢地把他按住,強行拽到一旁的休息室,鎖上門。


    周起暄用力地錘打著鐵門,大聲哭喊著:“放我出去,我要見我女兒!我的女兒!”


    時宇撈起一拳,用盡全身力氣,打在了他的肚子上。見周起暄吃痛倒下,時宇將十指插|入頭發裏,也哭了出來,“你現在去,曹家人一定會殺了你的。起暄,你為什麽臨時反悔,拒絕捐贈呢?”


    周起暄痛不欲生,沙啞著聲音反問道:“我什麽時候反悔了?為了淘淘,我可以連命都不要,又怎麽會反悔?”


    “可蘇恬打電話給紀醫生,說你要退出捐贈。難道不是你的意思嗎?”時宇明白了,是誰暗地裏策劃了這場醫療危機。他的心頓時全涼了。


    事情要從捐贈的那一天說起。周起暄在醫院接到兒子的電話,周振昊哭著告訴他,媽媽暈倒了,家裏又沒有其他人。他打了急救電話,還是放心不下,見時間還來得及,便匆匆打的回去。剛抱起倒在地上的蘇恬,全身如遭電擊,眼前一黑,便倒地不起。醒來時,就已經是第三天了。


    半響,空蕩蕩的房間傳出了周起暄的痛哭聲。


    周起暄用雙手牢牢地按住快要爆炸的腦袋,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了出來。他還沒好好彌補對淘淘的虧欠,卻又莫名其妙地犯下了一輩子都無法原諒的過錯。“淘淘,是爸爸害了你,爸爸真該下地獄!”


    “淘淘還活著。她等不及你,接受了另一個人的骨髓。”時宇認識周起暄二十多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如此的傷心欲絕,連忙說道。


    “你他媽的能別說一半話嗎?”周起暄笑的比哭還難看,緊拽著時宇的胳膊,心急火燎地問:“那手術成功了嗎?”


    時宇側過身,瞧著窗簷上的一盆仙人掌,歎了口氣,“紀醫生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私下跟我說,手術沒有及時進行,結果不容樂觀。現在大家都在等,關鍵是今晚淘淘能不能醒過來。”


    時宇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得周起暄身心俱冷。他如同一尊石雕,靠在牆角,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不眠不休,一動不動地等待著最後的通牒。


    赤豔的夕陽,在時間的催促下,慢慢褪色,漸漸逝去。夜幕再次降臨人間。周起暄推掉時宇遞來的盒飯,整個人像是失了魂,兩眼如黑水沼澤毫無生氣,雙唇似糊牆白紙不見血色。此時的他隻覺得胸口悶痛難耐,像是被鈍刀一次次的磨礪,卻是痛得流不出血,也滴不出淚。


    沒多久,救護車由遠及近的囂叫聲,擔架床的輪子在地上滾動的咕嚕聲,醫護人員淩亂的腳步聲,病患家屬的哭鬧聲,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越發清晰地闖入他的耳裏。醫院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壓抑沉悶,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周起暄從不否認,在他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是一顆腐朽渾濁的心。他憎恨別人喊他周公子。仿若周公子這三個字,硬生生地給他套上了無形的枷鎖。他要恭謙有禮,他要正直善良,他要隨時克製住自己的行為,而唯獨對那個女人,他展示了不為人知的自私、薄情和冷酷。他恨她,怨她,卻也把她深深地刻進了心裏最隱蔽的角落。


    周公子把自己的人生比喻成一襲華麗的袍子,裏麵爬滿了虱子。而那個女人就是那隻最為美麗的虱子,仿若無害般輕飄飄地爬過他的心髒,卻又猝不及防的,狠狠地一口咬下。


    他心痛異常,不由得跪倒在地,如同最為虔誠的信徒,向萬能的天神禱告著:他願用下半生的榮華富貴,換得他女兒的一世安康。因為他知道,如若他們的女兒出了事,那個女人的心會更痛。他不願她心痛,不願她蹙眉,不願她流淚,因為他愛她。他愛那個女人。而那個女人的名字叫蘇奕寧。


    深夜時,時宇終於來了,緩緩地閉上眼睛,對著周起暄搖了搖頭。


    等天空漸漸泛出魚肚白時,時宇還是搖了搖頭。


    到夕陽再次西下時,時宇又過來了,說造血功能恢複得極為緩慢,淘淘已陷入昏睡狀態,很大可能這輩子都醒不來了。曹家人哭成一片,尤其是奕寧,精神都快崩潰了。他見周起暄疲憊不堪,說幹了口水,花光了耐心,終於在天蒙蒙亮時,成功說服周起暄先回去休息。


    周起暄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迎上來的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的蘇恬。他兩眼腥紅地瞪著蘇恬,仿佛隨時會伸出手把她掐死。沉默數秒後,終於難以壓抑滿心的憤怒,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那麽多人跪著求你,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我就在臥室裏?為什麽不把我叫醒,你想眼睜睜看著我女兒死掉嗎?”


    蘇恬委委屈屈地低下頭,淚流滿麵。她言語真摯向震怒的丈夫解釋,他突然暈倒了,她以為是藥物的負效果。她怕失去他,就算全天下人都罵她,她也不肯讓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捐贈。她見他不信,又對天發毒誓,她這樣做真的是因為她非常非常的愛他,她絕對沒想到淘淘會變成植物人。


    蘇恬倒在地上,哭得十分傷心,似乎猜出周起暄接下來要說的話,又趕緊補充道:“起暄,你小時候答應過我,會一輩子相信我的。而且,我們還有小昊啊,他還那麽小,你就舍得讓他在一個不完整的家長大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好嗎?”說完後,她爬起來,抱著周起暄,眼淚如同卸閘的洪水,嘩嘩直流。


    周起暄木然地推開她,來到書房,把自己關了起來。他不知該如何麵對自己,麵對因為愛他卻犯下彌天大錯的蘇恬,麵對痛失愛女的奕寧。


    *****


    設計四組的同事們帶著花束,前來探病,說了些打氣的話。麵容蒼白的男人和形如枯槁的女人對著他們點頭致謝。男人緊緊地握著女人的手,撐著她走過人生最灰暗的日子。


    史文浩麵露難色地從門口走進來,對著曹澄耳語道周起暄要來看望淘淘,和保安起了衝突。曹澄讓史文浩別放他進來,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奕寧終於開口了,說沒理由把客人拒之門外,讓史文浩請他進來。


    周起暄透過無菌室的玻璃窗凝視著他的睡美人女兒,回想起他在菜市場第一次見到淘淘時,淘淘哭著向他求救。在幼兒園再次見到她時,她又笑著喊他爸爸。那時覺得特別的窩心,卻從未想到她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他又想起淘淘摟著他的脖子,哭著說不想離開地球,想起她興奮地念叨著要注射超級能量,想起她勾起自己的小拇指,說要一輩子跟著他學鋼琴。想著想著,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他的女兒,從未好好陪過她一天的女兒,竟然以這麽殘忍的方式沉睡著,留給他的是終身的遺憾和悔恨。


    他望著奕寧,卻不知該用什麽話來表達內心深處強烈的愧疚,沉默了許久後,默然離開。還沒走遠幾步,左手臂一陣錐心的刺痛。他猛然按住鮮血直流的傷口,轉過身,隻見奕寧握著一把水果刀,沾著血的刀尖正對準自己的心髒。


    “奕寧,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曹澄忙不迭跑過去,從背後牢牢地抱著她,摻雜著哭音,在她耳邊低聲喃喃著。


    奕寧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的心中,首次熊熊燃起複仇的烈焰,“我要殺了他,給淘淘報仇!”


    曹澄加大手上的力氣,哭著勸道:“殺了他,你是要坐牢的。奕寧,你有沒有想過我該怎麽辦?我孤零零的一個人,該怎麽活下去?我已經失去淘淘了,不能再失去你——”


    握在手裏的刀掉到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奕寧猛然清醒過來,轉過身,撫摸著曹澄消瘦了好幾圈的臉,眼前一黑,倒在他身上。


    曹清讓曹澄抱奕寧去休息,對周起暄說他不想在淘淘麵前把事情鬧大,冷然請周起暄離開。但是,他也請周起暄記住,曹家和周家的梁子可是結下了,以後他絕不會讓福生珠寶好過。


    時宇壓低聲音喚著周起暄,見他還不肯離去,強行拉著他去包紮傷口,又默默地陪了他好久。回來後,撞見帶兒子來此慰問的蘇恬。


    “周太太,你別再道歉了,其實也不關你的事。我們不會怪你的。”曹洛拿出紙巾,讓蘇恬別再哭了。


    “不,我丈夫的錯也是我的錯。”蘇恬接過紙巾,輕輕擦拭著眼角滲出的淚花,一臉悲痛地又說,“我也是做母親的人,看到淘淘變成這樣,我的心比誰都難受。唉,我寧願躺在無菌室的那個人是我。”她聽著周振昊越發響亮的哭喊聲,皺起了眉頭,蹲下|身,做出了噤聲的手勢。


    周振昊吸了吸鼻涕,摟著蘇恬的脖子,問道:“媽媽,是不是因為我把爸爸叫回來,所以爸爸才沒來得及給淘淘注射超級能量,所以淘淘才永遠醒不來?”


    蘇恬正要假惺惺的安慰兒子一番,一旁冷眼看戲的時宇用力拉起她,不由分說地把她拖到偏僻的後樓梯。


    “蘇恬,你喪心病狂了嗎?是你讓起暄昏迷,是你讓人誤以為他反悔了吧?你別想騙我,我查得出。”


    蘇恬挑了挑秀眉,唇邊泛起一抹冷豔譏誚的笑容,答道:“是,我是用防狼棒把起暄電暈,又喂他吃安眠藥。我要讓蘇奕寧這輩子都不可能和起暄複合。”


    時宇的眼底浮起陣陣陰霾,一股不可抑製的怒火在心中醞釀,仿佛隨時就要爆發出來。他強忍著要甩她一巴掌的衝動,強忍著怒火,麵如土色地質問著:“你把淘淘害成這樣,難道一點歉意都沒有嗎?”


    蘇恬不以為然,誰讓淘淘是蘇奕寧的女兒。本來就不是被祝福生下來的孩子,現在半死不活了,別人也不會把罵名安在她頭上。周起暄因為周振昊,也絕對不會和她離婚。而她將繼續過著窮奢極欲的豪門生活。就算曹家追究起來,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讓周起暄一命抵一命,而她依然還是那個優雅端莊的周太太。臨走之前,她伸手撫摸著時宇的胡渣,踮起腳,吻了下他的唇,說願意再給他生個孩子。


    時宇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蘇恬讓他為了周振昊,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說。


    一周後。


    周起暄來到街角的一家花店,要買束鮮花去看望淘淘。即便時宇多次厲聲告誡他,曹家已經派了大量的保鏢封鎖住淘淘所在的那一層,讓他呆在家裏好好養傷,不要自討無趣地跑到醫院。但是,他又怎麽能置身事外呢?他還要找到奕寧,跪下來向她認錯,求得她的原諒。


    花店的老板娘打從周起暄一進門,就星星眼地打量著他,喜出望外地叫道:“你是周公子吧?”她像是見到偶像一般,興奮地和周起暄握了握手,開始自報家門,“我叫高露。我以前是蘇恬的死黨。不知道蘇恬她有沒有向你提過我?”


    高露見周起暄尷尬地囁嚅著,心裏有點失落,但想起是自己出國多年,單方麵失去聯係,也就笑笑作罷。她一邊修剪捆紮百合花,一邊熱情地嘮嗑著:“我和蘇恬,從幼兒園開始,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她性格非常好,和全班同學都是好朋友。”


    高露察覺周起暄有點不相信,繼續笑道:“她的事,我最清楚了。中學時她還勇往直前地追過一個姓程的學長,可惜學長喜歡她姐姐。對了,周公子,你見過她姐姐嗎?她姐姐性格很不好,在學校沒有人緣。她是蘇恬繼母的女兒,我記得,好像是十四歲時,她才轉學到我們學校的。”


    “什麽?”周起暄全身劇震,血液不停地往大腦上湧著,激動地問,“她姐姐,蘇恬她姐姐叫什麽名字?”


    高露給花束打上漂亮的蝴蝶結,自信滿滿地回答著:“她是學校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上次和同學聚會時還說起她。她叫奕寧,蘇奕寧。蘇恬有跟我說,她姐姐以前不叫這個名字,好像是春夏秋冬什麽的——”


    “是不是,周小夏?”周起暄看到高露連連點頭,血液瞬間凝固了。他呆若木雞地接過花,扔下一張大鈔,回到車上,取出夾在錢包裏的那張合照,不停地搖頭。


    難道他從一開始就認錯了?如果高露說的都是真的,那麽,這些年,他對真正的小夏該是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啊。翻過照片,直勾勾地盯著小夏寫的那句話——“小夏和起暄永遠在一起”,眼前漸漸模糊。


    他猛然想到了什麽,拿起副駕駛座上的資料夾,翻到股份轉讓書,查看文件下方奕寧的簽名。對照著筆跡,一模一樣!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他過了這麽多年才想到?此刻一直纏繞在心中的疑惑全都得到了確定的答案。他再也無法逃避一直想逃避的那個事實,奕寧就是小夏,小夏就是奕寧!


    周起暄不敢回想自己對小夏做過多少混賬事,悔恨的眼淚自發地奔湧而出。他不禁澀了雙眼,堵了喉嚨,沙了聲音,掩麵痛哭起來。


    天色漸暗,他如遊魂般的駕車回來。在離家門口不遠的地方,有個人影倒在地上。他連忙停下車,跑過去,把她抱在懷裏。那個滿臉淚痕的女人是奕寧,是他的小夏!


    奕寧睜開雙眼,淺棕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他好一會兒,瞳孔驟然放大,撫摸著周起暄的臉,帶著一絲不確信,問道:“哥,是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單選題:奕寧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a 她精神崩潰,失憶了orz


    b 她想挽回和周起暄的一段情


    c 扮豬吃老虎


    d 作者君腦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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